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晚上手機靜音。
所以那晚,我並沒有接到顧清雪打來的求救電話。
最終,她失蹤在了異國他鄉。
爸爸怨我,問失蹤的為什麼不是我;
哥哥恨我,說他只認顧清雪當妹妹;
未婚夫怒到極致,掐著我脖子,一遍遍地說要讓我抵命。
為此我走遍世界各地,只為找到失蹤的顧清雪。
終於,我找到她了。
所有人都喜極而泣,對於顧清雪的失而復得,他們恨不得掏出所有真心來彌補。
也因此將我趕出家門,只為給她一個交代。
可他們不知道——
同一天,我被確診了癌症,就快要死了。
1
我帶著顧清雪出現在機場時。
向來不苟言笑的爸爸,此刻眼中含著熱淚,一把將她擁進了懷裡。
「小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父女重逢的場景,本就極感人。
更別提此刻的顧清雪已然泣不成聲,一遍遍訴說著對他們的想念。
哥哥也落了淚,手中捧著一束顧清雪最愛的鮮花,看向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世間珍寶。
「小雪,哥哥這幾年為了找你,跑遍了整個世界,還好你沒事……」
就連得到消息後,匆匆趕來的周應淮,也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伸手,輕撫摸著顧清雪的腦袋,聲音裡帶著難掩的哽咽。
「你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在場的三個男人,都因為顧清雪的回國而失態。
這一幕,真的很溫馨。
倘若我不是被忽視的那一個,或許我也會紅著眼眶,感慨這個久別重逢的場面。
顧清雪挨個兒跟他們擁抱,已然哭啞了嗓子,訴說著這些年在國外的種種不易。
惹得在場的三個男人,露出了滿眼心疼與愧疚。
周應淮只差沒有指天發誓,要將這缺失幾年的寵愛與關懷,通通都加倍彌補給她。
「小雪,以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我們,會護著你,永遠護著你……」
顧清雪擦了擦淚,轉而將目光落到我臉上。
「如果當初姐姐接了我的求救電話,我或許也不用在外流浪這麼久。不過沒關係,我不恨姐姐。」
看似善解人意的話,只在一瞬間就將我推上了風口浪尖。
本就對我有著極大意見的三人,此時看向我的目光,愈髮帶著難掩的恨意。
爸爸更是直接一巴掌甩到我臉上。
因這清脆的巴掌聲,人來人往的機場裡,行色匆匆的過客也忍不住駐足,想要瞧一瞧這場熱鬧。
「顧念梔,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兒!」
爸爸滿眼皆是失望與痛恨。
仿佛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而是仇人。
哥哥也幫腔,伸手推搡著我,眼裡是比爸爸還要赤裸的恨意,恨不得立刻殺了我那般。
「就算你將功補過,找回了小雪。可這五年她在外受的苦,不能就這麼算了,你必須還回來!」
看著面前我最親近的兩個家人。
為了維護顧清雪,字字句句皆是指責,眼裡滿是痛恨。
我心痛得難以呼吸。
明明小時候,我才是他們最疼愛的女兒,最好的妹妹。
可還沒等我開口說話,周應淮就搶先一步握住了顧清雪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完全沒想過我才是他的未婚妻。
「顧念梔,我不會娶一個惡毒的女人,更何況我真正愛的人是小雪。」
聽著這話,顧清雪羞紅著臉,把頭埋進他懷裡。
這個我愛了十幾年的男人,曾經在年少時,在我媽媽的墓前發誓,說這輩子都會愛我護我。
可顧清雪來到這個家後,一切就都變了。
不只是他。
還有爸爸、哥哥,都變了。
2
顧清雪,是爸爸白月光的女兒。
都說白月光難忘。
而早早就去世的白月光,那更是讓人難以忘懷。
而爸爸的白月光,曾經因為嫌棄爸爸太窮,毅然選擇分手,嫁給了正在追求她的富二代。
我爸痛不欲生後,遇到了媽媽。
媽媽陪著他走出陰霾,後來順利結婚,有了我和哥哥。
這一切原本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那個女人,曾經為了錢拋棄我爸,後來也被別人所拋棄。
在顧清雪十三歲時,她去世了。
彼時我媽媽也才因病去世不久,當我還沉浸在悲傷里時,爸爸就將失去了母親的顧清雪帶回家。
不僅給她改了姓,還將本該屬於我的父愛,也全都給了她。
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
原來那個看似滿心滿眼都是媽媽的父親,在心底一直都未曾忘卻他的白月光。哪怕這個女人曾經將他踐踏入塵埃,可他還是不爭氣地惦記了她一年又一年。
如今白月光已死,留下的唯一女兒,便成了爸爸無法宣洩的愛意寄託。
而哥哥,原本很疼我。
在媽媽去世時,他還曾跪在媽媽的床前,說他這輩子都會好好當哥哥,永遠保護我。
可顧清雪來到這個家後,一切都變了。
這個很柔弱,動不動就會哭的小姑娘,很快就俘獲了爸爸和哥哥的心。
她會故意摔到地上,然後在哥哥出現時,說我推她。
也會故作乖巧來我房間請教題目,然後在離開時拿出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劃出血口子,接著「恰好」被哥哥撞見,便坐實了我欺負人的所謂真相。
還會在學校里假裝被霸凌,弄得渾身都是傷痕。實際上早就和那些混混串通好,在爸爸來到學校時,讓混混們指控是我欺負她。
很多事情都發生得猝不及防。
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有時睡了一覺醒來,自己做了罪大惡極的事。
總之,她徹底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愛。
就連跟我青梅竹馬的周應淮,最終也屈服在了她的眼淚里,看向她的目光帶著越來越多的心疼。
連那顆本該屬於我的心,也徹底給了她。
他會說:「小雪自幼被她爸爸拋棄,又沒了媽媽。既然你們家收養了她,她就是你妹妹,你不要小肚雞腸,總想著欺負人家。」
哪怕,我一遍遍解釋自己從未做任何欺負她的事。
可沒有人信我。
後來,高考結束,顧清雪說要去國外旅遊。
爸爸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張黑卡,讓她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卻對我說女孩子不應該虛榮,讓我自己勤工儉學去賺學費。
哥哥也支持她,甚至還掏出了自己的小金庫,只為了讓顧清雪多買幾件她喜歡的禮物。
至於我,重新買了一個上大學後需要用的行李箱,哥哥也會指責我:「你怎麼就不能學學小雪?她從小就過得苦,一向勤儉持家。哪怕很想要,也會忍著。而你,就只會一味地買買買,半點都比不上人家!」
我看著顧清雪房間裡那一整面牆的奢侈包包,剛想開口反駁,忽然又覺得沒必要。
不是沒必要說,而是沒必要再說一遍。
我也說過,然後哥哥會說:「一面牆的奢侈包包又如何?那些都是我跟爸硬塞給她的,跟小雪有什麼關係?」
瞧,就是這樣瞎了眼。
所以當顧清雪說要去國外旅遊一段時間時,我竟然難得地鬆了一口氣。沒有她在的日子,我才能感覺自己在這個家裡不像是一個外人。
可誰也沒想到——
顧清雪在國外旅遊時,會在半夜給我打電話,她明明就知道我晚上會有手機靜音的習慣……
所以,我沒能接到那個電話。
結果,第二天就傳來了顧清雪失蹤的消息。
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我的。
可我沒接。
警察局裡的記錄,鐵一般的證據,都像是我故意不接電話,從而導致她失蹤。
爸爸恨我,問失蹤的為什麼不是我;
哥哥恨我,說他只認顧清雪當妹妹;
周應淮同樣恨我,覺得我蛇蠍心腸,一遍遍地說要我為顧清雪抵命。
五年,他們整整恨了我整整五年。
直到我終於走遍世界各地,找到了那個正在巴黎時裝周看秀的顧清雪,將她帶回家。
我以為,這一切都能回到正軌。
所以醫生將病歷單放到我面前時,我不敢相信,總覺得是誤診了。
畢竟我這麼年輕,怎麼就癌症晚期了呢?
「顧小姐,趕緊通知家屬,先辦理住院吧。」醫生嘆了口氣,眼中多少帶了些同情。
我看著病歷單上的胰腺癌晚期,總覺得有些荒唐可笑。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加上被爸爸打了一巴掌。整個人暈血難受得厲害,所以在他們擁簇著顧清雪離開機場,卻把我忘記後,我自己想來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體檢。
怎麼就……胰腺癌晚期了呢?
我捏著病歷單,忽然心跳如雷。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害怕自己會在某一刻就驟然死去,畢竟我還沒有做好死亡的準備。
看著手機通訊錄里的那三個號碼,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打給誰。
或許無論打給誰,都沒有人在意吧?
可就在我猶豫時,哥哥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我手一抖,直接按到了接通。
哥哥的聲音透著電話傳了過來。
「顧念梔,當初就是因為你故意不接電話,才會害得小雪流浪五年。
「現在她回來了,我跟爸都決定要給她一個說法。
「周應淮說,既然你心思那麼惡毒,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後別用我顧家的錢,也別回來住,就死在外面。
「你但凡有點骨氣,就跟小雪一樣在外面流浪五年,到時候再回家!」
說完,哥哥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病歷單,胰腺癌晚期的我,哪怕是得到最好的治療,或許都活不了五年。
更別提如今就像流浪狗一樣被踢出家門。
我身上並沒有帶多少錢,自然也無法支付昂貴的手術費用,續不了命,應該就只能等死了。
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們知道我就要死了,會是什麼表情呢?
是開心?
還是會有一絲絲的難過呢?
3
這五年我一直都在世界各地到處跑。
連原本考上了心儀大學,有沒有時間去上,一再休學,就想著等我找到顧清雪,重新補上。
可現在人都要死了。
這大學,上不上好像也就沒有了意義。
更別提我本就沒有多少錢,如今算是被徹底趕出家門,能夠撐著過上幾個月,就算很不錯了。
媽媽去世前,將她名下的一套小公寓留給了我。
她說女孩子需要一個自己的家。
如果有一天,我無家可歸的時候,那裡便是我最後的去處。
彼時爸爸和哥哥聽到這話,滿是不贊同。
「梔梔是我們的寶貝,我最疼愛的女兒,我怎麼會讓她無家可歸呢?」
「是啊,小梔子可是我的妹妹。我就算是撿破爛,也會供著她無憂無慮長大。」
……
那時候的話有多好聽,現在就有多可笑。
我蜷縮在公寓里,房間四周的窗簾全都拉上,日日夜夜都是一片昏暗。
除非餓極了,才會爬起來弄點吃的。
總之,就是等死了。
我原本就這麼打算一直窩在公寓里,等到自己扛不下去了,就閉上眼,徹底離開這世界。
做了好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我已經接受了自己隨時會死去的這個事實。
雖然有些害怕,但比起這幾年來日日夜夜的責備。
我忽然覺得,死亡突然也不可怕了。
畢竟——
地底下有媽媽等著我,那個天上地下最愛我的媽媽,最愛我了。
但,哥哥給我打了個電話。
「清雪生日,說什麼也要一家人在一起,哭著求我們讓你回家待一天。她那麼善良,你怎麼就捨得傷害她呢?
「明天,你必須給我回家!」
哥哥不容反駁的語氣,像是十足的命令。
大概人之將死,從前盼了好久的愛,忽然覺得就像是一團垃圾,不想要了。
所以面對哥哥的命令,也不打算聽了。
「我……喀喀,我不回……喀喀,不回家!」
這幾天總是忍不住咳嗽,上網查了查,說是癌細胞侵犯胸膜,對器官造成壓迫。除了咳嗽外,總是有些呼吸困難。
有時咳嗽著,感覺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似的。
所以就連一句完整的話,我都很艱難才能說完。
哥哥頓了頓,電話那頭的聲音竟然難得緩和了些許:「讓你在外面待了兩個月,就把自己弄感冒了?咳成這個鬼樣子,現在終於知道小雪這五年過得有多難了吧!」
「我,喀喀……」
我想說話,但只說了一個字,就咳得不成樣子。
哥哥打斷了我的話:「行了行了,把你趕出家門,就是為了讓你感受一下小雪的痛苦。給你發了兩百塊錢紅包,自己去買藥,要不是記得媽媽說的話,我才懶得管你……」
說罷,他迅速掛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他在微信上迅速給我轉了帳,不過不是兩百塊錢,而是一千。
還有一句話:明天必須回來,如果你趕不回來,那就別怪我親自去把你抓回來!
我直接把手機倒扣在床上。
沒有收紅包,也沒有回他的信息。
因為在劇烈咳嗽下,反胃得厲害,抑制不住地想吐,最後卻沒忍住吐了口血。
怎麼連等死,都這麼痛苦呢?
哥哥向來說到做到。
第二天,我因為前一天晚上腹痛難忍,一直到凌晨才緩緩睡去。
可還沒等我睡熟,公寓門就被人不斷拍響。
我費力睜開眼,這公寓並不怎麼隔音,所以我很能清晰地聽到哥哥的怒吼聲。
「顧念梔,你趕緊給我出來!
「昨天都通知你了,說好今天不能遲到,你還故意這樣,你小小年紀怎麼就不學好!」
……
我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來,白色的地板上有一大片紅色的血跡,此時差不多已經凝固。
「顧念梔,你要是再不出來,別怪我找人撬鎖!」哥哥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可我真的沒力氣回答,明明距離確診也就兩個多月的時間,之前雖然身上也有一些疼痛,但多少都能忍。
可這半個月,越來越嚴重。
鏡子裡的自己比起兩個月前,瘦了一大圈,整宿整宿痛得睡不著覺,讓我恨不得咬舌自盡。
嘔吐、噁心,更是成了常態。
我躺在床上,門外的叫罵聲還在繼續,胃裡翻騰著,越來越難受。
忽然,門外的聲音沒了。
我以為哥哥離開了,鬆了一口氣。可就在我撐著身子準備坐起來時,門口突然傳來了哐當一聲。腳步聲過後,緊接著,臥室門被打開。
滿臉怒火的哥哥,直接沖了進來。
他大步朝前,並沒有看見地上的那攤血跡,一腳踩在上面,沒有分毫猶豫。
「哥……」
「顧念梔,都這個點了你還在睡覺!」
沒等我說話,哥哥就一把揪著我的衣領,愣是將我從床上給扯了起來。
他眼裡皆是怒火,仿佛認定了我就是慪氣,故意不接電話,也故意不回家。
「我明明告訴過你今天是清雪生日,她都在家裡等了你好久,非說你不來,她就不過生日,你怎麼還這麼不當回事……」
也就是因這個動作,本就十分難受的我,終是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鮮血。
那鮮血,噴了他一臉。
4
時間有一瞬間的靜止。
滿臉鮮血的哥哥,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神中滿是不知所措。
他低頭看著濺到地上的鮮血,又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黏膩膩的血染紅了他的手,他的手有些輕微顫抖。
「顧念梔,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哥哥的聲音平緩了許多,看向我的目光,難得帶上了一絲擔憂。
「怎麼吐這麼多血?
「你是不是因為知道今天我會來,所以故意在嘴裡藏了個血包,就想嚇我?」
我冷笑,撐著身子站起來。
那一口鮮血吐出來,我整個人竟然莫名輕鬆了許多。小腹劇烈疼痛,我用手死死摳著另一隻手的手背,直到摳出了鮮血,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是啊,我就是故意想要嚇嚇你。」
我剛說完,哥哥竟然莫名鬆了一口氣。
他眉眼又染上了幾分憤怒,拉扯著我的胳膊,卻又像是心有餘悸,動作比先前溫柔了好多。
「別鬧了,念梔。怎麼說你都是我妹妹,做錯的事情就認罰,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
大概是人之將死,總也想著讓自己更開心些吧。
所以我想也沒想就甩開他的手,死死瞪著他:「顧硯,我沒做錯!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是你錯了!你明明是我的哥哥,卻不相信我!那我也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說到最後,先前隱隱消失的疼痛又再次密集席捲而來。
由於情緒太過於激動,我忽然覺得腹痛難忍,劇烈的疼痛幾乎快要將我吞沒,我整個人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原本快要生氣的顧硯,看著我的模樣,忽然間就有些慌了神,連忙彎腰想要攙扶我。
可在即將觸碰到我時,手機鈴聲響起。
專屬於某個人的鈴聲讓他迅速縮回了手,而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顧清雪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哥哥,你還沒有帶念梔姐姐回家嗎?我的生日宴會快要開始了,你趕緊回來好不好,我不想你缺席。」
顧硯一邊接著電話,一邊看著跪坐在地上的我,表情有些為難。
「小雪……念梔她好像身體不太舒服,我得先送她去醫院。」
電話那頭寂靜了一瞬。
很快,顧清雪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以前我每次想見哥哥的時候,念梔姐姐也總是生病難過……不過沒關係啦,就是一次生日而已,哥哥你還是陪她去醫院吧,我不要緊的。」
故作堅強,卻又明明悲傷到了極致。
相處了這些年,我太清楚顧清雪的那些小手段,總能夠把爸爸和顧硯拿捏得死死的。
就像此刻,顧清雪剛把這話說完,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呼聲。
「小雪!小雪暈倒了,快叫救護車!」
……
很快便是嘈雜凌亂的腳步聲,連帶著此時站在我面前的顧硯,又忍不住揪了心。
「小雪怎麼了?」
很可惜,電話那頭並沒有人能夠回應他的問題。
只是聽著那邊嘈雜聲響,大概就能猜到顧清雪是暈倒了。
顧硯連忙放下手機,拔腿就想往外走。
「哥哥……」我虛弱開口。
聽著我的呼喊,顧硯的腳步微頓,站在原地遲疑了許久。
最終,他轉身大步走到我面前,彎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沓鈔票,然後將那些錢全部塞進我手裡。
「身體不舒服,就去醫院做個檢查。
「小雪暈倒了。
「她身體一向柔弱,這些年又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我得去醫院陪著她。」
說完,顧硯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公寓。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鈔票,忽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這就是小時候發誓說要對我好的哥哥,說這輩子都會代替媽媽照顧我的哥哥。
我低頭握緊媽媽臨終前留給我的項鍊,那是一條很可愛的小鹿模樣的項鍊,也是媽媽唯一的遺物。
我看著小鹿,終是忍不住落淚:「媽媽,哥哥食言了。」
他,太壞了。
5
這副身體真的很不爭氣,我又在家裡昏睡了很久。
自從確診後,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每一天都在惡化,五臟六腑接連不斷傳來的痛,有時讓我恨不得當即咬舌自盡。
就連止痛藥,也漸漸失了效。
我忘了自己又睡了幾天,只是醒來時,難得精神很好。
忽然……很想吃小區附近的一家牛肉麵。
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她總會帶著我和哥哥一起去。有時候遇見周應淮,他向來淡漠的人,卻在媽媽面前表現得十分乖巧。
那時哥哥小聲跟我說:「周應淮這小子精得很,就想在咱媽面前表現,好讓媽認同他這個女婿。」
那時聽到這話的我,總會紅著臉瞪哥哥一眼。
媽媽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至於周應淮,兩邊耳根紅得仿佛能滴血,但還是直直望著我。
那時候的人和事,都是美好的。
思緒回籠,我沒再多想。
披了件外套就匆匆出了門,卻沒承想在小區門口就迎面撞見了顧清雪和周應淮。
他們十指緊扣,並肩朝我走來的模樣,宛如一對璧人。
「顧念梔,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周應淮率先開口,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著。
雖然已經入夏,但我身上還是覺得涼颼颼的,裹了好幾件衣服。因此哪怕體重下降得厲害,可乍一眼瞧過去,看著像是更加臃腫了。
顧清雪沖我笑了笑,眼裡帶著炫耀與得意。
「我早說過了,念梔姐姐身體肯定沒問題。那天哥哥回來還很擔心,這下子咱們親眼瞧見了,回去告訴哥哥,哥哥也就不擔心了。」
說罷,顧清雪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念梔姐姐,你不會還怪我那天暈倒,哥哥趕回來見我的事情吧?」
周應淮臉色一沉,大步走到我面前:「顧念梔,你別再繼續耍小孩子脾氣了。總是用裝病這一招和小雪爭寵,挺沒意思的。」
從跟他們在小區門口撞見開始,我至今都未曾開口說一句。
可到底,還是被冠上了蓄意裝病爭寵的罪名。
原本今天的精神好了些,所以才想著下樓走一走。可到底遇見了糟心的人和事,小腹處的疼痛又隱隱襲來,連帶著噁心想吐。
那種熟悉的感覺,並不怎麼好。
所以我直接走到周應淮面前,輕聲開口:「你覺得,我是在裝病?」
周應淮還沒回答,顧清雪就直接衝到我面前,委屈巴巴的模樣像是被我欺負了一般。
「姐姐,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想裝病的,但是你也……啊!」
我原本,是想將那口血吐到周應淮臉上的。
但顧清雪偏偏自己湊了上來,再加上我依然無法控制住自己,混合著口水的鮮血,直接朝她臉上吐了過去。
顧清雪呆愣一瞬,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黏膩,接著便閉眼尖叫出聲。
「應淮,姐姐她……她欺負我!」
她閉著眼轉身撲到周應淮懷裡,企圖在他那裡尋求安慰。
可不知怎的。
一向偏袒顧清雪的周應淮,這次竟然伸手推開了她,緊接著跑到我面前,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將有些站不穩的我直接摟進懷裡。
「念梔,你怎麼了?」
6
我抬眸,看著周應淮眼裡的擔憂。
這個自從顧清雪出現後,就不斷疏離我,甚至想要殺了我的男人,竟然會因為我吐血頭暈,慌張成這個樣子。
見我不說話,周應淮又問了一遍:「好端端地怎麼吐血了?上次顧硯就說你吐血,給你留了錢,你沒去醫院檢查嗎?都多大人了,還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吐血不是一件小事,你知道嗎?」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我因為頑皮,受傷不敢告訴家人,卻意外被他得知,周應淮就是這麼板著臉教訓我的,然後一邊教訓我一邊給我上藥。
「應淮……」
顧清雪略帶著哭腔的嗓音響起,眼中同樣有著不可置信。
大概是沒想到,周應淮居然會因為我而毫不留情推開她,這對她而言,實在是難以相信。
聽到她的聲音,周應淮也難得恢復了些許冷靜。
我順勢一把推開他。
還很難受,但勉強能夠穩住身形。至少在他們面前,我不會顯得那麼狼狽。
我伸手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血跡,冷冷地看著周應淮,帶著些許譏諷的笑。
「怎麼?關心我?
「周應淮,你忘了之前你是怎麼掐著我的脖子,口口聲聲說要我償命的嗎?」
那些不好的回憶再次提及,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只是從前的我,大多數時間選擇沉默。像現在這般帶刺的回應,於他而言,倒是難得的體驗。
周應淮愣了一瞬,竟然沒去看顧清雪,而是繼續走向我。
「你到底怎麼了?
「念梔,你怎麼現在說話夾槍帶棒的?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我不想理他,所以直接轉身就往外走。
然而周應淮竟然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強硬地把我往他的車子裡拉。
「吐了血就得去醫院,必須做一次全面檢查,我才放心。」
「你放手!」我用力甩開,卻依舊沒能夠掙脫他的禁錮。
顧清雪也連忙走了過來,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按捺住所有的不悅,重新揚起一抹溫柔笑意:「是應該去醫院,正好我醫院裡有個朋友,可以幫忙做檢查,我先打電話聯繫一下。」
周應淮「嗯」了一聲,接著強硬地把我塞進了車裡。
我掙脫不開,最後就這麼被帶去了醫院。
至於顧清雪口中的那個朋友,一早就在醫院門口等著我們,接著將我帶去做檢查。
一路無言,可我總覺得多少有些不對勁。
畢竟上一次體檢我就查出了胰腺癌,我對這個流程很是熟悉。所以我清楚知道裡面有好幾項必要的檢查都沒有做,就像敷衍了事一樣。
連最後的檢查報告,也出來得格外快。
顧清雪拿著報告得意洋洋:「我朋友給咱們開後門,報告就很快拿到了。」
說完,她直接當面拆開:「啊?什麼事也沒有啊?」
顧清雪直接將那份體檢報告遞給了周應淮,目光卻一直落在我臉上:「原來姐姐沒有生病。可能剛才吐血,就是提早準備的道具。畢竟這種小把戲,姐姐以前不是沒有使過,家裡還有沒用完的小血包呢。」
是的,曾經的確有人用過,但不是我。
可沒有人相信。
醫院裡新鮮出爐的體檢報告,能夠證明我什麼事情也沒有。
周應淮原先擔心的神情,此時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惱怒:「顧念梔,你都多大了還玩這種把戲?把我們對你的關心就當作玩笑嗎?」
周應淮將那份體檢報告單直接摔到地上:「我就不該對你心軟!」
我沒理他,而是自顧自地撿起那份體檢報告。
之前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得了癌症,接連換了好幾個醫院做檢查,可得出來的結果都是一致的。因此看著這份完全健康的體檢報告,我心知肚明,是偽造的。
至於是誰偽造的……
我看了一眼顧清雪,她的目光剛好和那個所謂的醫生朋友交匯。
7
離開醫院,周應淮很生氣。
他像是終於想起了今天來小區找我的目的,冷冷地開口:「鑒於你之前的行為,給小雪帶來了那麼大的傷害。我和你爸還有你哥都商量過,僅僅是把你趕出家門五年根本不足以彌補,還得開一個公開的直播道歉會。你要在直播里向小雪道歉,有萬千網友監督,絕對沒有下次!」
他說完這話,就直接拉著顧清雪的手往外走。
邊走還邊說了最後一句:「時間已經定好,就在一個星期之後,你必須來!」
「不可能!」我想也沒想就回絕。
當初我沒有接到那個電話,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
畢竟晚上靜音的習慣,不是突然間有的,而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有了這個習慣,家裡人都是知道的。
在這種情況下,顧清雪偏偏只打電話給我。
她明明知道我絕對不可能接到這個電話。
哥哥和爸爸相信她,周應淮也信她的說辭:「我覺得自己跟念梔姐姐是最親密的姐妹,她肯定不會不管我的。」
所以,才會選擇將這個電話打給我。
所以,才害我這些年一直都被指責。
如今還想弄個什麼公開直播道歉會,給顧清雪道歉。
可我都要死了。
人之將死,不想再做一些讓自己難受的事情。
拒絕,只有拒絕。
但哪怕是我拒絕了周應淮,可他們依舊沒有死心,連日來電話轟炸。一直到那個所謂公開道歉會的前兩天,向來看我不順眼的爸爸,居然敲響了我的公寓門。
「你來幹什麼?」
看著門口出現的顧執,我說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這個男人,曾經是我最依戀的長輩。
可終究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將顧清雪帶回了家,才讓我有了悲劇的開端。
顧執微蹙著眉,看向我的目光有些不滿。
「怎麼說我也是你爸!就算你做不到小雪那樣乖巧,可是該有的禮貌應該有,都不知道喊一聲爸嗎?」
比起周應淮那個和我青梅竹馬又喜歡上別人的渣男,或許一開始我真的很難過,但也是能接受的。
還有顧硯,跟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滿心滿眼卻只有別的女孩子。我對他的行為感到傷心,可終究會因為媽媽的原因,留了那麼一點點餘地。
唯有顧執,這個同我血脈相連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