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鐸似是被這樣的眼神刺痛,伸手覆上我雙眼,卻又意識到什麼,迅速抽開了手。
他低頭吻我的眼睛,啞聲道:「阿盈,別恨我。」
18
婚後,燕鐸事事都要彌補上一世的缺憾。
東宮依舊不納美人,燕鐸言之鑿鑿,道只願專情於我一人。
皇后每欲為難我,燕鐸必及時趕到,護在我身前,為我與皇后生出許多齟齬。
他待我極好,細緻入微,從入口的膳食到權貴間人情往來,都以我的感受為重。
著實做到了當世男子的典範。
那我該如何呢?
感恩戴德,願為賢妻?
多可笑。
發現自己懷孕的第二日,我差人端來一碗墮胎藥。
仰頭喝下那碗藥的瞬間,燕鐸恰好趕到。
他沖了進來,目光掃過桌上只剩殘渣的藥碗,繼而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他亂了陣腳,捏著我的下巴道:「吐出來,快把藥吐出來。」
腹間隱隱作痛。
我扯了下嘴角,笑開:「殿下忘了,太子妃……生不出孩子的。」
「阿盈。」燕鐸鬆了力氣,語氣悲哀:「我才知道,你是這世間最無情的那個人。」
無情嗎……我只知道,我厭憎燕鐸, 連帶著厭憎腹中這個有他血脈的孩子。
痛楚愈演愈烈,似是未成形生命最後的哀嚎。
對不住, 我心底輕嘆,但你該怪的人,是你父親。
沒有他, 大家都不會這樣痛苦了。
經過這次慘烈場面,燕鐸沒有氣惱或發怒,反倒不再強求我給他生個孩子。
19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
燕鐸登基為帝, 我當了皇后。
民間盛傳帝後鶼鰈情深, 人人欽羨。
怨憤、仇恨, 在歲月面前似乎總會一層層褪去顏色。
我在坤寧宮種了一片花圃。
閒時起了興致,便給燕鐸送些補氣益血的藥膳。
朝中崔氏仍如日中天,人才濟濟。
海內清平,無戰亂災荒。
一場風寒過後, 燕鐸卻徹底病倒。
我侍奉左右,握著燕鐸的手, 衣不解帶。目光落在他身上,須臾不曾移開。
燕鐸有時清醒過來, 面色如紙, 眼神透著莫名的哀切。
我柔聲喚他:「陛下。」
「阿盈。」他澀然問道, 「這麼多年,你可曾向我交付過真心?」
我想了想, 答道:「從未啊。如今我在這裡,只是想看, 陛下慢慢死去的樣子。」
坤寧宮裡夷瓊花的香氣加上藥膳中的茱枳,便是一味奪魂蝕骨的慢性毒藥。
「你我之間……竟隔著非死不能解開的仇恨。」燕鐸半闔上眼,「阿盈,我騙了你一世, 如今,算是彌補回來了吧。」
「我是真的喜歡你,上輩子,做夫妻時喜歡。」
「這輩子,見你的第一面,亦然喜歡。」
燕鐸正當青壯, 猝然駕崩後,朝野一片混亂。
我臨朝稱制, 在宗室中選了個無依無靠的稚子, 扶持他做新帝,受了不少質疑和辱罵。
屏風後忽而傳來細微的聲響,我轉眸,只看到一抹閃過的袍角。
「作(」他循著前世軌跡, 已然是最年輕的權臣。
我自高台走下,問他:「二哥,你會幫我,對嗎?」
陸昭年眸底情緒涌動。
他屈膝跪下, 雙手交疊, 向我深深一拜。
「臣,願為娘娘驅遣。」
我笑著轉身,腰間玉佩輕輕晃動著。
20
又是一年凜冬。
皇帝在雪地里玩耍,玩累了便伏在我膝前。
他伸出手, 給我看他手裡的虎頭鈴鐺。
我淡笑著接過。
宮城之內,我守望著全天下最至高無上的寶座。
宮城之外,故人長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