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沉默,我看起來真這麼討厭他嗎?連果果都覺得我會看見他就罵這種程度了?
「……我沒看他不順眼。」
相反,就是太順眼了,所以才不想看,看見就煩。
我對於他倆分手並不太相信。
果果第一次哭著跟我說她們分手了的時候。
我瞳孔驟縮,一邊不知所措地安慰傷心的果果,一邊控制不住自己出神。
他們分手了?
那一瞬間我內心是竊喜的,但是很快又被罪惡感壓過來。
我明明應該心疼難受的果果。
結果我卻卑鄙地在偷偷竊喜,就算只有微不可見的一絲高興,我還是覺得自己無比醜惡。
我強壓下動盪的心神,想了各種辦法讓果果開心起來。
好不容易哄好果果,但是不到一個星期,果果又笑著說他們和好了。
我笑不出來。
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因為他們的分分合合搞得自己心神不寧。
但其實這只是他們小情侶的情趣。
我像一個掛在門口的風鈴,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叮叮咚咚自己響個不停。
但其實除了我自己,根本無人在意。
就連拴著我的那根線都是我自己偷偷系上去的。
這兩年來我嘗試過接觸新的人。
但一直無果。
我恨自己不爭氣,全天下男人那麼多,為什麼就死咬著那一個。
為什麼別人就是不行?
為什麼不能接受別人呢?
我曾經想要接受一個跟我告白的人,但是還是放棄了。
我跟他坦白,自己並不喜歡他。
嘗試過喜歡了也不行,我必須對他誠實。
我自己已經深陷泥潭了,不能再把另一個人也拖進來。
我想著可能是人不對。
我試著跟每一個跟我告白的人說我們先接觸一段時間。
但是無一例外,每一個都無疾而終。
在試過好幾次之後,我放棄了。
于是之後再有人跟我告白,我乾脆直截了當地拒絕。
如果沒有希望,一開始就拒絕會更好。
這次他們吵得似乎真的挺嚴重。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我都沒有聽到果果跟我說他們和好的消息。
直到果果在我面前提起有個男生最近一直追她。
「月月,你是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追人是這樣的,他就給我送東西,送早餐送花送奶茶,送電影票送遊樂場票。
追人的事一樣沒落下,但是話一句沒說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送外賣的。
而且去電影院和遊樂園還是他給我兩張票,也不說要跟我一起去,要不是我客氣了一下約他,不然我看他那架勢好像是他只管送我票,我跟誰一起去都行。
你說怎麼會有這麼悶的男生,跟你一樣哈哈哈。」
我看著她言語之間的調笑。
幾次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開口。
「那江硯舟……」
她不在意地擺擺手。
「你提他幹嘛,這都過去多久了,他找你麻煩了?」
我垂下眼。
「……沒,我還以為你們會和好。」
唐果果搖搖頭。
「沒,上次我們分手之後就沒再聯繫了,不是說了嗎,徹底分了,你還不信我。」
我看著桌子上的紋路。
「……哦。」
所以,是真的分手了嗎?
果果都已經要開始下一段戀情了。
就我還沉溺在他們的感情當中。
說不上什麼感覺。
開心嗎?
可是就算他們分手了,也沒我什麼事。
他們分手後,江硯舟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除了我。
難過嗎?
我不是喜歡江硯舟嗎?他分手了我難過什麼。
我說不上來當時的感受。
就好像把一個溺死的人終於從水裡救了出來。
好消息是他不用再被水淹了,壞消息是已經救不活了。
明明從他們在一起到徹底結束,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進來。
卻好像跟著他們一起淋了一場很大的雨,後來他們各自撐傘離去,我還是被困在雨里出不來。
4
唐果果在兩個月後終於答應了那個男生的追求。
她又開始了甜甜蜜蜜的戀愛。
不過這次,她跟我分享得更多了。
她帶我見過那個男生。
高高瘦瘦的,很乾凈,戴著眼鏡,話少,總是沉默地聽著果果講話,眼裡會流露出寵溺。
我打心眼裡為果果感到高興。
這個男生很好,看起來也很喜歡果果,雖然嘴笨,但是還是很認真地追了果果兩個月,也很大方,能夠配得上她。
果果經常在我面前秀恩愛。
她說以前跟江硯舟在一起的時候因為看出來我不喜歡他,她都不敢在我面前秀恩愛。
現在終於可以盡情地秀了。
我……心虛不敢說話。
在我吃狗糧吃撐了之後,我終於忍不住了。
「唐果果你別太過分啊,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昨天親他像親了殭屍這種細節,你再說就要涉黃了。」
「沒有嘛,涉什麼黃涉黃,我可是堅定的婚後性行為主義者,我們就親個嘴,哪裡涉黃了?
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我以為我已經夠保守的了,沒想到還有老古董。
月月,你就是單身單太久了,母胎 solo21 年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你真應該談一談戀愛,才能體會到談戀愛的快樂。」
我扯了扯嘴角。
我還沒嘗過戀愛的甜,就已經吃到失戀的苦了。
「不談,不喜歡。」
唐果果驚訝地捂嘴。
「月月,你不喜歡男的啊?你不會喜歡我吧!我可是直女!你喜歡我是沒有結果的。」
她義正言辭地說著,眼裡是止不住的狡黠。
我……
「……你放心,我也是直女,對你沒有非分之想。」
「好吧,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是你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她故作惋惜。
……
這個戲精。
「你不會還暗戀高中那個誰吧?這都過去多久了?喜歡就要勇敢表白,你不表白別人怎麼知道,等人家以後孩子都生了,你還在搞暗戀,你就後悔去吧。」
小嘴跟抹了刀子似的。
奈何我自己心虛,也不敢反駁她。
只能尷尬地笑。
她搖頭嘆氣。
「你也是個悶葫蘆,你比我家那位還要悶,我家那位好歹還知道追我,你這……暗戀暗戀,你這也太暗了,燈下黑一個。」
夠了。
我說夠了。
這段對我來說並不是很愉快的談話,最終在唐果果急急忙忙去約會後結束。
我看著她雀躍的背影嘴角輕揚。
去見喜歡的人怎麼會這麼高興,連背影都是開心的。
這到底是什麼感覺?
隨即又失落下來。
我應該是體會不到了。
因為我過去見到我喜歡的人,是如鯁在喉。
現在見到,是形同陌路。
5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個月之後。
我跟果果在學校門口吃完東西,拿著東西慢悠悠地走回來。
我提著兩杯奶茶,果果拿著兩個小蛋糕。
是我們的飯後甜點。
遠遠地看見有輛車七拐八拐地朝我們駛過來。
我隱隱感覺不太好。
把果果拉到一旁,果然,我剛拉過她,那輛車就從果果身邊擦身而過。
果果驚魂未定,拍了拍胸口。
「這車怎麼回事兒啊,車主幹嘛呢?還好奶茶沒灑。」
我沒有回她。
因為我看見那輛車左拐右拐之後,最終向十米之外一個公交站的立牌撞去。
而立牌下,是正在打電話的江硯舟。
而他顯然沒有注意到危險即將來臨。
我瞳孔驟縮,下意識地扔掉奶茶。
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跑去。
用慣性把江硯舟整個人撲倒在一旁的草地上。
在我們倒下不到兩秒,車子撞上公交站牌停了下來,而站牌正正砸向江硯舟剛剛站的地方。
「唔……」
腿上傳來的劇痛讓我痛呼出聲。
被我壓在身下的江硯舟顯然也很驚愕。
但是他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起身,然後把我扶起來。
「你怎麼樣?沒事吧?」
我沒有回他,一臉痛苦地抱住腳。
我突然想起什麼,往唐果果的方向看去。
她還拿著裝蛋糕的袋子,但是奶茶被我扔在腳下,撒了一地。
唐果果眼神複雜地望向我這邊,見我看向她,頓了頓,走過來。
「……麻煩你幫我把月月送到醫院。」
果果面無表情,輕聲對江硯舟說。
我推開江硯舟朝我伸過來的手。
不知所措地叫她。
「……果果……我……」
她肯定注意到了。
她是不是猜到了?
我要怎麼跟她解釋?
我的心慌亂無比。
果果打斷了我。
「先去醫院。」
江硯舟把我抱了起來,叫了輛車,直奔附近的醫院。
而果果則留在原地,叫來她男朋友,等著警察過來處理後續的事。
學校附近醫院不遠,五分鐘的車程。
我一路上腦子非常混亂。
撲上去救江硯舟完全是我身體的本能反應,當時根本沒想那麼多。
但是果果會怎麼想?
我不顧自身去救她的前男友。
而且這個前男友還是她覺得我非常討厭的人。
我要怎麼跟她解釋?
我是不是應該跟她坦白一切?
但是如果我坦白了,果果會不會以後再也不理我了?
我腳上裹著紗布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依然心神不寧,完全沒注意到一旁江硯舟欲言又止的眼神。
「……那個,謝謝你啊。」
我這才看向他。
垂下眼。
「不用謝,我們兩清了。」
江硯舟很顯然不明白。
我深吸了一口氣。
「高一的時候,我被人堵住欺負,是你救了我。」
他顯然不記得了。
我繼續說。
「還有上次,小組作業被搶功勞那次,你幫我討回公道。」
這個他記得。
「今天我也救了你,所以我們兩清了。」
他沉默片刻,開口道。
「不管怎麼說,今天都是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你,我會負責照顧你的,以後我們冰釋前嫌,就當交個朋友。」
我看著白色的病床被子。
半晌,輕輕地說。
「……不了。」
「我們做不了朋友,我也不需要你照顧,你走吧。」
他還想說什麼。
我直接道。
「你在這裡會讓我感到很困擾,所以,請你離開這裡。」
他皺著眉頭,忍了又忍。
「沈疏月,我實在是不懂,以前我以為我哪裡惹到你了,所以你這麼討厭我,但是好像並沒有吧。
相反像你說的,我之前還幫過你,你到底是為什麼這麼討厭看見我?又為什麼明明討厭我,今天還奮不顧身地來救我?
我不想這麼稀里糊塗地被人這麼對待,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因為我喜歡你。」
他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
「……什麼?」
我深吸了口氣。
「我說,因為我喜歡你,從高一那次你救了我之後就喜歡你,暗戀了三年。
但是後來你跟果果在一起了,我不想讓果果知道之後難過糾結,所以我選擇躲著你。
我不想看見你,是因為我看見你就會想起你是我閨蜜的男朋友,而我是一個無恥的小人,偷偷喜歡自己閨蜜的男朋友,我看見你就會厭惡我自己,我看見你就煩。
你聽懂了嗎?如果你聽明白了,能不能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他一臉茫然。
結結巴巴的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我不喜歡你。」
我面無表情。
「你不用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把自己的情緒遷怒在你身上,讓你自我懷疑。
我也不需要你的喜歡,我只需要你離我遠遠的。
我今天跟你說這個,並不是要求你回應我什麼。
我只是想要對我自己誠實,對你誠實,對果果誠實。
我們以前沒有關係,以後也不會有任何牽扯。
所以現在,你可以離開這裡了嗎?」
他一臉複雜,張了張嘴,沒說話,嗯了一聲,轉身走出病房。
走到病房門口的那一刻,他說。
「醫藥費我已經交了,你不用還我。不管怎麼說,你救了我,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一直垂著頭,沒說話。
他拉開房門。
愣住了。
病房門外,是果果和她的男朋友。
唐果果沒有看他,只是望向我。
江硯舟看了看唐果果,又看了看我,嘆了口氣,繞過他倆,走出病房。
唐果果走向我。
臉上沒有絲毫異樣。
「醫生怎麼說?」
我喉嚨發啞。
「只是有點輕微骨折,休息兩個月就好了。」
她點點頭。
她男朋友看了看果果,說先出去上個廁所。
然後就走了。
病房裡只剩下我跟唐果果兩個人。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周圍只能聽到鐘錶的滴答聲。
「渴嗎?給你倒杯水。」
她不等我回答,轉身給我倒了一杯涼白開。
然後遞給我。
我沒接,始終垂著頭。
「果果……」
她收回遞水的手,坐下看著我。
「你要說什麼?」
聲音是我從沒聽過的冰冷。
「我……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
我嘴張了又張,全然沒有面對江硯舟時的果決。
唐果果等了一會兒,見我還是不開口,站起身。
我怕她走,趕緊拉住她的手。
閉了閉眼。
「我……因為,我喜歡他。」
周圍的空氣好像凝固住了。
我看見她拿著水杯的手緊了又緊。
她深吸了口氣,強忍著怒氣問我。
「你說你喜歡誰?你想好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喜歡的是誰?」
我手腳開始發麻。
「……江硯舟……我喜歡的是江硯舟,喜歡了五年。」
我依舊垂著眼,不敢看唐果果。
她冷笑了聲。
「所以,你在我跟他交往之前就喜歡他。甚至我跟他交往之後你依舊喜歡他?我以為你討厭他,甚至不敢把他帶到你面前,到頭來你討厭的不是他,是我跟他在一起,你討厭的是我?」
不是。
我沒有。
我怎麼會討厭你。
「我……」
我幾次張嘴都沒能發出聲音。
說話啊沈疏月!
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跟她解釋!
為什麼不開口!
我眼前一片模糊,濕熱的液體從眼眶裡滑落。
「你哭什麼?該哭的不應該是我嗎?我自以為我最要好的朋友,竟然喜歡我的男朋友。
我每次找你說起他,你是不是都很不耐煩?你是不是很恨我?明明是你先喜歡的人,最後卻被我搶了,我是不是應該跟你道歉?
我之前分手找你哭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心裡偷偷笑我?你在想終於分手了對不對?我們分手了,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她看我只是低著頭,也不解釋,更加惱火。
「說話!沈疏月!你為什麼不敢看我?為什麼不說話?是我說的這樣嗎?你討厭我?恨我搶了你喜歡的人?」
她掙開了我緊緊抓著她的手。
「我不是……」
唐果果拿起桌子上的白開水,朝我潑過來。
溫熱的水從我的頭髮迎面潑來,像一記耳光。
我甚至沒來得及閉眼,溫水已經劈頭蓋臉地砸下。
液體撞上眉骨的悶響,在耳邊炸開水花四濺的聲音。
順著我的發梢、鼻尖、下巴瀑布般往下淌,睫毛上掛著顫抖的水珠,視線里一片模糊的扭曲。
唐果果手僵住,眼裡閃過一絲懊悔,但隨即又冷淡下來。
「……你真讓我噁心。」
跟我說了一句話後,轉身離開。
我耳邊嗡嗡作響,只剩下水珠滴答落地的聲音。
你真讓我噁心。
你真讓我噁心。
你真讓我噁心。
唐果果的話像一道道悶雷,不停地在我耳邊重複炸開,劈得我體無完膚。
原來真正的難過是沒有聲音的。
所有的情緒卡在胸腔里,就像我沒能說出口的解釋,像一根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明明是熾熱的夏季,病房裡的空氣卻冷得令人發顫。
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早該預想到這種結果的,不是嗎?
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
你在委屈什麼呢?
這不是你自作自受活該的嗎?
6
「真狼狽啊,學姐。」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響起。
我茫然地抬頭看去。
男生身材清瘦但不單薄,手腕和腳踝的骨節明顯,整個人像春天抽條的白楊枝,帶著青澀的生命力。
似乎是來得有些急,胸膛微微起伏,金黃色的發梢有幾根不聽話地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