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打擾我爸媽休息,晚上放學後,顧塵會把我們帶去顧家,監督學習。
自從那件事後,顧伯伯常年住在單位,不怎麼回家。
沒再打過顧塵,但也不再管他。
沒了顧伯伯的顧家很安靜,很適合我們熬夜刷題。
有時候太晚了,我們就直接睡在顧家。
出事那天,是個周末。
小胖因為臨時有事,沒能參加這次的刷題會戰。
顧塵給我布置了三張卷子。
題很難,我從早上做到中午,才做完兩張。
吃過午飯,我不忍讓顧塵一直陪著我熬,就叫他先睡個午覺。
顧塵聽話的去了,躺在我身後的床上。
我獨自奮戰了大概半個小時,實在敵不過夏日午後的困頓,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我是被一聲怒喝驚醒的。
「顧塵!你在幹什麼!」
迷迷糊糊睜開眼。
身邊是顧塵,門口站著臉色鐵青的顧伯伯。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抬頭去看顧塵。
顧塵的臉色異常慘白。
眼裡是我看不懂的絕望。
顧伯伯見顧塵不說話,怒意更甚,抽出皮帶走了過來。
「我問你,你在幹什麼!」
顧塵倔強的站著,如一根即將崩斷的弦。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你!」
顧伯伯揚起皮帶就要抽,我懵懂的腦子猛然清醒,撲上去把顧塵護在身後。
風聲過後,我感覺左臉似被燙了一下,然後就是尖銳的耳鳴。
我看到顧塵驚恐的眼神和他顫抖的唇。
我知道他在說話,可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9.
我是事情過去好幾天之後,才理清楚,那天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太混亂了。
我替顧塵擋下顧伯伯那一下之後,耳朵便失去了聽覺。
對顧伯伯從不還手的顧塵,被我耳朵里流出的血刺紅了雙眼。
直接撲向了顧伯伯。
顧伯伯也沒想到會打到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被顧塵一下撲倒在地上。
一向冷靜淡漠的顧塵失控了。
掐著顧伯伯的脖子嘶吼。
「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若不是動靜太大,引來了鄰居。
那天還不知道要出多少意外。
顧塵被人從顧伯伯身上拉開後,就再也沒鬆開我的手。
我聽不見聲音,腦子也很混。
可我永遠記得顧塵看著我時,那絕望的眼神。
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我覺得,顧塵真的像要碎掉了。
他一直在說對不起。
可他又做錯了什麼呢?
進手術室前,我對顧塵說:「很快就好,等我出來。」
可等我再醒來時,顧塵走了。
只留給我一把他的長髮。
這次瘋的是我。
我扯掉輸液針就要下床,卻被我爸制住了。
我爸不像顧伯伯,他有的是力氣。
一隻手,就把我押回到床上。
「安靜,聽我說。」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像個大人一樣和我爸對話。
他甚至給了我一根煙。
見我不接,還解釋了一句。
「接著吧,我知道你抽。抽根煙冷靜冷靜,我怕你等會扛不住。」
我瞬間坐起:「顧塵他……」
「顧塵沒事。」我爸頓了頓又道,「暫時沒事。」
我微微鬆了口氣,坐了回去。
10.
我爸講的很艱難,停頓了數次。
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弄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我爸說,顧伯伯要打顧塵,是因為那天他回家時,看到顧塵在親我。
我簡直不可置信!
就因為這?
顧伯伯就要下這樣的狠手?
如果不是我攔了一下,顧塵得被他打成什麼樣兒?
我爸問:「你不生氣?」
「當然生氣!顧塵親的是我,又不是顧伯伯,他憑什麼打人?」
我爸撫額:「你這腦子裡是不是一點彎兒都沒長啊!」
我覺得他這是在嘲諷我,便立刻反擊。
「那也是你遺傳的。」
我爸看了我一會兒,莫名其妙道:「但願吧。」
然後,他交給我一個手帕包著的東西。
「顧塵走了,我沒攔住。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手帕里包的,就是顧塵的頭髮。
「他怎麼……把頭髮剪了?」
我爸又點了根煙。
「顧塵留長發,是因為你顧伯母懷孕時,一直想要個女孩兒。後來,你顧伯母沒了,顧伯伯就讓顧塵留了長發……」
「我他媽……」
在我爸眼神的威懾下,我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我一直感覺心口堵了塊東西。
吐不出,也咽不下。
我爸走後,我在醫院天台上抽完了一整盒煙。
出院後,我找了顧塵很久。
卻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我甚至抽空去了一趟顧塵的外婆家。
小院裡,也已人去屋空。
村裡人說,外婆是被晚輩接走享福去了。
再打聽,就沒了確切消息。
我是被我爸拎回來的。
我爸說,顧塵答應過他,不會想不開。
至於他去了哪裡,他不願說的話,我就不該揪著不放。
我爸還說,如果我考不上大學,都對不起顧塵給我補的那些課。
所以,我回去了。
11.
我用了一年時間,把自己送進了年級前三。
高考志願里,我填了三個醫科大。
那是顧塵的理想。
在我們熬夜刷題的那些日子裡,曾滿懷希望的討論過未來。
顧塵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
顧伯母因為難產去逝,始終是他的心病。
而我的理想,是當特種兵。
可能是從小的耳濡目染,我自從知道什麼叫理想之後,我的這個理想就沒變過。
直到現在。
我已與我的理想無緣。
但我可以替顧塵實現他的理想。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我爸抽了半宿的煙。
最後問我:「不後悔?」
我搖了搖頭。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像是妥協了什麼。
「本來依你的性格,我不看好你學醫。但這是你自己選的路,那就別半途而廢。」
我沒有半途而廢。
我用了八年時間,完成了學業,成為了一名出色的胸外科醫生。
在被資料和文獻淹沒的日子裡,我不知不覺留長了頭髮。
在無數次試驗當中,我養成了曾被自己吐槽過的潔癖。
歲月漫長,我告別了曾經的自己,活成另外一個樣子。
完成學業後,我拒絕了多方邀請,回到了我從小長大的京市。
在市二院做了一名胸外科醫生。
小胖畢業後也回了京市。
他是我們三個人里,唯一實現了自己理想的人。
他從小就喜歡錢,立志要做個大老闆。
大學學了金融管理,還沒畢業,就拿著爸媽的養老錢開始創業。
如今公司都要上市了。
小胖經常天南地北的出差,但只要一回來,就會約我吃飯。
不過這次不一樣。
小胖不是自己來的,還帶了女朋友。
12.
他女朋友的脾氣很好,看小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也沒說什麼。
只默默倒了杯茶,放到小胖手邊。
我倒是看不下去了。
把小胖面前的酒全拿過來,放在他夠不到的地方。
小胖已經醉了,說話顛三倒四的。
「野,野哥,你別攔我!讓我喝!我心裡,心裡難受!」
我笑了一聲,去摸煙盒。
「難受什麼難受,一會吐的時候再說難受吧。」
小胖雙手捂臉,好一會才鬆開。
然後,紅著眼睛看我,第一次提到了顧塵,提起了從前。
「野哥,你知道嗎?你越來越像塵哥了!我找了十年!沒找到塵哥,可一回頭,你池野把自己活成了顧塵!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當著女孩子的面,我從不抽煙。
但這次,我沒忍住。
我點著煙吸了一口,說了聲「抱歉」。
是對小胖,也是對他女朋友。
已經十年了嗎?
我其實是上了大學之後,才真正弄明白那個夏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才知道,為什麼當時顧塵的眼神,會那麼絕望。
顧塵比我大兩歲。
那個落在我夢裡的吻,可能是他壓抑了許久的,小心而又隱晦的愛意。
卻被顧伯伯用那樣粗暴的方式,掀開在眾目睽睽之下。
一向孤傲的顧塵,甚至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
就絕望的離開了。
這事不能細想。
越想越疼。
疼得我這些年輾轉反側,沒有一夜能夠安眠……
13.
喝醉的小胖很絮叨。
等把他們兩口子送回去的時候,都半夜兩點多了。
幸好我有先見之明,提前調了假。
不然簡直會要命。
可沒想到,真正要命的,還在後面。
我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多才被電話吵醒。
這些年因為睡不好,我的起床氣極大。
接起電話時,怨念幾乎能將電話那頭的人掐死。
「不論你是誰,最好有正事!不然……」
「池醫生!緊急情況!胸部貫穿傷!主任讓你馬上來一趟!」
我連臉都沒洗,拿了車鑰匙就衝下樓。
人命關天。
所有的矯情在生死面前,屁都不是。
直到進了胸外科,我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拖鞋和睡衣。
沒時間換了。
小護士已經張開手術服在等我。
我一邊穿一邊問:「什麼情況?」
「傷者是特警,胸部被刀具刺穿,目前失血休克,正在搶救。」
我舉著雙手站到手術台邊的時候,無意中瞥了一眼氧氣罩下的傷者。
耳中響起一陣尖銳的長鳴。
是顧塵!
雖然十年沒見。
雖然他的樣子變了許多。
但我仍然一眼認出,這個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就是顧塵!
「池醫生?!」
主任嚴肅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聞聲看去,主任鏡片後鋒利如手術刀一樣的眼神正審視著我。
「有問題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道:「沒有!」
14.
手術進行了七個小時。
縫完最後一針,我直接癱在了手術台下。
餓、累、緊張。
更多的是,遲來的後怕。
主任上下打量我一番,扔了瓶葡萄糖給我。
「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抱緊懷裡的葡萄糖瓶子,試圖矇混過關。
「主任,我現在很虛弱……」
在護士們的偷笑聲里,虛弱的我被主任拎回了辦公室。
「說說吧,今天怎麼會事兒?」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各種稱呼在喉嚨里轉了一圈,最後選了個最普通的。
「那個人,是我朋友。我們……十年沒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