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每天都固定問我想吃什麼。
第二十三天的時候,我說:
「買點蝦吧。」
「千萬、千萬別買牛肉,最近吃太多了。」
下了樓,老公拿胳膊肘碰了碰我。
「我們最近哪有吃過⽜⾁?」
「不過我媽對你可真好,把你當親⽣女⼉看待,連我這個兒⼦都有點吃醋了。」
我卻只是笑笑。
「打個賭吧,賭今天晚上只有牛⾁,沒有蝦。」
老公⾃然是不信,甚至還有些⽣⽓,覺得我冤枉了他媽。
⼀直到晚上回家吃飯。
桌⼦上滿滿一鍋⼟⾖燉牛腩,就是找不出⼀只蝦。
⾯對老公的質疑,婆婆輕描淡寫:「今天的蝦都不新鮮,正好牛⾁在打折。」
1
聽完賭約後,張誠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他甩開我的胳膊,聲⾳里壓著一團⽕。
「趙梨!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媽?她對你怎麼樣,你⼼⾥沒數嗎?」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心底一片冰涼。
每次我和婆婆之間發生任何一點微⼩的摩擦,他都會像現在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我,認為是我小心眼,是我誤解了他善良無辜的媽媽。
「我怎麼想了?我只是和你打個賭而已。」
「你這根本就是陰謀論!」張誠的音量拔高了幾分,「你就是對我媽有偏見!」
他開始像往常一樣,為他媽媽的「好」進行辯護。
「上次去逛街,她滿心滿眼都是給咱們寶寶挑衣服,從一樓逛到四樓,嘴裡念叨的全是孩子,這你忘了嗎?」
我怎麼會忘。
那次家庭聚會,婆婆陳彩霞當著所有親戚的面,大聲宣布:
「哎呀,我上周去逛商場,看到好多漂亮的小衣服,當時就想給我們家大孫子買,可是啊……」
她頓了頓,一臉為難地看著我:
「我這不是怕我眼光不好,買回來小梨不喜歡嘛。再說,也不知道孩子現在穿多大碼的,買大了不合身,買小了又浪費錢。」
於是,所有親戚都開始誇她想得周到,真是個體貼的好婆婆。
而那件她「想買」的衣服,自始至終,都只存在於她的嘴上。
她用一句話,就為自己博得了一個處處為孫子著想的好名聲,而我,如果有半句微詞,就會成為那個不知好歹的惡兒媳。
張誠見我不說話,以為我理虧了,更加來勁。
「還有,你剛生完孩子那會兒,我媽不是還特地轉錢,讓我給你買點好吃的補身體嗎?那份心意,難道是假的嗎?」
心意?
我心裡冷笑。
是啊,她確實這樣做過。
但她是當著張誠的面,要把錢轉給張誠。
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張誠這個愚孝的男人,怎麼可能收下自己母親的養老錢?
果不其然,他當場就拒絕了。
「媽,我們有錢,您把錢自己留著花。照顧趙梨是我的責任。」
於是,陳彩霞又成功了。
一分錢沒花,卻落得一個慷慨大方、心疼兒媳的好名聲。
如果她真心想給,大可以直接轉給我,或者買成東西送過來。
但她沒有,她選擇了一種最安全、最體面的方式,來表演她的「好」。
「還有帶孩子!」
張誠越說越氣。
「我媽一有空就過來幫我們帶孩子,你別總是不領情。她年紀大了,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的腦海里逐漸浮現出所謂的「幫忙帶孩子」的場景。
「小梨,尿不濕放哪了?我找不到。」
「小梨,奶粉要幾勺啊?水溫多少度來著?」
「小梨,洗澡水是不是太燙了?你來試試。」
「……」
到最後,所有的事情還是由我一個人做完。
等我把孩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喂得飽飽的,她就心滿意足地抱過去,逗弄兩下,然後拍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
【帶孫子的快樂時光,雖然辛苦但是滿足。】
享受了天倫之樂,撇清了所有責任,還收穫了無數點贊和誇獎。
這就是我的婆婆,陳彩霞。
一個佛口蛇心,畢生致力於給自己立「完美婆婆」人設的女人。
她想拿捏我,掌控這個家,又不想落下任何一點惡名。
所以她從不直接和我衝突,而是用這種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方式,一點點地侵蝕我的生活,讓我憋屈,讓我有苦說不出。
而我的丈夫,就是她最鋒利的那把刀,也是她最堅固的那面盾。
以前,每當我試圖和張誠溝通這些事,最後都會演變成一場歇斯底里的爭吵。
他覺得我對他媽媽太過苛刻,覺得我心理陰暗。
所以今天,我累了,不想再吵了。
我選擇了一種更直觀的方式,讓他自己去看,去感受。
2
我抬起頭,迎上他憤怒的目光,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所以呢,你到底敢不敢跟我賭?」
我的平靜似乎比爭吵更讓他感到不適,他被我激起了好勝心,幾乎是咬著牙說:
「賭就賭!如果我媽真的買了蝦,你必須當著我的面,給她道歉!承認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我點點頭,「如果我贏了呢?」
「我……」他噎了一下,似乎從沒想過自己會輸,「如果你贏了,我就承認,是我錯了。」
這個賭約,對他來說,毫無成本。
但對我來說,卻是我在這段令人窒息的婆媳關係里,撬開的第一絲裂縫。
……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終於熬到下班,我和張誠一前一後地進了家門。
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面而來。
餐桌正中央,擺著一鍋熱氣騰騰的土豆燉牛腩,牛肉軟爛,土豆綿密,醬汁濃稠,看起來美味極了。
可我,只想吃蝦。
我環視一圈,別說蝦了,連根蝦須都找不著。
張誠的臉色,唰地一下,從進門時的期待,瞬間變得鐵青。
他難以置信地在餐桌上巡視,仿佛想用目光找出哪怕一隻被藏起來的蝦。
「媽……」
張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猛地回頭,死死盯住剛從廚房出來的婆婆。
「蝦呢?趙梨不是說想吃蝦嗎?」
陳彩霞端著兩碗飯走出來,臉上掛著慈祥的笑,仿佛沒聽齣兒子語氣里的質問。
「哎呀,別提了。今天的蝦啊,看著都不新鮮,一個個蔫頭耷腦的,那種蝦吃了要生病的。我轉了好幾家,都一樣。」
她放下筷子,指了指那盆牛肉,臉上帶著邀功的笑容。
「正好,我看到有家牛肉在打折,新鮮得很,比平時便宜了十幾塊錢一斤呢!我就尋思著,給你們做個土豆燉牛腩,這菜多下飯,多有營養啊。」
多麼完美的說辭。
既顯得自己心細如髮,懂得分辨食材好壞,又體現了自己勤儉持家,會過日子。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好。
如果是以前的張誠,聽到這裡,恐怕已經開始心疼他媽媽為了買菜來回奔波,還要反過來勸我不要挑剔了。
但今天,因為那個賭約,他第一次沒有順著婆婆的話說下去。
他眼裡的震驚和困惑,幾乎要溢出來。
「不新鮮?」他提高了音量,「媽,我們家樓下那個菜市場,光是賣水產的攤位就有十幾家,難道每一家的蝦,都不新鮮?」
這是張誠第一次,用如此質疑的口氣和他的母親說話。
陳彩霞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顯然沒料到,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兒子,今天會突然「頂嘴」。
她愣了兩秒,眼圈瞬間就紅了,委屈得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負。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懷疑媽騙你嗎?」
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一把年紀了,跑了半個菜市場,就想讓你們吃口好的,到頭來,還落不著好了?嫌我買的菜不合心意了?」
說著說著,她就開始抹眼淚。
「是,我老了,不中用了,做什麼都惹人嫌。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來你們這兒,待在老家一個人過,也礙不著你們的眼……」
說著,她抹著眼淚,轉身就往房間走,作勢要去收拾行李。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
張死誠立刻慌了神,趕緊追上去哄他那委屈的媽。
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慢條斯理地盛了一碗飯。
3
十幾分鐘後,張誠垂頭喪氣地從房間出來。
他坐到我身邊,沉默了許久,才沙啞著嗓子開口:
「對不起,老婆。你贏了。」
我看著他,沒有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也沒有說「你現在才明白」。
我只是平靜地問:「現在,你相信了?」
他痛苦地點了點頭,把頭埋在手掌里。
「為什麼……我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明明可以不做飯,可以說她不想買,為什麼非要答應得好好的,然後又故意反著來?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這大概是困擾了他很久,卻一直不敢深思的問題。
「因為她要立人設啊。」
我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錐子,扎破了他心中那個完美的母親形象。
「她要當一個關心兒媳、體貼入微的絕世好婆婆。所以她每天問我想吃什麼,這是她的『好』。但是呢,她心裡又見不得我真的那麼稱心如意,不想讓我覺得,我能輕易地影響她的決定。所以,她偏不買我想吃的,這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宣示主權。」
我頓了頓,繼續說:
「她用『蝦不新鮮』、『牛肉打折』這種聽起來無懈可擊的理由來搪塞,既能保住她『為這個家好』的人設,又能成功地讓我不痛快。如果我不計較,她就贏了。如果我計較,就像剛才那樣,她立刻扮演一個受盡委屈的無辜老人,讓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在無理取鬧,不懂事。」
張誠抬起頭,眼神里滿是震驚和破碎。
我說的每一個字,都精準地對應了過去無數次發生過的事情,只是他從未串聯起來思考過。
「那……那我們以後該怎麼辦?」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助,「難道要一直為這點小事吵架嗎?我夾在中間,真的好難受。」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知道,時機到了。
於是我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臉上露出一個溫柔而通情達理的笑容。
「老公,別難過。其實這事,也很好解決。」
「怎麼解決?」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既然媽喜歡這樣,那我們就順著她來。」
我輕聲說:
「以後,我就反著說。我想吃蝦,就告訴她我吃膩了蝦。我不想吃牛肉,就告訴她我特別想吃牛肉。這樣一來,她為了讓我『不稱心』,反而會買回我想吃的東西。她心裡舒坦了,我也吃到了想吃的東西,你也不用再夾在中間為難。我們一家人,不就可以和諧共處了嗎?」
張誠愣愣地看著我,眼睛裡漸漸亮起了光。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眼神里充滿了驚奇和感激。
「老婆……你……你真是太好了。」
他緊緊地回握住我的手,聲音激動得有些哽咽。
「你竟然能想到這樣的辦法,你真是太通情達理了。謝謝你,謝謝你願意為了這個家,受這份委屈。」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
「只要你理解我就好。我們是夫妻,我不幫你,幫誰呢?」
他感動得無以復加,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
靠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的臉上依然是溫柔賢惠的笑容。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的心裡,一片冰冷。
他感謝我的通情達理,感謝我為家庭和諧做出的「退讓」。
以為我是在委曲求全。
以為這場關於晚飯的戰爭,以我的「智慧」化解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