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探著頭從門外張望,恰好看見我地上我囤的幾箱菜,氣得臉上橫肉搖晃。
「趙蔓蔓,你一直躲在這裡吃香的喝辣的?
「你這不孝女,養你還不如養條狗!」
對門的房間裡,遠遠傳來我媽的呼喊聲。
我弟抹掉臉上的水,強硬地把我拉進我家:
「走,趕緊去救咱媽。要不是因為你,咱媽才不會來滬市!都怪你!」
我不置可否,將房門鎖上,跟著他們來到我家。
陽台處。
我媽還緊緊摳著門框,身上的睡衣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緊貼在身上,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看見我,她目露希望。
「乖女兒,快來拉媽媽一把!關鍵時刻,你爸和你弟都靠不上!」
拉我一把。
上一世,我也是這麼說的。
可我媽她又是怎麼對我的?
我看了一眼手錶,對她笑了笑。
「媽,放心,我這就來救你。」
我媽感動地直吸鼻子。
又是一陣大風吹過。
不知多少人家的雜物被卷上天空,隨風飄搖許久,最後以急速之勢落在地上,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碰撞聲。
我媽整個人被吹得搖搖欲墜:
「快,快過來啊!」
我弟推了我的後背一把,將我推得踉蹌。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划過。
伴隨著「啪」的一聲。
吊燈發出細微的電流音,掙扎地閃爍幾下,最終熄滅。
黑夜中,那些亮著的小區燈火,在一瞬間全部消失,變成漆黑的窗口,像是一雙雙沉默的眼睛。
暴雨仍然嘩啦啦地傾盆而下,震耳欲聾。
一切都如上一世一般。
停電了。
我無聲地笑了一下,扭頭看向我弟和我爸:
「只是,你們確定真的要救媽?」
在他們不解的眼神里,我輕聲陳述著一個事實:
「別忘了,我給你們買了保險。
「如果媽死了,一千萬平均分下來,我們每個人可是能拿到三百多萬啊。
「爸爸,你不是喜歡給女主播送禮物嗎?
「弟弟,你不是一直為婚房發愁嗎?你上一個女朋友,不就是因為沒有婚房和你分手的嗎?」
話音剛落的瞬間。
我爸和我弟眼裡閃過精光。
屋內一時無聲。
狂風捲起窗簾,在地上映出不斷變換的猙獰黑影。
我媽驚恐地看向我。
「乖女兒,你、你不會這樣做的對吧,我可是你媽啊!」
我嘆了一口氣:
「當然啊媽,你放心,我這就來救你。」
說著,我上前一步。
可突然,一股巨力襲來。
我弟將我狠狠拉住。
「不准去!」
11
我媽要崩潰了。
「你攔你姐幹什麼!」
我弟神色莫測,就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媽,別怪我狠心。
「你要是死了,我可是能拿到一千萬!」
我媽瘋了一般號啕:
「兒子,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你媽啊!我生你養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我弟卻冷淡道:
「誰讓你自己要開窗戶的,是你自尋死路,怪不得別人!」
我爸掐滅煙頭,像是終於作出決定。
他開始朝著我媽扒著門框的手踹。
就像上一世我媽對我做的那樣。
我媽的手指因為疼痛而緊縮,不斷發出慘叫。
「老公,老公!你真要這麼對我嗎?」
見沒人理她,她又大喊:
「你們別忘了,外面那麼多鄰居!就算你們殺了我,也有那麼多目擊證人,你們是拿不到錢的啊!」
窗簾猛地飄搖了一下。
我爸怔怔地喘息,像是終於恢復了一絲神智。
我卻在此時搖了搖頭。
「小區停電了,還有窗簾擋著,這黑燈瞎火的,誰能看見。」
我媽終於絕望了。
磅礴的雨水傾盆而下。
我媽頂著一臉雨水,沖我大吼:
「趙蔓蔓,我是你媽!你就非要這麼和我作對嗎?!」
我一臉抱歉。
「哎呀,瞧我這嘴。媽,我也想過去救你,可是我爸和我弟攔著不讓啊,他們非要拿保險金,我能怎麼辦啊媽。」
雨水飄進客廳,我弟照著我爸的樣子,開始朝著我媽踹。
我媽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哀號。
我遠遠地圍觀著這一場荒誕的鬧劇。
媽,看清楚了。
這就是你的親親老公,親親兒子。
這就是你上一世殺了我的理由。
就在他們對我媽拳打腳踢的時候。
突然。
風雨飄搖中。
整棟大樓猛烈地搖晃了一下。
連我也差點沒能站穩。
板樓不隔音。
樓上樓下的住戶發出驚恐的吼叫,亂成一團。
「我操!地震了?這樓怎麼在晃——!」
「不對,就是颱風吹的!」
「完了完了,這樓不會要塌了吧!」
12
整棟大樓都傾斜了。
伴隨著狂風,樓棟發出一前一後有規律地搖晃。
就在我爸和我弟被搖晃的大樓,嚇得不敢動彈時。
我媽扭轉了局面。
她一隻手抓緊我爸的小腿,用力一扯!
我爸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恐懼的叫聲,便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下被颱風捲起三米高!
我弟嚇得差點尿褲子,轉頭就要往我這邊移動,卻被我媽一把扯住。
於是,我弟狠抓我媽的頭髮:
「瘋婆子!放手!我讓你放手——!」
我媽疼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卻咬住他的手臂不放。
大樓又是突然一晃。
扭打中的我媽和我弟,雙雙從陽台飛了出去!
我弟的臉龐驚恐扭曲到了極點。
僅僅半秒不到的時間。
我弟就被卷了起來,和半空中的我爸卷在一起,兩個人的四肢狠狠一撞,令人看著便覺得疼。
可他們不僅沒有因為重力的原因下落,反而隨著颱風不斷地升高、旋轉……
我媽無暇顧及我爸和我弟。
她扒住空調外機的鋼圈,劫後餘生地大口喘息。
「女兒,快來救我!」
她渾身濕透,冷得發抖,遙遙沖我大喊。
我躲在廚房,將門反鎖,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
她徒勞地一聲聲喊著。
「乖女兒,我是你媽媽啊。
「以後咱倆母女就拿著賠償金好好過日子,你快過來啊——!」
見我不動。
她眼裡的神采終於一點一點消失。
此時。
我媽的手掌已經磨出了血。
儘管她的手指一直在用力收緊,卻因為出汗的原因,摩擦力大大減少,整個人向下滑動了一截,像一棵飄搖的小草。
不知過了多久。
風力稍緩。
「嗚——嗚——」
小區的大門緩慢打開。
樓下響起宛如哭泣一般,拖長了聲音的警笛。
藍紅燈光閃爍。
那是姍姍來遲的消防車。
我走出廚房。
在我媽期盼的眼神里,我伸手擦掉她眼上的淚水。
受了這麼大的刺激,我媽看見我走來,嘴巴張著,激動得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嗚」聲。
「媽媽,我這就把你拉上來!」我大喊。
可我手下的動作卻完全相反。
我一根根地掰開了我媽緊握的手指。
就像。
上一世我媽對待我的那樣。
我媽神情驚恐,不住搖頭,聲音發抖:
「乖女兒,你救媽上去,救媽上去啊——!
「媽媽以後保證對你好,一定會很愛你的——!」
我發出呢喃般的一聲嘆息。
「可是媽媽,我自己會愛我自己。」
「撲通」一聲。
一切宛如一場慢鏡頭。
我對著跌落的身影,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痛哭、大喊:
「媽——你怎麼自己鬆了手啊!」
我媽只來得及絕望地和我對視最後一眼,便向下墜落。
夜色濃重。
樓下響起一陣喧囂的大喊。
「快接——快接——」
消防員們高舉橙色的充氣墊,訓練有素地指揮大喊。
「砰——!」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
我媽從 18 樓的高度里,狠狠地摔落到消防員高高舉起的充氣墊上,整個人向上一彈,又猛地回落!
飽滿的橙色充氣墊猛然受了衝擊,迅速乾癟下來,在滂沱大雨里,很快便蓄上了一攤又一攤的泥水。
消防員戴著頭盔,訓練有序地在我媽身邊來回跑動,將她抬上救護車。
而我媽本人卻緊閉雙眼,四肢扭曲,昏迷不醒。
13
事後,消防員們找到了我爸和我弟的屍體。
他們被颱風捲走,吹到幾百米外,當場死亡,死狀十分悽慘。
我媽則被送到醫院搶救。
我握著醫生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到近乎暈厥。
「醫生,求求你們救救我媽!我爸和我弟都死在了這場颱風里,現在這世上我只有我媽一個親人了啊——!
「求求你,一定要盡力,我給你們跪下了!」
醫生護士趕忙攔著我。
周圍的其他病人看見我這副淚眼矇矓、渾身狼狽的慘樣,也不禁動容。
可當天回到家裡,我卻吃了一頓火鍋。
我吃得滿頭大汗,甚至打了個飽嗝。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一周後。
颱風離開了。
雨過天晴,秋日的陽光灑向大地。
這座歷經劫難的城市,恢復了往日的繁榮和井井有條的秩序,人們重新投入生產。
路上再次布滿喧囂的車輛和行人,早高峰呼嘯而過的地鐵仍然擁擠得令人髮指。
我也和無數打工人一樣,去公司復工。
辦公室里,同事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這場早已過去的颱風。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周末,艷陽高照。
醫院給我打電話,說我媽醒了。
我提了一箱大閘蟹去看望她。
病床上。
我媽渾身上下都打滿繃帶,動彈不得。
一夜之間,她老了十歲。
幾個護士給我媽一邊扎針,一邊憐憫道:
「聽說這個病人是颱風天被卷到 18 樓摔下來的,老公和兒子當場死了,真是可憐啊!」
我打斷她們, 嘆了一口氣。
「可你們知道嗎?我家門窗本來反鎖得好好的,是我媽非要在颱風天打開窗戶。
「別人不讓, 她還偷偷開,這才釀成了一場悲劇。」
護士們的眼神立刻變了。
她們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媽,竊竊私語地走了,留下一句「活該」。
我媽衝著我嗚嗚直叫。
她沒法說話。
因為她的聲帶在摔下去的時候損壞了。
「怎麼了媽?」我笑著問。
我媽示意讓我過去。
她的眼裡滲出歉意的淚水, 乾枯的手掌在我的手上緩慢撫摸,一下又一下。
宛如一個慈母。
可下一秒。
她卻從被褥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朝我的手掌刺去!
「當」的一聲。
我將水果刀打掉, 嘲笑她:
「媽媽,怎麼想殺了我?明明害你的是爸爸和弟弟呀。
「哦,差點忘了, 他們死了, 你就算恨也恨不上他們了。」
我媽氣得捶床, 手上的輸液管跟隨著搖晃。
我只當沒看見, 拆開大閘蟹, 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媽媽,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你半夜開窗, 可是被颱風卷出去的人卻是我。
「你為了弟弟, 親手把我推了下去。
「我當場死亡, 你轉頭給弟弟煮了一鍋大閘蟹,占了我的存款和房子。」
聽見我的話。
我媽憤怒的表情逐漸冷卻。
她眸光一閃, 神情有些閃躲, 竟然有些不敢看我。
像是並未注意到她的反應一樣。
我嘴裡嘬著蟹腿, 津津有味道:
「媽媽,你知道嗎?你本來是可以過上幸福生活的。
「我為什麼沒有借錢給弟弟買首付?是因為我想在大城市紮根,再買一套大房子, 把你和爸爸都接過來住。
「我覺得你們辛苦了一輩子,想把你們都帶到滬市, 過上好日子。」
聽到我的話。
我媽的臉上有些恍然的神往。
卻被我無情打斷。
「可惜,這一切都是你自己放棄的。」
我拍了拍手, 將吃完的大閘蟹收拾好。
「再見了,媽媽。」
許久後。
伴隨著西沉的夕陽, 我看見我媽捂著蒼老的臉。
被子下的肩膀不斷抖動, 她哭得渾身顫抖, 不能自已。
後來。
我媽治療失敗, 於一周后死在手術台上。
儘管當時買的保險受益人是我弟,但我弟死了,根據親緣關係,受益人又輪到了我。
加上我之前投保的房屋險。
我手裡,一下多了三千五百萬。
可以說得上是一夜暴富。
有嘴碎的親戚眼紅我的錢,造謠說這一切都是我故意策劃的。
我找到他,當面號啕哭訴:
「我和我家人關係很好!
「雖然我爸媽和我弟都死了,我拿了三千萬的保險金,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
「你為什麼又要造謠,提起我的傷心事!」
其他親戚紛紛瞪他罵他,安慰我。
嘴碎的親戚落荒而逃。
我不依不饒,騎著小電驢, 追著他的車大哭了一路,一直追到他上班的單位。
從此,再也沒人敢說我的閒話。
我過上了財富自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