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的心思已經變了,再和李慕卿睡同張床,似乎不合適了。
夜裡,他照舊來,解衣躺下。
很快似有睡意。
我戳了戳他:「你不是認床嗎?」
他側過臉來:「嗯,怎麼了?」
我沉思片刻,還是對他說:「我把床給換了,你沒發現嗎?」
李慕卿騰地坐了起來。
他左右打量,床架,紋路,質地,確實換了。
而他居然沒發現。
他的臉頰飛速染紅,尤其是耳垂,紅得快要滴出血了:
「孤沒說謊,我之前是認床的。」
他以為我會懷疑他。
李慕卿披起外袍,從床榻跳下去,差點跌倒在地。
他向來儀態端正,甚少如此倉皇,竟然落荒而逃了。
我對他喊:「慕卿,你沒穿鞋呢。」
慕卿……
我還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後知後覺。
陳思君,李慕卿。
我們好般配。
我猛地把被子蓋上了頭。
10
我爹在前朝為所欲為,一天氣哭倆大臣。
我在宮裡閒得沒事,便去京郊跑馬射箭。
那馬場還算不錯,依山而建,鋪設草皮,由近及遠,全是紅心靶子。
我騎馬跑了三圈,將箭袋的箭射空了,無一落靶。
有人駕馬迎來,朗聲喝彩道:「好!」
雙方都在馬上,雖已減速,互相繞著。
一時也停不下來。
那人卻搭弓射箭,往我身上射來。
我握著弓,雙手張開,往後一仰,幾乎貼在馬背上。
那箭從我頭上飛過,正中靶心。
「梁王世子李若庭。」
他從我身旁過,伸出手來:
「就算剛才不躲,也不會傷你分毫。」
好張揚的人。
我自行坐直,駕馬回程。
那人慢慢跟在後面:
「陳姑娘性格洒脫,嚮往自由,宮裡不適合你。」
他認識我。
「我猜,你是李慕卿的哥哥?」
「是。」
我得了這話,才轉頭看向他:
「你今日在此撩撥我,是要搶他的東西?我生在邊疆,不適合皇宮,難道適合梁王府?你嫉妒親弟,上不得台面。」
「一母同胞,他做皇帝,我做王爺,我哪點比不上他,你覺得公平嗎?」
李若庭勒緊韁繩,目視前方。
我沒再去看他。
「慕卿是君,你是臣。你為臣尚且如此,為君之道,就更參不透了。」
我勒緊韁繩,往前快步。
李慕卿正站在入口處等我。
他用手輕拂我身上的灰塵。
李若庭駕馬而來,要他同自己比試。
李慕卿直接認輸了:
「論騎射造詣,孤比不過世子。」
然後牽著我走了。
我貼著他:「慕卿,你真不如他嗎?」
騎射是君子六藝,以他的學習程度,我不認為會疏忽此道。
李慕卿說:「長短之爭,非君子為。況且我是太子,若是逞能鬥氣,如何為天下君?」
我抓著他胳膊,眼睛賊亮:「可你不是太子了,是我的駙馬,可以給他點顏色看看。」
李慕卿腳步一滯。
我以為他改主意了。
他凝視著我,沉聲道:「不可以。父皇曾教導過,我們有萬萬事不可做,才可以換來某件事的自由。」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事。
但李慕卿應該是知道的。
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深沉。
我迎著他的目光,鼓起勇氣道:「但我知道,你就是比他厲害,比他厲害得多得多。」
李慕卿只是笑,他扶我上了馬車。
11
我爹已經把內閣勸退得差不多了。
七天有十個人都揚言不幹了。
內閣開始擺爛,廢帝的奏摺越批越多。
忘了說,我爹只管上朝,奏摺他才懶得批。
李序安不眠不休乾了三天,終於破口大罵了:
「陳顯揚,你乾的好事。我特麼現在比自己當皇帝,還要累!」
我爹和我在下五子棋。
他並不回頭,卻能反手接住飛過來的奏摺。
他挑了挑眉。
我拍掌:「哇!爹爹好帥!」
李慕卿撐著手,抬頭看我,眼下烏青。
他也被叫過來加班了。
風水輪流轉啊,也輪到這兩人倒霉了。
李序安咬牙切齒,他走過來,把我扒拉開。
我爹懶洋洋地看他:「你想怎麼樣?」
李序安冷著臉。
將手指按在棋盤之上。
三下五除二。
贏了我爹的五子棋。
我爹:「?」
以這種殺人誅心的速度,贏到第七回的時候,我攔住破防的爹,把他給拖出去了。
等到我安慰好我爹,再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御書房有了別人。
聽那聲音,好熟悉,是內閣首輔。
那個被笏板狂敲的老頭。
「當日陛下說,一路暢通,放他進京,配合他做戲,便能哄他上交兵權。如今陳將軍不肯撤軍,依微臣見,不如令禁軍絞殺,日後再做圖謀。」
李序安聲音冷靜:「那京郊五萬大軍呢?若是要反,如何應對?」
首輔沉聲道:「陳將軍之女在軍中頗有威名,聽聞太子已經和她情投意合,想必只要迎娶陳思君,稍作安撫,京郊五萬大軍可收入囊中。」
李慕卿沒說話。
原來他們故意放我們來,是為了殺我爹。
李慕卿還要我的兵權。
我眨了眨眼。
胸腔逐漸被酸澀感填滿。
我看了看爹,眼睛漫出眼淚:
「爹,我喜歡他,他騙我。」
我爹眉頭緊皺,摸了摸我的頭。
「君君,他是帝王。」
你可做好,喜歡帝王的準備了嗎?
我喜歡李慕卿。
喜歡他的言行舉止,喜歡他的儀態大方,喜歡他鎮定自如。
我也喜歡那日,他一本正經地說:「孤不做妾。」
他,騙到我了。
我的眼淚簌簌掉落。
我爹用衣袖給我擦眼淚。
裡面,李序安說話了。
「禁軍在太子手中,太子覺得呢?」
我睜大眼睛,聽李慕卿怎麼說。
「父皇,兒臣會辦好的。」
我哇地哭出聲來。
驚動了門內門外的人。
廢帝、前太子、首輔同時看了過來。
場面尷尬。
12
李慕卿率先反應過來。
他跑過來:「阿君,你聽到了?」
我淚眼矇矓,指著他:「李慕卿,你騙我,你欺負我沒有你聰明,你把我當傻子!」
李慕卿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握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一旁。
內閣首輔走到我爹面前:
「陳顯揚,你只帶了女兒入宮,生死皆在他人手中,如今也該就死,將軍權收歸中央。」
我爹拔出劍來,劍指首輔:
「為什麼,十幾年前,你們為了軍權,殺我全家?十幾年後,你們還是要依依不饒?」
我驚得止了哭聲,我從沒聽過我爹說他的家人。
首輔毫不畏死,他走近幾步。
那劍刃所過,溢出血珠。
「軍隊,民心,可都是屬於天子的。若不是當年,陛下不顧滿朝施壓,強行放將軍到邊疆,你陳顯揚如何能活到今天?」
我爹高聲反駁:「可我陳家從沒有要反!」
首輔繼續逼近:「你陳家,有謀反的能力,這就夠了!」
我爹面色嚴肅,他盯著首輔大人,反而開始冷笑:
「若我今日願意上交軍權,你們會讓我活嗎?」
首輔搖了搖頭:
「不會。你必死無疑。」
沒人會把刀遞給敵人。
也沒人會相信對方真的交出了刀。
我爹反手將劍橫在頸間:
「李序安,你要我死嗎?」
李序安已經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他面色隱忍,突然閉了閉眼,將桌上的東西猛地拂落在地。
他雙手撐在桌上,低著頭:
「夠了!」
攥緊的拳頭,指節泛起白意。
整個人微微發顫。
「夠了,朕已經忍讓多年,要做明君,要做賢臣,都做夠了。是朕哄騙內閣,讓他們放行,不過是……」他聲音一哽,「想見一見,少年時的朋友。」
李序安抬起頭來,看向我爹:
「不過是想見你,和你玩罷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讓我爹放下了劍。
十六歲離京。
三十二歲造反。
已經過去十六年了。
寫過無數封信,喊他去邊疆玩。
都說來不了。
首輔跪地勸諫:「陛下,少年心性,不可取啊。」
李序安早已恢復了冷靜:
「首輔大人,朕已經寫過退位詔書了。朕,不想做皇帝了。」
我打了個哭嗝,戚戚地看向李慕卿。
李慕卿拍了拍我的背。
他上前一步,恭敬地扶起首輔道:「首輔大人,以後由孤來陪內閣玩吧。」
首輔無話可說,深深嘆了口氣。
我怕首輔再說要殺我爹的話,連忙補了半句話:
「我願意嫁給太子,那五萬兵馬就當是我的嫁妝了。」
首輔閉了閉眼。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那就這樣吧。
今天也是千古賢臣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