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飢餓壓倒了一切。
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紅燒牛肉。」
說完,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間,把門摔得震天響。
看著她離開後,我吐了吐舌頭,默默把紅燒牛肉麵放回去,又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包香菜泡麵。
9
兩分鐘後,我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推開了她的房門。
「媽,面來了,趁熱吃。」
濃郁的香氣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但那味道,卻讓陳彩霞的臉色驟然一變。
碗里,翠綠的香菜末漂了滿滿一層,幾乎看不見麵餅的顏色。
「趙梨!」
她猛地坐起來,指著那碗面,聲音都在發顫。
「你明知道我香菜過敏!」
我把碗重重地放在床頭柜上,湯汁都濺了出來。
我收起臉上所有的偽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過敏?」
我學著她過去的腔調,輕描淡寫地開口:
「哪有什麼過敏,不就是挑食嗎?以前我吃不了花生,您不也說多吃幾次就習慣了?」
「你……你……」
陳彩霞氣得嘴唇發紫,指著我的手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她終於明白了,今天我是在把她曾經對我做過的事,一一還給她。
我懶得再看她一眼,轉身走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回到客廳,我拿出手機,點開外賣軟體。
半小時後,水煮魚、糖醋裡脊、蒜蓉西蘭花、魚香茄子、外加一份冰鎮酸梅湯,擺滿了我面前的茶几。
我一邊追著劇,一邊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
開吃前,我還特意把每樣菜都留了一半,小心翼翼地裝進乾淨的盤子裡,擺在餐桌上,偽裝成一頓豐盛的、由我親手製作的「愛心晚餐」。
……
晚上七點,門鎖轉動,張誠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了。
一進門,他就看到了餐桌上擺著的四道精美小菜,眼裡的心疼和感動又多了幾分。
「老婆,辛苦你了,我媽沒給你添麻煩吧?」
他話音剛落,陳彩霞的房門「砰」的一聲被拉開。
她單腳跳著,怒氣沖沖地指著我,積攢了一下午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洩口。
「張誠!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你媽就要被你這個好老婆活活餓死了!她虐待我!」
她剛張開嘴,準備控訴我一天的罪行。
「老公!」
一聲帶著哭腔的、悽厲的呼喊,成功截斷了她的話。
10
我「哇」的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
張誠瞬間慌了,一把丟開公文包,衝過來抱住我。
「老婆?怎麼了?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我趴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我真的在這個家待不下去了!」
我指著桌上的菜,泣不成聲。
「我怕媽一個人在家吃不好,辛辛苦苦做了這四個菜,花了整整一下午,結果……結果媽嫌這個油了,那個咸了,說我做的飯不是人吃的,一口都不肯吃……」
「我中午想給她煮碗面,她也說我沒安好心……嗚嗚嗚……老公,我是不是做什麼都是錯的?我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招人嫌?我辛辛苦苦請假在家照顧她,她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的哭訴條理清晰,字字泣血,完美地對應了桌上幾乎沒動過的飯菜,和我「賢惠兒媳」的人設。
張誠聽完,再看看他媽那副怒不可遏的樣子,瞬間就信了我的話。
他臉上寫滿了對我這個「賢妻」的愧疚和心疼,轉頭對著陳彩霞,語氣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責備。
「媽!你怎麼能這樣?小梨為了照顧你連班都不上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陳彩霞徹底懵了。
她看著桌上那幾盤她根本沒見過的菜,又看著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辯解。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我猛地推開張誠,擦了把眼淚。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衝進房間,三兩下把我和寶寶的幾件衣服塞進一個包里,然後衝出來抱起嬰兒床里的孩子。
「我帶著孩子回我媽家住幾天!讓你媽也清靜清靜,省得我在這裡礙她的眼,被她嫌棄死!」
說完,我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家門。
把張誠的驚呼和陳彩霞的錯愕,全都關在了門後。
電梯里,我懷裡的寶寶被吵醒,哼唧了兩聲。
我低下頭,親了親他柔軟的臉頰,臉上的淚痕早已干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勝利的冷笑。
陳彩霞,眼熟麼?
這些可都是你曾經對我倒打一耙的經典台詞!
11
剛到我媽家樓下,張誠的電話就追了過來,聲音里是壓不住的恐慌。
「老婆,你別生氣,你先回來好不好?媽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
我打斷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疲憊的哭腔。
「張誠,我沒生氣。我只是累了。寶寶被嚇到了,哭了一路,剛睡著。我不想再讓他經歷這些。」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嘆了口氣,語氣放得更軟,更通情達理。
「我也不怪媽。她年紀大了,又受了傷,心情不好發點脾氣是正常的。只是……我這邊要照顧寶寶,實在分不出心。這樣吧,你先好好照顧媽,等她傷好了,我們再說,好嗎?」
我的善解人意,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哽咽著,連聲說:「好,好……老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沒用,讓你受委屈了。」
「別這麼說,我們是夫妻。」
我溫柔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我媽開門看到我,心疼地接過孩子。
「怎麼回事?又跟你那個『好婆婆』吵架了?」
我搖搖頭,把包放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媽,這次不吵了。我要離婚。」
……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我生下孩子後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張誠每天都給我發信息,打電話,內容無非是三段論:先是道歉,然後描述陳彩霞有多慘,最後求我回去。
他說,陳彩霞天天在家以淚洗面,說對不起我,盼著我回去。
他說,他不會做飯,每天只能和陳彩霞吃外賣,家裡亂得像個垃圾場。
他說:「老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媽也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們這一次吧。」
我每次都溫言細語地回覆:「等媽腿好了再說吧,不然我回去也照顧不過來。」
我的賢惠與大度,讓他對我愈發愧疚,對陳彩霞愈發不滿。
他根本不知道,我早已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
我算著時間,等到開庭通知書寄到那個家時,應該就是他們母子倆徹底崩潰的時候。
可我沒想到,他們會先找上門來。
12
那天,我正陪著寶寶在地墊上玩,門鈴響了。
我媽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正是張誠,和他身邊拄著拐杖,腿上還打著石膏的陳彩霞。
一個月不見,陳彩霞憔悴了不少,臉上那股精於算計的神氣被病容取代,看到我,她立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圈瞬間就紅了。
「小梨啊……」她開口,聲音沙啞又委屈,「是媽不好,媽對不起你。媽這一個月天天都在想你,你就跟我們回家吧,啊?」
張誠也急切地看著我:「老婆,你看,我媽都親自來接你了。你就別生氣了。」
我看著他們,沒有說話,轉身從茶几的抽屜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遞到張誠面前。
「這是什麼?」張誠疑惑地接過去。
當他看清「離婚起訴狀」那幾個大字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離婚?趙梨,你瘋了?!就為這點小事,你要跟我離婚?!」
他難以置信地嘶吼起來。
「小事?張誠,你覺得是小事嗎?」
我一字一句地開口:
「那我們就算算。我讓你媽買蝦她偏買牛肉的賭約,你忘了嗎?她當著親戚面說要給孫子買衣服,最後連個衣服影子都沒有的事,你忘了嗎?她當著你的面要轉錢給你,篤定你不會收下的表演,你忘了嗎?」
「我……」
張誠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
「我改!我讓她也改!我們可以分開住!老婆,別離婚好不好?」
「晚了。」
我冷笑一聲,伸出兩根手指。
「張誠,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協議離婚,我們體面分開,孩子歸我,房子、車子本就是我的婚前財產,你們搬出去就行。」
「第二——」
我頓了頓,嘴角的笑意變得森然。
「你不同意,那我們就打官司。我會把你媽那些『完美婆婆』的事跡,一件一件,清清楚楚地,講給法官聽,講給我們的鄰居、朋友、你的同事聽。」
「我會把錄音、聊天記錄,全都放到網上去。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媽佛口蛇心的真面目,和你這個助紂為虐的愚孝男有多可悲。」
「你猜,到時候你和你媽的名聲,會變成什麼樣?我會一次次上訴,一直到成功離婚為止。而你, 你這輩子, 還想再娶個媳婦進門嗎?」
張誠渾身一顫, 驚恐地看著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
他知道,我說的出,就做得到。
臉面和未來的前途,是他這種男人最看重的東西。
他看著我冰冷決絕的眼神, 又回頭看了看還在一旁咒罵的母親,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盡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垂下肩膀。
「好……我同意。」
陳彩霞的咒罵戛然而止,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妥協,嘶吼道:
「張誠!你瘋了!不能離!」
張誠終於爆發了,他猛地回頭衝著陳彩霞怒吼:「閉嘴!還嫌不夠丟人嗎?這個家就是被你作成這樣的!你滿意了?」
這是他第一次, 對他媽說出這麼重的話。
可惜,已經太遲了。
13
拿到離婚證的那天,天很藍。
我收回了全款購買的婚房和婚車, 兒子的撫養權也毫無懸念地判給了我。
張誠凈身出戶,回到了他媽媽的身邊。
走出民政局的大門,他最後一次叫住我,眼裡滿是紅血絲:「趙梨, 你真狠。」
我笑了。
我只是不禁感慨,他真蠢。
他到現在還覺得,是我毀了他的生活。
他根本沒意識到, 一個三十多歲、沒房沒車、工資平平、還跟一個心性惡劣的母親擠在一起的男人, 就算沒有我到處宣揚他的家醜,又怎麼可能再入得了任何一個正常女人的眼?
他親手打爛了自己的人生, 卻把碎片遞給我, 說是我乾的。
……
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是在半年後一個陽光正好的周末。
我正推著兒子在公園散步, 就聽到了不遠處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都怪你!要不是你當初非要跟趙梨對著干, 我們會變成現在這樣嗎?我今天去相親, 人家一聽我跟我媽住, 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了!」
是張誠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還有臉說我?你自己沒本事,留不住老婆, 現在倒怪起我來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麼孝順我的?你這個廢物!」
陳彩霞尖銳的聲音刻薄依舊。
母子倆像兩隻斗敗的烏雞,在公園門口互相謾罵, 互相指責, 將所有的不如意都歸咎於對方。
我搖了搖頭, 推著嬰兒車,轉身走向了公園深處。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兒子在車裡咿咿呀呀地笑著,伸出小手想要去抓那跳躍的光斑。
我低下頭, 在他額上輕輕一吻。
他們的鬧劇,他們的悔恨,都與我無關了。
我的未來, 和我兒子的未來,正像這穿過陰霾的陽光一樣, 明亮,溫暖,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