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看完別人家這裡不舒服那裡不舒服的孩子,再看看自己家那個不開美顏都足夠漂亮的女兒,我心裡不知道有多ŧŭ̀₅知足。
雖然偶爾我也會吐槽她,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日夜顛倒的工作?
可她回我:「難道你的工作就不日夜顛倒了嗎?你治癒的是他們的身體,而我給眾人帶來快樂,治癒的是他們的心靈,我的工作也是很有意義的。」
我竟然被她說服了,覺得很有道理。
別的觀眾不知道如何,但我看到她手舞足蹈地在螢幕前解說時,確實感覺到了快樂和青春的朝氣。
可最近一打開她的帳號,已經沒有新的錄屏可以觀看。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她那天敬自己時說話的樣子,感覺她真的要碎了。
下午就診還有最後一個號的時候,我就計劃好,今天一定要準時下班,我要去給小璟買她上次在直播間說的那家小蛋糕,據說每天要排很長的隊。
可沒想到下一秒推開門的竟然是我媽。
她帶著我弟弟的小兒子,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然後催促那個孩子叫我姑姑。
我已經好幾年沒跟她碰面,她比從前更蒼老了一些。
也是,畢竟都是七十歲的人了,還一直要替兒子操勞。
聽說她不僅要替弟弟接送孩子,還打了一份工。
弟媳不願意跟她一起住,她便在同小區里租了個車庫。
小璟在我面前提過好幾次,說外婆居住的環境很一般。
我昨晚才想明白,Ţű₂她也許是希望我能出手幫忙,但是我之前一直沒能領悟。如果我早點知道她跟外婆關係這麼親近,也許我能早一點發現其中的端倪。
16、
我公事公辦地問了好幾個問題。
問到年齡的時候,我媽說了句:「五歲了。」
我愣了一下:「剛不是說還沒上幼兒園,怎麼就五歲了?」
她面不改色地說道:「他過年時候出生的,下地就兩歲了,現在確實是五歲呀。」
發明虛歲的人真的應該去死。
除了耽誤事兒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一邊翻白眼一邊詢問他的症狀,聽到後來發現應該是積食了。
這倒讓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候家裡條件很一般,豬肉吃得都不多,更不要說牛肉。
有一回我爸的一個朋友送了一塊滷好的牛肉,我媽把它切成片,在我回家之前一股腦地全塞給了我弟弟,我回來只瞧見了一個空盤子。
結果半夜卻因為積食發了高燒,到醫院去醫生問了好幾遍,我媽才說了句:「吃了幾斤牛肉。」
當時我弟弟就跟他兒子現在差不多大。
我有點好笑地問道:「是去吃酒席了嗎?」
我媽還沒來得說,那小孩還挺活潑,立刻道:「是的,姑姑,奶奶把酒席上所有的好吃的都夾到我碗里來,我吃不下了還硬要我吃,所以才讓我難受了一晚上加一整天。」
我媽笑眯眯地聽著他說,對他的抱怨也不生氣,等他說完忽然衝著我說了句:「怎麼樣?這孩子是不是特別像你小時候,你這麼大的時候也特別能說會道!小嘴巴一天到晚都不帶停的。」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能表現得如此心無芥蒂,好像曾經的齟齬都不存在,那些挑撥也不存在。
「我看你這是最後一個號了,不然今天跟媽回家吃飯吧?好些年沒回去吃飯了吧,你跟你弟妹都沒見過面了。結婚的時候你說工作忙,就派海超來做了個代表。幸好你弟弟和弟妹是心胸寬廣的人,這要擱一般人,誰不生氣啊?」
我有點好笑:「海超去了?那是他自作主張了,回去我得罵他一頓。」
ṭű̂₆我媽瞠目結舌:「你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他去不是為了給你面子嗎?」
17、
我本來是想等她過七十歲生氣的時候再跟她掰扯的,可沒想到她自己先送上來門。
也挺好,省得到時候我還要專門空出時間。
我盯著她問道:「過於好笑了,那個家裡到底還有誰需要我爭臉面?」
我媽生氣:「你怎麼還是這麼不識好歹?我特意帶著你侄子到你這裡來,你以為是因為你醫術高超啊,還不是想借著孩子的面子給你一個台階下?我們都在網上看到了,你女兒在網上開直播罵你呢。」
「我還想著我跟小璟關係不錯,想給你們當個和事佬,沒想到你這個人真的好賴不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做女兒不行,做媽媽也一塌糊塗。」
「別看你現在跟張海超關係還不錯,等再過幾年你就看吧,等他演夠了你就看吧。你女兒現在跟你就不親近,兒子結了婚之後自然就跟他媳婦好了,你再跟你娘家鬧得這麼不愉快,你說你還有什麼盼頭?」
我冷著臉問她:「別的先不提,我跟我女兒關係不親近難道不是因為你嗎?」
她先是愣了一下,露出一點心虛的表情,然後才說道:「你胡說什麼呢?你自己媽媽做得不稱職,怎麼能怪我呢?」
「不是你在小璟面前胡說八道的嗎?你都看了網上的直播了,難道你心裡還沒數嗎?你在她面前把小時候的事情胡編亂造一通然後告訴她,你知道這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嗎?她還是一個青春期沒過完的小孩!」
我媽狡辯道:「你可別賴我啊,我沒有瞎說,我看到什麼就跟孩子說什麼,那我要是看錯了也沒辦法呀。」
她說完這句就抱著孩子要走,我跟在後面說了句:「那今後可就不要怪我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了,反正我就是依葫蘆畫瓢,跟您學的。」
18、
我媽七十周歲的那天,女兒跟我說她也想去參加。
我下意識地想拒絕,沒想到她很堅定地說:「有些事情我想問問外婆的。」
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出席了那場生日宴會,親戚們都挺吃驚。
畢竟在我媽的宣傳下,大家都知道我是結完婚就跟娘家斷絕關係的不孝女。
我迎著眾人的眼光很自若地跟親戚們打了招呼,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女兒一直在衝著手機碎碎念,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我媽徑直朝我們走來,說了句:「來了啊。你們剛剛的份子上禮薄了嗎?我好像沒看到。」
我似笑非笑道:「沒,我走的時候再上吧,您給我說說規矩,我這個做女兒的應該出多少?」
她立刻道:「我們這兒的規矩是女兒得出最多的,一般都是兩萬起步的。」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我媽就招呼了一句:「那你走的時候別忘了。」
女兒張璟忽然在旁邊問了一句:「為什麼女兒要比兒子出得多?不應該一視同仁嗎?」
畫面安靜了一瞬,有位大媽出來打了圓場:「那肯定還是不一樣。」
我媽也接過話茬:「是不一樣的,難道你媽媽對你和你弟弟也一樣嗎?」
我女兒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差不多。」
我媽嗤笑了一聲:「那怎麼可能差不多呢?你媽媽肯定對你弟弟更好。」
張璟反應很快:「那您一定也是對我舅舅更好,那為什麼對我舅舅更好,反而要讓我媽媽出更多呢,這根本不合理啊?」
我媽被她一連串的追問弄得有點煩:「你這個孩子,你還不懂呢。」
張璟還是不依不饒:「因為覺得我不懂所以才一直騙我嗎?騙我說媽媽其實很重男輕女,又騙我說家裡人都不喜歡我,他們都很討厭我,只有你才是真的喜歡我。」
19、
我媽沒有預料到會在這個場合下被質問。
她有點怔愣又有點不耐煩:「你這個小孩真是的,你們家的事情我肯定不是很清楚,我就是看到什麼就告訴你什麼,至於其他的意思都是你自己猜測出來的。」
周圍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個個臉上都興趣盎然。
張璟攔在路中間接二連三地發問:「所以重男輕女的人其實你是對不對?你一直在我面前說我媽不孝順,說你多辛苦地照料她,她卻學有所成後就離開家,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你總喜歡當著眾人的面問她喜歡什麼,裝作很喜歡她的樣子,其實你根本不會買給她,買了也只會給舅舅。」
「我媽媽讀大學的時候,你們藉口舅舅要學技術,一毛錢都沒有出過,還要逢人便說你們供出了一個大學生。」
「我爸媽結婚的時候,你們張口就是要二十八萬八彩禮,要買五金,還要給各種禮金,不給就說不認我媽了。」
「結完婚還要挑撥我爸媽都關係,讓我爸爸給你兒子找工作。」
小璟還在義憤填膺地訴說,我抬頭看了一眼張海超,他靦腆地朝我笑了笑。
我心裡明白了,這父女倆商量好的,今天來替我找場子呢。
我爸此刻才姍姍來遲。
他聽了個囫圇便有點不耐煩了:「咱們家沒有女娃娃說話的份,你快一邊去吧,你外婆今天過生日,我們不跟你計較。」
他對著周圍的眾人說道:「小孩子家家的就愛胡說八道,大家就當看個熱鬧啊。今天除了是孩子他媽七十歲生日以外,我想說的是現在腳下的這個飯店, 我們家花錢盤下來了, 今後大家要多多捧場啊。」
我瞬間明白了,我媽為什麼最近對我這麼積極了。
張海超的爸爸快要退休了, 現在轉到醫院的辦公室做主任,主管接待這一塊。
原來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20、
張璟朝我招了招手, 小聲說了句:「走吧, 老媽, 我解氣了。」
我們一行往外走, 張璟拿著個手機還在小聲地說話。
走到外面, 她的聲音大了起來,我才知道, 原來她全程在開直播。
她將直播的鏡頭對著那個飯店的門頭:「看到了沒?就是這個小飯店, 我剛看了, 菜色也很一般, 先幫大家避雷了。」
「不算是大鬧天宮吧,我就是想給我媽道個歉, 又覺得只說對不起有點太蒼白了,我必須要替她討個公道。」
「好了, 我去請我老媽吃飯,姐妹們白白, 祝大家周末愉快。」
她關掉直播間後對我說道:「剛剛他們都在直播間裡罵呢,說以後才不會來這裡吃飯!」
我笑道:「怎麼這麼大號召力?我閨女真是紅了。」
她有點害羞地笑笑:「越紅我的道歉就能越盛大,對嗎?」
大概過了一兩個月。
有一天張璟忽然打電話跟我說:「媽,舅舅那個飯店關門了, 你知道不?」
我肯定不知道,因為我一直都沒有那家人的聯繫方式。
「我直播間的朋友告訴我的,說好多人去給他們家打差評,自從開業之後幾乎就沒生意,入不敷出就直接關門了。」
「當初我可聽說了, 他們為了這個鋪子還貸了款呢!活該!誰讓他們欺負你!壞人有Ţù₎壞報!」
我安撫她:「不必把關注放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別生氣了,今晚咱們吃好吃的。」
她笑著說道:「還是讓老爸去買嗎?」
「嗯,想吃的發群里就好。」
21、
日子過得很快。
幾年的光陰也只是彈指一揮間。
張璟結婚前夕, 忽然收到了我爸病危的消息。
我趕到的時候,我同事說已經沒有手術的必要了。
我面無表情地說:「都七十多歲了,也算喜喪了吧。」
我弟弟大罵我絕情,說我見死不救。
我媽也哭天搶地說我明明有錢。
他們其實不在乎是否有必要, 只是一味地要我掏錢。
就像他們前些年起訴我要贍養費一樣,也只拿到了三百塊的安慰獎。
他們只是想讓我不舒服而已。
好在我一直都不是一個軟柿子。
我冷靜地對我媽說:「你還是不要這麼激動,回頭你倆都躺下來, 就真的完蛋了。」
一語成讖。
沒過幾天, 我媽也中風了。
我往醫院的卡里打錢, 我弟負責照顧老人。
沒過多久兩個人就結伴走了,短短几個月,兩個人ŧū²身上長得全是褥瘡。
辦喪事的那天,我看著我弟弟號啕大哭的樣子,心裡毫無觸動,我甚至連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愛恨終於要隨生死一起灰飛煙滅了。
我在他們的墳頭許願,希望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了。
沒有再做任何的停留, 我掉頭就走了。
我走得越快,這些人就會被我甩得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我聽到我的一雙兒女在不遠處呼喚我。
來了。
我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