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祝福。
陳燼握著我的手猛地縮緊,帶著哀求,
「別睡……再看看我,求你了……」
可我太睏了。
意識像退潮,一點點抽離身體。
窗外清脆的鳥鳴。
陳燼壓抑的小獸一樣的嗚咽。
睡睡一聲拉長「喵嗚——」
所有的聲音都開始拉長,變形。
我感覺自己變輕了,飄了起來。
那個男人還死死抓著我的手,把臉深深埋在我的手邊。
他的肩膀抖動得厲害。
然後,
什麼都沒有了。
暖烘烘的一片黑。
陳燼番外:
17
林晚下葬那天,老天爺也吝嗇得沒給半點陽光。
雪片子混著翻新泥土的味道,直往人肺管子深處鑽。
我站在墓碑前,睡睡被我放進了航空箱。
墓碑上刻著她的名字,旁邊依她的心愿,拙劣地雕了幾朵半開的百合。
風卷著雪撲在臉上,冰涼一片。
我抬手抹了一把,才驚覺之間抖得不成樣子。
牧師平靜無波的悼詞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水汽,
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視線死死膠著在那方新壘起的黃土上。
那下面, 躺著林晚。
那個五年前,被我恨之入骨,五年後卻恨不得拿命去換的女人。
她真的沒了。
這個念頭像生鏽的刀,一下下刮著我的骨頭縫。
慢條斯理的, 卻疼得讓人眼前一陣陣發黑。
航空箱裡傳來「刺啦——刺啦——」的抓撓聲。
又尖又利。
我蹲下身。
睡睡琥珀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線。
裡面成滿了驚恐和絕望。
隔著那層布滿抓痕的塑料門板,
我甚至能感覺到它渾身每一根毛都在炸開、顫抖。
它在找她。
一股邪火從我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抓起航空箱回到車裡。
甩上車門的巨大響聲,讓車體都晃了晃。
箱子裡的抓撓聲戛然而止。
隨即是更悽厲、更絕望的嘶吼。
18
回到那棟空曠得能聽見自己心跳聲的別墅。
我把航空箱粗暴地拎進客廳。
箱子門打開, 睡睡蜷縮在裡邊不敢出來。
心口好像被剜走一塊肉,
此刻正呼呼地往裡灌著冷風。
冷靜下來。
我跪坐在睡睡身邊, 垂下頭。
他終於不在怕我, 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
我苦笑。
給它準備好食物和水。
它又縮回去。
無奈,
我撥通寵物醫院的電話。
獸醫的聲音職業又冷靜:「陳先生,這種情況很多寵物在主人離世後, 會因為過度悲傷和應激反應後出現絕食。
「它們……可能是在等主人回來。」
我掛斷電話。
等她回來?
我喉嚨里滾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窗外的光線由明亮轉為昏黃。
睡睡在箱子裡不安地動了一下, 機器虛弱地爬了出來。
蹣跚地, 一步一步地,走向沙發旁邊。
哪裡,隨意搭著一件林晚長傳的舊開衫毛衣。
它帶著近乎虔誠的眷戀, 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
緊緊地貼在那件舊毛衣上。
我把頭靠在睡睡旁邊,
「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她會恨我的。」
19
她一定是恨我的吧?
五年前離開時,
我一句解釋的機會都沒給她。
而是用一種近乎輕佻到極點的語氣對她說, 「三百萬?你也就值這個價了。」
我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翻湧的是什麼?
是覺得被林晚背叛的滔天怒火?
還是維護可笑自尊的強硬?
還是一種不願深究真想的懦弱逃避?
「也就值這個價了……」
「也就值這個價了……」
這句話當年一定傷到她了吧?
原來, 在我用最惡毒的語言為她標價, 宣判她只值三百萬的時候,
她正獨自一人守著父母的巨額債務, 和兩張沉重的死亡通知書。
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
「咚」的一聲重重跪倒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 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臉上的淚痕乾涸緊繃, 眼睛腫痛得幾乎睜不開。
我艱難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頭顱,視線模糊地看向沙發邊。
睡睡依舊蜷在那件舊毛衣上, 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微弱起伏,像風中殘燭。
我在它身邊坐下, 沒有碰它。
只是伸出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
小心翼翼地, 一點一點地,
把林晚那件舊開衫毛衣,
連同上面那隻蜷縮的、脆弱的小生命,
一起輕輕地、極其珍重地攏進懷裡。
它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喉嚨里發出一聲細若遊絲的嗚咽。
像委屈的控訴, 更像一種無意識的依賴。
我的下巴輕輕抵在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上,
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律動。
眼淚再次無聲地洶湧而出,滾燙地滴落在它柔軟的?ū??皮毛間。
「對不起…」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破碎得不成句子,
在空曠的房子裡微弱地散開,
是對著懷裡的貓,
更是對著那個再也無法聽到的、被我用恨意和愚蠢深深傷害過的女人。
「對不起…睡睡…還有…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