臨近五一,男友要介紹他的朋友給我認識。
我精心打扮,靦腆的站在他身旁。
在包廂里的一片起鬨聲中,那道冷嗤顯得格外刺耳。
我抬眼,看見了曾經和我鬧得老死不相往來的竹馬。
他緊盯著我,眉眼沉沉,點了一支煙。
1.
看見彭澤遠的那刻,我有點晃神。
身側的程易行捏了捏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問:
[是不喜歡煙味嗎?]
見我點頭,他還沒說話,對面的彭澤遠就一聲不吭的掐滅了煙。
[不好意思啊,嫂子。]
最後那兩個字他說的咬牙切齒,拿著杯子的手都冒出了青筋。
[沒關係。]
我淡淡的回答,在程易行身側落座。
服務員拿了菜單過來,程易行笑著對好友們說:
[你們想吃什麼就點,今天我買單,不用客氣。]
[多謝程哥!程哥大氣!]
[我們都不用吃飯了,光吃你們的狗糧就能飽。]
……
包廂里的氣氛融洽,大家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真心實意的為我和程易行感到高興。
只有彭澤遠冷著臉,在手裡一下一下的顛倒著打火機,沉默不語,格格不入。
被那麼多人直白的調侃,我有些羞澀。
程易行眼含笑意,替我拆了餐具的包裝,還貼心的用熱水沖了沖。
菜單傳到彭澤遠的手裡,他瞥了一眼我和程易行相握的手,挑起嘴角,哼笑一聲:
[那我就點……蟹粉獅子頭,碧螺蝦仁,糖醋小排……]
[怎麼樣?]
看似是在徵詢程易行的意見,但目光卻在我的臉上游離。
[巧了,燦燦也愛吃這些。]
彭澤遠聽見後臉上的笑意加深,說出的話模稜兩可:
[我也是在S市長大的,你女朋友和我的小青梅長得很像。]
[沒想到連口味都一樣。]
一個[也]字,聽得程易行蹙起了眉毛,他從未和朋友們透露過我來自S市。
他笑容微收,看向彭澤遠的眼神裡帶了點探究。
我拉了下程易行的衣袖,淺笑著開口:
[菜吃久了也會膩,我早就不愛吃了。]
2.
坐在彭澤遠身側的人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
[還沒喝酒呢,話怎麼那麼多。]
[程哥鐵樹開花,頭一次談戀愛,你別在這陰陽怪氣的。]
彭澤遠扒了扒頭髮,煩躁的嘖了一聲。
他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煙癮犯了,我去抽根煙。]
他離開後,包廂里的人心照不宣的談起了別的話題,重又將氣氛炒得火熱。
[真不愛吃了?]
菜上齊了,程易行將糖醋小排轉到了我面前,語氣平和,卻又有些藏不住的試探。
他看到學校里有男生跟我搭訕都會緊張半天,更別說從進包廂開始,彭澤遠就表現得很不對勁,剛剛的那些話更是在隱晦的挑釁。
我討饒的給他夾了一塊:
[你吃吧,身上的醋味比小排還重。]
他斜了我一眼,用筷子慢條斯理的拆出小排里的骨頭,再把肉投喂給我。
[得了,我不至於因為一個人就限制你的喜好。]
本來氣氛正好,但擺在桌上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多了好幾條陌生號碼發的簡訊,搞得我煩不勝煩。
[你或許要去廁所?]
程易行貼心的為我找了個離席的理由,又意味深長的沖我眨了眨眼:
[早去早回。]
到了簡訊上所說的走廊,我果然看見了彭澤遠。
高大的綠植將他的身形遮掩,只露出了拿著煙的手。
聽見我的腳步聲後,他慌亂的將煙摁滅,神色愧疚。
[對不起,煙味熏到你了。]
我站在距他兩米開外的地方,靜靜地審視他。
三年沒見,他的外貌依舊出眾,只是眉宇間少了幾分桀驁。站在我面前時,看著竟然有些脆弱。
[燦燦,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他的聲音沙啞,一再的跟我確認。
[當然,我們已經談了半年了。]
彭澤遠心煩意亂的掏出煙盒,不知想到什麼,又重重地將它丟進垃圾桶。
[我們認識十七年了,你……]
[彭澤遠,]我出聲打斷他的敘舊,[你知道的,我這人喜歡有話直說。]
他眼含希冀,好像在期待什麼。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我裝作沒看見他眼裡浮現的水汽,繼續說道:
[今天是我男友請客,如果你要給我們添堵,讓他難堪,那就趕緊走。]
[但你要是願意真心祝福我們,可以繼續回去吃飯。]
[祝福?]
他艱澀的擠出這兩個字,抹了把臉,惡狠狠的說道:
[誰他媽的要祝福你們?]
[做夢!]
3.
在上大學之前,我和彭澤遠一直都是門對門的鄰居。
我們是傳統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小時候因為母親早逝,父親又是個聾啞人,我沒少被其他孩子欺負。
[沒媽娃,啞巴爸,比劃半天像蛤蟆。]
[可憐童燦沒人愛,哭到死也沒人答。]
爸爸看見了,會舉著棍子將他們趕跑,再小心翼翼地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
那些孩子鬨笑著散去,他們知道我爸的棍子不會真正落下,臨走前還做著鬼臉,再嬉笑著離開。
爸爸是大人,沒辦法出手教訓孩子。
但是彭澤遠與他們同齡,他會在爸爸力所不能及的角落替我打跑所有取笑我的人。
[童燦,你別怕。]
群架之後,我在一邊眼淚汪汪,他則是滿不在乎的擦了下鼻血。
[以後你就是我罩的了,沒人敢欺負你。]
爸爸很感激彭澤遠,經常提著水果送到對門。
開門的宋阿姨眉眼柔和,她笑著看著我,語速很快地說了句方言。
那時候我年紀小,沒聽清。現在想起來,她當時說的應該是[紅顏禍水]。
從小學到高中,我和彭澤遠一直形影不離。
其實年紀大了點後,身邊的同學都懂事了,很少會當著我的面給我難堪。
甚至下了晚自習,還會幫忙照顧我爸的生意,在我爸的小吃攤上買點東西帶回家。
這讓彭澤遠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高一的平安夜,再又一個男生給我送了蘋果後,他趴在桌上,像條沮喪的小狗。
[燦燦,我很難過。]
我有些不解,明明他也收到了很多蘋果。
緊接著就聽見他說:
[我是不是沒法再用保護你的藉口留在你身邊了?]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這世上最澄澈的水晶。
我的心漏了一拍,明白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你好好學習。]
我把習題放在他面前,[我們可以考同一所大學。]
他的耳朵也有點紅,如果有尾巴,此刻一定搖成了螺旋槳。
[那等高考完,你一定要兌現承諾啊!]
4.
心領神會的約定讓彭澤遠打起了精神,他卯著勁讀書。
那段時間,連帶著宋阿姨對我的笑都真切了幾分。
她坐在客廳,看著我為彭澤遠講題,笑眯眯的給我倒了杯水:
[澤遠,好好學,年級第一給你講題呢,別人求都求不來。]
她的話像是在感激,卻又夾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
十六歲的我還小,尚不知道有些厭棄,其實是藏在笑里。
變故發生在高二。
那一年,彭叔叔做生意發了財。
又過了不久,班裡來了個漂亮的轉校生。
姚舒剛進班級,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彭澤遠。
在女生都穿著統一的校服,素著一張臉的時候,姚舒已經很會打扮自己了。
她會給指甲塗上裸色的指甲油,又在嘴上塗著亮晶晶的唇蜜。還會琢磨著給自己扎一個飽滿的丸子頭,箍上可愛的發圈。
姚舒的美是張揚的,是一眼就能發現的。
她在講台上落落大方的做完自我介紹後,抿著嘴笑:
[你們誰是彭澤遠呀?]
同學齊刷刷的扭頭,一齊看向一臉懵的彭澤遠。
姚舒就像一隻春天的蝴蝶,輕盈的落在了他的身邊。
[這位同學,你能搬去別的位置嗎?]
她雙手合十,衝著坐在彭澤遠身邊的我笑:
[我想坐在這。]
[你當你是公主呢?想坐哪就坐哪?]
[憑什麼讓燦燦把位置讓給你啊?]
彭澤遠摔了書,指著她的鼻子毫不客氣的罵道。
班主任輕敲講台,制止了這場鬧劇。
[童燦,你搬到前面來吧,離講台更近些,方便學習。]
班主任發話,讓彭澤遠吃了癟。
他一言不發的替我收拾書包,把所有文具都按照我的習慣擺放在桌面。
等回到原位,又刻意的與姚舒保持一大段距離,以做抗議。
下了晚自習,他第一時間跑到我身邊,向我保證:
[燦燦,你放心,我絕不會跟她多說一句話。]
[也就是在學校才會碰到她,你別往心裡去。]
我笑著扯了扯他的衣袖:
[沒事,我相信你。]
他卻又哼唧起來,質問我為什麼不吃醋。
一路上打打鬧鬧,我們在家門口分別。
就在彭澤遠打開門的那刻,我聽見了姚舒的聲音:
[都說了我們還會再見的,我倒要看看你還理不理我。]
5.
宋阿姨笑著沖我點頭。
[小燦,你們回來了?]
又攬著姚舒的肩膀,一副護犢子的模樣。
她點了點彭澤遠的腦門:
[現在正式的介紹一下,免得某個混小子總是冷臉對著人家。]
[她是我閨蜜的女兒,之前一直在B市念書。她爸媽這幾年忙著生意,沒法照顧她,就送到咱們這來。]
[在這借讀兩年,高考了再回去。]
彭澤遠皺著眉毛,滿臉都是不樂意:
[她要住這?讓別人知道多不好啊。]
宋阿姨敲了下他的頭:
[有什麼不好的。]
[要不是我和她媽媽嫁的人不在一個市,沒能挨著一塊住,你們倆就是青梅竹馬了。]
我哪怕就是低著頭,也能感受到宋阿姨在我身上一掃而過的目光。
就像她平時看到路邊的流浪貓狗,心裡嫌惡,面上卻不顯。
輕飄飄的一眼掃過去,回家後她都要多洗上幾遍手。
彭澤遠會吐槽她太過潔癖,她只是溫柔的笑:
[它們身上都是病菌。]
擦手的時候,眼睛卻看著我。
和現在一樣。
爸爸聽不到門外的動靜,見我遲遲不回家,焦急地推開家門。
看見我就站在外面後,才鬆了一口氣。
他笑著和宋阿姨打了個招呼,又摸了摸彭澤遠的頭。
最後打著手語對我說:
【餓不餓?我煮了麵條。】
身後傳來姚舒天真的聲音:
[這位叔叔……是啞巴?]
宋阿姨的聲音依舊含笑,卻又夾雜著一絲冷漠:
[嗯,是聾啞人,還不知道會不會遺傳呢。]
6.
我主動與彭澤遠保持了距離。
他一臉委屈,塞了盒很貴的巧克力給我。
自從他家發達,他有了數不清的好東西:昂貴的遊戲機,潮牌的鞋子,最新款的手機……
這一切新潮的東西,都和我這個老舊的朋友不相稱。
[跟我也沒有關係啊,是他們大人搞出來的事,你不能怪在我的頭上。]
[姚舒住我家我也不樂意,她頭髮又多又長,掉的家裡哪哪都是,髒死了。]
他撿起校服上的一根長發,翻了個白眼,把它扔掉。
我抿了抿嘴,有些糾結,最後還是決定告訴他我心中的猜測。
卻不想,彭澤遠聽到後哈哈大笑。
[你想多了吧,我媽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她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要向你學習,你來我家的時候,她還給你削水果吃,我都沒這待遇。]
[以前她還說,想認你做乾女兒,幸好被我給拒絕了,要不然我們怎麼……]
是這樣嗎?
這些虛無縹緲的推測確實不能作為事實依據,宋阿姨見我就笑,任誰看了都說不出錯來。
我攥緊了手中的筆,剛想開口為自己的惡意揣測而道歉,就見彭澤遠小心翼翼的抬眼:
[燦燦,我說句話你不要生氣哦……]
[我媽說,你小時候經歷的事情太多,人可能會有些敏感,容易多想。]
[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誤解的機會!]
他急於剖心自證,我卻感受到了一陣無力。
上課鈴響了,姚舒聲音清甜的喊他:
[彭澤遠,快回來,你還學不學習了?]
在我面前的少年壓著眉毛,撇了下嘴,嘟囔著:
[管的真多。]
然後便加快腳步,坐回了姚舒身邊。
我和他的座位隔了三排,以前也不是沒有隔得這麼遠過,初中的時候我們甚至還不是一個班。
但我這次覺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永遠都跨不過這三排課桌了。
7.
我和他之間,多了個姚舒的身影。
她走路蹦蹦跳跳的,腦後的馬尾甩來甩去。
[你能不能好好走?]
在姚舒的頭髮又一次掃到彭澤遠的臉上時,他終於忍不住了,伸手拉扯住髮辮,色厲內荏的威脅:
[小心我趁你睡覺的時候把你頭髮剪掉!]
姚舒笑著求饒:
[澤遠哥,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
彭澤遠挑起嘴角,鬆開手。
姚舒卻趁他不注意,故意又將頭髮甩到他身上,還帶著一縷淡香。
她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炫耀:
[我有宋姨這個靠山,你看她是幫我還是幫你。]
看著她一溜煙跑遠的背影,彭澤遠搖頭,用著抱怨的語氣說道:
[燦燦,你看她……]
卻又在話語裡暗摻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歡欣。
我捂住了胃,中午或許不該吃那顆酸澀的李子,搞得我現在胃酸翻湧,噁心的難受。
但是,胃又好像是情緒器官,也不能怪在一個水果的頭上。
彭澤遠沒有發現我的異常,在我耳邊念叨著宋阿姨給他新買的遊戲。
[燦燦,你周末要不要來我家和我們一起玩,可以多人聯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