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媽媽完整後續

我媽是一個聖母。

她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就是不為我想。

她見山區的孩子可憐，於是讓大學剛畢業的我去貧困山區支教。

後來被人猥褻，這件事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我媽不讓我報警，她輕飄飄地安慰我：

「寬恕別人就是善待自己啊。人生沒有什麼事情放不下的，是你自己太執著了。」

我得了闌尾炎，我媽偷了我的存款捐給了福利院。

我媽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指責我道：

「你看看，那些山區貧困兒童多可憐啊！飯都沒得吃。你就是吃太多了才得的胃病，你一點都不慚愧的嗎？」

「他們比你更需要這筆錢。」

於是我疼痛難耐，病發身亡，剛剛拿到的碩士 offer 也打了水漂。

再次睜眼，回到大學剛畢業時。

1

生前我媽折磨我就算了。

然而在我我死之後，我媽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她把我身上能捐的器官全都捐了，不能捐的拿來燉了喂流浪狗。

我媽還兀自喃喃道：

「你生前自私，永遠只為自己考慮。怎麼教你你都不聽，這也算是你的報應吧。」

「死了之後也算是物盡其用，幫助了更多的人，也算是生命的延續了。正好彌補你生前的過錯了吧。你安心地走吧。」

我可真是太太太安心了，不然我也不會死不瞑目，再活一世。

上一世，我大學畢業之後打算一邊工作一邊申請香港的碩士。

我媽十分不樂意：

「現在的孩子啊，就是太在意金錢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何必看得那麼重要？」

「你也不為別人想想，你看看那些山區的孩子多可憐，一個學校就一個老師。」

「吃不飽，穿不暖，教育資源也不多。」

「我們給你提供了那麼好的家庭，有那麼多的人去托舉你。你難道一點都不慚愧嗎？」

「享受著那麼多的資源，卻只想賺更多的錢，獲得更多的權利和地位。到頭來就是為了俯瞰窮人，這個社會啊就是被你們這種人給弄亂的。」

最後我按照我媽的想法去了最貧困的山區支教。

交通不便，生活不便，學生都不會說普通話。

然後我被人猥褻，打算報警時，我媽火急火燎地打電話給我，語氣里的不屑隔著螢幕都快溢出來了：

「我是讓你去奉獻他人的，幫助他人的。你不是去享福的！」

「你就是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綁架別人，不，不是每個人都和你有一樣的成長環境。村民不懂事，難道你還不懂事嗎？」

「趕緊去原諒那個村民，不要讓他感到愧疚。」

我爸不管我媽說什麼，直接告訴我：

「要不你回來吧，趕緊找個男人把婚結了！你都不幹凈了，越老越不好結婚！」

「正好結了婚的彩禮錢給你弟結婚。」

這算盤打得可真響。

再後來，我得了闌尾炎。

我媽拿走我所有的錢捐給了福利院，她對此解釋：

「世界上還有很多比你慘的人，他們比你更加需要這筆錢。」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必那麼執著。」

看著我媽這副不知悔改的樣子，我沒有哭泣。

我坐在地上，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憤恨。

咬緊牙關，腦子裡空蕩蕩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即將噴薄而出。

然後呼吸逐漸急促，直到缺氧暈了過去就這麼死了。

再活一世，我這菩薩心腸的好媽媽，你可一定要善良無私到底啊！

不管別人犯了什麼錯你都要原諒啊。

2

我打開手機看了眼，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忽然，窗外的聲音打亂了我的思緒。

四周寂靜，窗外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束光照進我的窗戶里，很快又消失。

上一世大半夜我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剛開始被嚇個半死。

後來才發現那人是我媽。

她大半夜拿著「聖經」在我窗外朗誦。

她偏來我這裡念，也不去我爸和我弟那裡念。

她也不是沒有去過，只是被我爸和我弟攆到我這裡來了。

他們忍無可忍，哄騙我媽說：

「自私的是宋佳，她上了 985，也不出去貢獻社會，你沒有聽到嗎？人還要去讀碩士呢！」

「你沒聽她說她以後要去大公司，坐在高位俯瞰窮人。你還是去凈化她的心靈吧。」

我爸是入贅的，雖然對我媽每天神神叨叨的性格不滿意。

但是畢竟我媽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我爸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我媽深以為然，天天過來纏著我。

我媽說我太自私了，永遠只為自己著想。

她說「聖經」聽得多了，我就可以改變自私的本性，改變認知神經元連接。

在我媽眼裡，我就應該奉獻自己的全部時間精力去幫助別人。

所以她經常在我這裡念「聖經」。

最開始的時候我的門還沒有反鎖，我媽不分時間地進來念，我受不了我媽，索性把門反鎖。

我媽跟瘋了一樣，仍不放棄，又跑到我的窗外去念。

我媽她就是太無私太博愛了，在外面被人消耗時間精力金錢，回到家裡又來消耗我的時間精力和金錢。

我看著窗外的媽，我聽《聖經》都快聽吐了。

每次就像是聽到什麼讓人痛苦的咒語一樣，我從床上一個激靈翻起來。

行，既然不讓我睡覺，那誰都別想睡好。

我去衛生間拿了潔廁靈，朝窗戶走去。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紗窗，恰恰與我媽對視，我媽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我拿起殺蟲劑在手裡 360 度搖晃，朝我媽噴去。

我扯著嗓子大聲嚎叫，保准我爸和我弟能聽見：

「抓鬼啊，這裡有鬼！」

3

我媽被我一激，嚇得往後退了幾步，手電筒和書順勢從手中滑落到地上。

我媽的眼睛進了潔廁靈，兩隻手在空中亂抓。

我媽斷斷續續叫道：

「快住手，住手！我不是鬼！我是你媽！」

我把潔廁靈放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媽，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媽？你大晚上在我窗戶外幹嘛？」

我正色道：「我還以為見了鬼。」

還不待我媽回答，我弟敲打著我的門，發出「砰砰」的聲響，眉頭蹙得都能夾死蒼蠅了。

我打開門，我弟頭髮毛躁，眯瞪著眼睛，儼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你大晚上發什麼神經啊？」

「你自己不睡覺還不讓其他人睡了。真煩人，明天還要上班你擱這叫什麼叫？」

我媽這個時候也從屋外跌跌撞撞走了進來，手裡拿著手電筒和泛黃的《聖經》。

我弟轉頭看著我媽，又看著我，他瞬間領悟發生了什麼。

他眼底堆積著怒意，狠狠瞪著我：

「幹嘛那麼大驚小怪，媽之前又不是沒在你這裡念過！媽不也是為了你好嗎，你有必要這麼斤斤計較嗎？」

「說你自私你還不信，你自己睡不好還不讓我們睡了？」

我爸也從房間裡走出來，指著我的鼻子怒罵：

「大晚上吵吵嚷嚷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看著我爸和我弟同仇敵愾的樣子，莫名覺得好笑。

我爸不敢惹我媽，因為家裡的主要收入都是從我媽那裡來的。

我弟不敢惹我媽，因為他買房和彩禮錢都要靠我媽出。

把我媽給哄開心了，他們才能從我媽那裡撈到好處。

我淡然一笑，惹不起我媽，就來惹我，我是什麼很好欺負的人嗎？

什麼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你們真是好樣的！

上一世我媽拿了我的銀行卡，我的生日倒過來就是密碼。

我媽試出來了，把裡面的錢全部捐給福利院。

這一世我媽拿不到我的錢，她會拿什麼錢去捐呢？

你們可以挑撥媽媽來糾纏我，那我不也可以挑撥她來糾纏你們嗎？

4

我媽有一雙善於發現「可憐人」的眼睛。

她認識了我們這棟樓的保潔阿姨。

我媽說她是個可憐人，丈夫早早地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帶孩子。

她孩子楊世又不聽話，在學校里天天惹禍，欺負同學。

我媽總是能夠共情別人的痛苦，對我經受的苦難卻視而不見。

我媽見了性格憂鬱暴躁的楊世，我媽感覺自己就是上天派來拯救楊世的。

我媽一廂情願地覺得楊世需要被拯救，可是楊世真的這麼認為嗎？

我媽天天帶著楊世看書，給他講道理，教他做人。

天天講《三字經》里的「人之初，性本善」，講佛教的因果輪迴。

不光楊世聽不下去，連我都要聽得耳朵長繭子了。

上一世，楊世把我的貓給砍了，我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樣的一種心理。

在監控里看到的景象是他一邊用刀劃拉著貓的皮肉……

他嘴上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眉頭緊蹙。好像很興奮，也很痛苦。

事後我去找他麻煩，我媽又開始指責我：

「楊世從小沒人教沒人管，你就不能包容他一點嗎？」

「他本來就很缺愛了，你還要這麼對他？」

我媽看見我憤怒的神情，立馬把這個小孩護在身後：

「他還小不懂事，你那麼大了，就不要和小孩子計較了。」

那個小孩用看智障的眼神盯著我媽，用了蠻力一把把我媽推倒。

我媽的頭磕在了玄關上，流了很多血。

是啊，我媽就是這樣，哪怕別人以怨報德，她也要熱臉貼冷屁股。

我媽跟瘋了似的，好像察覺不到疼痛，任由血往下滴。

這個小孩只是嫌我媽擋住了他的路，推倒我媽之後他打開門就要走。

我媽立馬站起來，迎了上去。

拉著小男孩一頓叨叨。

「你不要自責，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你不要覺得我在生你的氣，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怕你內疚，才和你說這些的。」

「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不要覺得對不起我，我一點都不疼的。」

小男孩極度不耐煩地看著我媽，仿佛我媽再多說一句話，他的拳頭就要落在我媽身上了。

他把我媽的手甩開，兀自離開了。

我媽懨懨地關上門，走回來。

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我。

臉上是一副很急切很不安的表情，獨自嘮叨：

「他不會覺得我生氣了吧？他不會自責吧？」

「我不想給他帶來煩惱啊。」

我笑了，我媽就是在雞同鴨講。

我媽自己聖母，她處處為別人考慮，可是好像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她的好意呢。

那個小男孩有道德嗎？他有三觀嗎？他那種人怎麼可能會內疚呢？

但凡他有一點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感情，他也不會虐待我的貓。

他自己都沒想過要改變，我媽非得追上去用愛感化他，非要把別人的命運背負在自己身上。

我抽回思緒，看著就在我旁邊的貓咪才覺得安心了。

以防萬一，我把我的貓咪寄養在了同事家。

5

我還是在準備著我的雅思考試，我媽還是想讓我去山村支教。

我怎麼可能再蹈上一世的覆轍。

不管我媽怎麼讓我去，我只是搪塞她敷衍她。

「我讀教育學碩士不就是為了精進自己，未來服務更多的人嗎？」

我媽認識了楊世之後，就經常帶楊世來我們家教他知識，飯也在我們家吃。

我媽對此解釋：

「他媽媽忙，都是鄰居，互相幫幫忙也好。」

和上一世一樣，我在監控里看到，楊世走進了我的房間裡。

他拿起桌上的資料就開始撕，撕成一小半一小半的碎片，撕不動的地方就拿剪刀咔咔亂剪。

還是沒變呢，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作妖。

傍晚從公司回來，我裝作不知情似的問我媽：

「媽，你有看到我桌上紅皮的資料嗎？」

我媽聽我這麼一說，立馬把楊世護在身後。楊世什麼都沒說。

我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地上的碎紙片上，我沒有動怒。

我媽立馬為楊世辯解：

「你沒有生氣吧？」

「楊世不懂事，不小心給你撕了，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指責他，不要讓他感到愧疚。」

「他畢竟是個孩子，孩子的心靈都是很脆弱敏感的，經不得批評。」

我媽走到我身邊，在我耳邊低語：

「快去告訴楊世，你已經原諒他了，你不生他的氣了。不要讓愧疚羞恥折磨他。」

我媽就是愛替我原諒別人。

明明受害的是我，我還得趕著上去原諒他，真是可笑誒。

我媽還是那麼大方呢。

她設身處地地為楊世考慮，掏心掏肺地對他，對一個外人都比對親女兒還好。

是啊，楊世可憐，楊世家境悲慘。

所以我就要原諒他嗎？

他的不幸又不是我造成的，為什麼要讓我去彌補他？

6

我弟坐在沙發上玩著王者，不耐煩地嚎道：

「不就是一本破書嘛，有必要那麼計較嗎，再買一本就是嘍。」

說得可真是輕巧。

「媽都讓你別去考雅思，讓你去支教你偏不去。撕了也是你自己活該。」在我們爭執不下的時候，楊世居然哭了。

我媽看他一哭，頓時就慌了神，讓我向楊世道歉。

我不依不饒，指著地上的碎片：

「可是我的書都變成這樣了……」

我媽斥責我：

「書又不是不能再買，心碎了就再也合不攏了。」

我不明白楊世有什麼好哭的，我也沒說要怎麼樣他，他自己反倒是哭了。

我不理會我媽，低頭看著地上的紙頁碎片。

我弟在一旁擺出一副看好戲似的表情。

我瞥了眼楊世，他哭得更慟，連連往我媽身後縮。

我弟挑眉譏諷道：

「你怎麼還跟一個小孩兒較勁呢，你好意思嗎你？」

我可真是不好意思呢。

我蹲下去把紙頁碎片撿起來看。

這好像不是我的書呢。

我拍了拍胸脯，爽朗一笑：

「真是嚇我一跳，媽，他撕的不是我的書。」

「我想起來了，我的書好像帶到自習室里去了。」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呢。

我弟聞聲從沙發上彈跳起來，抓起一張碎片就看了起來。

我在旁邊說著風涼話：

「楊世撕得好像是你的工作資料呢。」

「你可千萬不要生楊世的氣，他也不是故意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