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審視了我一會,再次開口。
「他會影響你的手術刀嗎?」
「不會!」
這次我回答的無比堅定。
「學醫,本來是他的理想,只是陰差陽錯,被我實現了。」
主任點了點頭。
「那就好!傷者是一名特警,聽說是為了救人被歹徒捅傷的。我們……」
尖利的耳鳴再次炸響。
我趕緊撐了下桌子,沒讓自己倒下去。
主任皺著眉,揮了揮手。
「回去休息吧,看這小臉白的,別年紀輕輕把自己熬死了。」
我不會把自己熬死的。
一切,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我喝完葡萄糖,又換了衣服,才拐去重症監護室。
顧塵變了很多。
皮膚黑了。
長發剪了。
就算是在昏迷當中,眉頭也不曾舒展,眉心一道深深的摺痕。
整個人氣質凌厲,如芒出鞘。
還有一種違合的熟悉感。
我看了許久,然後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社會你野哥:胖,你看這是誰?】
【社會你野哥:圖片.jpg】
【本人八塊腹肌:我操!野哥!你怎麼進醫院啦?】
【本人八塊腹肌:不是,我是說,你怎麼還躺下啦?】
我就知道!
【社會你野哥:不是我。回聊。】
我沒再理會不停震動的手機。
直接去查顧塵的信息。
並不是多困難的事兒。
因為我是主治醫生,顧塵的單位很配合。
除了我想知道的,還說了些其他有的沒的。
包括顧塵三十了還沒對象這種事兒。
15.
第三天去查房的時候,顧塵已經醒了。
但看上去不太好。
臉色青白,嘴唇乾裂。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是散的。
是那種不想活,卻又不得不熬著的散。
曾經,我在自己的眼睛裡看見過。
我戴著口罩,揣著手,就站在顧塵身邊,他眼裡卻根本看不見我。
或許,是看不見任何人。
我彎下腰,想檢查下他的傷口。
手還沒碰到被子,就被顧塵一把握住。
隨即,凌厲的眼神掃了過來。
看到我滑到胸前的長髮時,顧塵像是被燙到一般鬆開了手。
「對不起。」
連我的臉都沒看清,顧塵就先道了歉。
十年前,他離開時說的是對不起。
十年後,我聽他說的第一句話,又是對不起。
若不是他重傷未愈,我非得問問,他究竟哪裡對不起我。
不過,不著急。
人已經在這裡了,我有的時間和手段,慢慢問,細細盤。
小胖來的比我預計的更快。
還沒到午休時間,就等在了我辦公室門口。
我處理完手上的病人,帶小胖去了顧塵的病房。
小胖隔著一扇窗戶,看了足有三分鐘,發出一聲喟嘆——
「草!」
然後才問我:「他這是怎麼了?」
「特警,保護群眾被歹徒捅了兩刀,貫穿傷,其中一刀離心臟只有幾毫米。厲害吧?」
小胖的表情十分精彩,而且敏銳的抓住了重點。
「特警?」
「對,曾經玉樹臨風的白衣少年,在我們看不見的歲月里,參了軍,立了功,受了傷。最後轉業當了特警。」
「這……野哥,這不就是你曾經嚮往的生活?」
我勾唇冷笑:「誰說不是呢!」
16.
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十九歲的顧塵不告而別。
以一種絕決的方式,強硬的給那件事划上了句號。
然後,自己背負著一切,放棄高考,放棄理想,遠走他鄉。
再然後,就是替我這個因耳疾不能當兵的人參了軍。
小胖咬著牙抹了一把臉:「你倆這是,這是……嗐!」
我瞟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感動什麼。
「我學醫,是因為我已經當不了兵了。他呢?這是幹什麼?負重前行?悲天憫人?我稀罕嗎?」
真的。
我知道顧塵這些年的經歷後,一點都不覺得感動。
反倒怒火中燒。
顧塵當年成績那麼好,就算不學醫,他也可以在任何一個領域大放異采。
可他偏偏選了一條對他來說最不好走,也最不值得的路。
我無法想像,一個連架都不會打的人。
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當上特種兵,立下二等功。
小胖退了一步,站在一個安全的距離才開口道:
「野哥,你說,現在塵哥還喜歡你嗎?」
小胖把我問懵了。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當年的事,我還沒弄明白就結束了。
等我明白的時候,我已經把自己活成了顧塵的樣子。
連我爸媽都不催我相親談對像了。
可顧塵呢?
十年了,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小胖又往前湊了湊,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顧塵小聲嘀咕。
「我覺得是喜歡的,要不,我也不會把他認成當年的你……」
17.
和小胖聊過後,我有點亂。
正好醫院有個外派交流的機會,我就趕緊申請了。
眼不見,心不煩,我想先靜一靜再說。
再回到京市,已經是深秋了。
我拖著行李心不在焉的扒拉手機,打車軟體上排隊排到20名開外。
正猶豫要不要把小胖拐來接我時,行李箱前抵上一條大長腿。
「對不起!」
我以為撞了人,趕緊道歉。
卻被人一把拉進一個陌生的懷抱。
懷抱是陌生的,身上的氣息也是陌生的。
但感覺卻有種莫名的熟悉。
「小野,是我。」
果然,頭頂上響起顧塵成熟的嗓音,比少年時低啞了很多。
我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眼睛澀的像進了沙。
「你這個混蛋!憑什麼長這麼高!」
「對不起,沒來得及告訴你。」
顧塵生受了我一拳,眼圈紅的要滴血。
「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的?」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
「那你還裝不認識!」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我理也不理,扭頭就走。
可沒想到當初打遍大院無敵手的我,竟然干不過重傷初愈的顧塵!
拉拉扯扯被顧塵拽上車,車門都沒關好,我就被顧塵抵在了副駕上。
「你,幹嘛?」
顧塵的帥臉近在咫尺,比少年青蔥時更有魅力。
下巴被一隻粗糙的手輕輕捏住。
「親你。」
這兩個字是顧塵貼著我嘴唇說的。
所以,我連聲「不」都沒能說出來。
18.
有句話叫老房子著火。
我被顧塵壓在副駕上親了半個多小時後,深刻理解了這五個字的含意。
媽的,我舌頭都麻了。
如果不是今非昔比,我干不過這個前特種兵。
我一定把他揍到見不了人。
勉強親夠之後,顧塵說帶我去吃飯。
吃什麼飯吃飯!
合著他的嘴不疼是吧?
我報復性的咬破顧塵的嘴唇後,否決了他的提議。
「不吃,我要回家!」
顧塵用拇指抹了一下嘴唇上的血,沖我一笑,又野又痞。
「野哥,我給過你機會了,別後悔。」
之後的事,不提也罷。
我到家是下午五點,但我真正睡著是凌晨四點。
再醒來已到了晚上八點。
我看著側躺著看的我顧塵,發出靈魂質問。
「你是人嗎?你就不是個人!各方面都不是!」
顧塵任打任罵,伺候老佛爺樣的伺候我洗漱吃飯。
吃過飯,有了些力氣,我把自己挪到沙發上。
「過來,跪下!」
顧塵十分好說話的走到我面前,蹲到我腿邊。
「蹲著行嗎?我想求婚的時候再跪。」
我一腳踹翻顧塵,捂著自己被扯痛的地方破口大罵。
「你做夢去吧!再被你欺負我就是狗!」
顧塵能屈能伸,單膝跪地替我揉腰。
「那野哥欺負我吧,我來當狗。」
散完心頭的那點鬱氣,我才想起問正經事。
「你當初,跑什麼?」
顧塵自嘲一笑:「沒擔當,覺得對不起你,也怕連累你。」
「呵呵,既然這麼怕,還回來幹什麼!」
顧塵親親我的手背:「現在不怕了,再也不跑了。」
「哼!憑什麼你說啥就是啥?當我池野是好惹的?」
「不好惹,不好惹。」
嘴上說著不好惹,雙手卻把我牢牢壓制在沙發上。
我額頭青筋直跳:「你當初去參軍,不會是為了把手段用我身上吧?」
顧塵沒吱聲,但他臉紅了!
他竟然臉紅了!
19.
帶顧塵回家的時候,我周圍的人基本上都已經知道了。
我故意的,就是想讓爸媽心裡提前有個準備。
但看見我和顧塵牽著手進去時,我媽還是哭了。
我爸嘆了口氣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到底是親生的。
我沒被爸媽打出門,還帶著顧塵混了頓餃子吃。
吃完餃子,顧塵給我爸媽磕了頭,我媽給顧塵發了紅包。
我安慰我媽:「您就當是多了個兒子。」
我媽依舊抹淚:「我是心疼你倆這些年……這可都三十了!」
顧塵牽起我的手,眼圈也紅了。
「我已經知足了,謝謝阿姨,謝謝叔叔。」
我爸咳了一聲:「那啥,都一家人了,以後就跟著池野叫吧。」
從家裡出來,顧塵的眼睛一直紅著,連呼吸都帶著微微的顫。
我只能拍拍他,轉移他的注意力。
「別人好歹還有個戒指呢,你這頓餃子,真就白吃啊?」
顧塵抹抹眼角,竟然還羞澀了。
「有的。」
他掏出一隻完全不像首飾盒的小盒子。
打開,裡面是一枚軍功章。
旁邊,是一對銀色的素戒。
「都是我野哥的,謝謝野哥給我一個家。」
我伸出左手,顧塵很配合的為我戴上戒指。
我張開手指,欣賞了一下,把另外一枚也給顧塵戴上。
「塵哥,餘生請多指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