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病好後回學校,眾人看我的目光極其複雜。
回座位收拾東西的工夫,那晚以周藝為首、霸凌我的幾個女生朝我走來。
一個個臉色很不好,聽說最近被折磨得挺慘。
有的被關在廁所里,被潑冰水凍了一夜,有的被迫和好姐妹互扇耳光……
可這才哪兒到哪兒。
「江容,對不起!」
「對不起!」
……
幾人整齊劃一朝我鞠躬道歉,場面像極了日劇中才會出現的中二場面。
她們明顯不情不願,但道歉的聲音洪亮明顯。
這要歸功於站在她們身後的程旭。
他看我的眼神滿含愧疚、疼惜。
此刻的他,將自己視為一個拯救者,站在罪惡的對立面,自以為將我從絕境中救贖。
一場引起霸凌事件的罪魁禍首,正自以為是地拯救著別人,這種心理著實可笑。
但我忍住了。
一臉麻木地收拾課桌,準備換同桌。
我知道程旭會看手機中的內容。
即便他不看,那些信息過幾日也會在不經意間,通過別人的嘴傳遞給他。
他早晚會知道,只是早晚而已。
其實那個手機里只有兩張照片。
一張是我穿著之前學校的校服被人拿著棍子圍毆的場面。
一張是渾身是傷的我,被綁在體育器材室的椅子上,被迫擺出各種姿勢後拍下的照片。
那是段灰暗且絕望的時光。
照片的製造者和傳播者已經遭到了應有的懲罰。
這兩張照片也足夠解釋我為什麼臨近高考轉校來這裡。
所以程旭得到了真相,我才是那個無辜可憐且被他誤會的受害者。
程旭呵斥走圍觀看戲的人。
教室里只剩下我們。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江容,我錯了,不該不相信你。」
我笑了下:「所以呢?現在相信我了?」
「我調查過了,是周藝自作主張調查你,以為你是有目的接近我,作為芝芝的好朋友,她才做出這種事的。真相我已經告訴她,周藝也知道錯了。」
這理由還真是無懈可擊,程芝再次把自己摘乾淨了。
有意思。
我掙開他的手,眼中滿是失望:
「所以你是在知道真相後才選擇相信我,而不是因為相信我才去調查真相。程旭,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傷害已經造成,照片給你的時候我說過了,你在我這兒沒機會了。」
程旭頓時煞白了臉,開口時聲音有些抖: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江容,你不知道以前接近我的女生都是什麼人,她們利用我對她們的好背叛我,我真的怕了,怕你和她們一樣。可我發誓,以後,以後一定相信你,保護你再也不被別人欺負。」
他小狗一樣,以討好的姿態低垂著腦袋,眼巴巴看著我,耍賴般聲聲哭訴,乞求原諒。
見我遲遲不表態,他急得眼淚在眼眶打轉,強忍著才沒掉下來。
可我比他先哭了:
「程旭,你怕別人帶目的接近,可我比你更怕。」
接下來的時間,我將傷疤揭給他看,將我被朝夕相處的好友背叛、差點被好友哥哥欺辱的經歷告訴程旭。
程旭聽著,攥起的拳頭暴起青筋,眼白處泛起血絲。
方才急切解釋,害怕失去我的心可能有七分,但眼下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讓這種情緒達到了巔峰。
從這一刻起,我在他眼中絕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因為有共通點,所以才能共情。
他像頭憤怒隱忍的野獸,有我在,所以他克制著燃燒的怒火。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摟進懷裡,試探又真誠道:「江容,我會保護你的,以後我來保護你,相信我最後一次,好嗎?」
沉默半晌,最後我輕輕點頭。
當然要原諒。
計劃這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刻。
擒賊先擒王,有了程旭,才能重傷程芝和其他人。
6
我說要跟程芝和解,程旭舉雙手同意,還特意安排了吃飯的地方。
飯桌上,我委屈妥協說不再計較之前的事。
程旭看在眼裡,心疼至極,沒忍住又數落了周藝幾遍,還趁機警告,再有下次,一定饒不了她。
周藝臉色難看,卻極力隱忍,而程芝談吐得體,找不到絲毫漏洞。
直到中途,兩人去了廁所。
我起身跟出去。
「芝芝,你看江容那小人得志的嘴臉,賤人一個,竟然敢在這裡耀武揚威。」
程芝落寞道:「我能怎麼辦?我哥現在對她很上心,看來江容和之前的人都不一樣。」
周藝急了:「婊子一個,能有什麼不一樣?你哥就是一時鬼迷心竅,相信我,我有辦法收拾她。」
程芝急忙規勸:「周藝,算了,我們鬥不過她的,馬上高考了,我不想惹麻煩。」
所以,她潛在的意思是等高考之後就可以。
那怎麼行,我妹還躺在醫院裡,他們這群人又怎麼可以參加高考?
我突然想起入學那天,程芝嘴裡提過的那個比賽。
原本是她和江甜競爭,勝出的人代表學校去比賽。
江甜出事,名額成了她的。
比賽結果這兩天就要出來了。
宣布比賽結果這天,程芝明顯心情很好,碰面時還主動和我打招呼。
「程芝,競賽結果是不是要出來了?」
程芝點頭,臉上揚著志在必得的笑。
我也笑:「真巧,我代表之前學校也參加了。」
程芝一愣:「可比賽是你轉校之後才開始的。」
「但我報名早啊!」
說完,我收起笑容,一臉挑釁:「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我們學校唯一有資格參加比賽的。」
一直到老師宣布結果之前,程芝都心不在焉,時不時往我這邊瞟。
不出意外,我的名次在程芝之上。
聽到結果,程旭是最高興的那個。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眼神中迸出異樣的光彩:「江容,你太厲害了!」
「別,有人看著呢。」
我害羞地往程芝那兒看去。
只見她蔥白的手指幾乎要將手中的筆掰斷。
程旭毫不在乎旁人:「我的小同桌考這麼好,我開心,誰能管得著!」
我摸出一顆糖,剝開塞進他嘴裡:「送你的。」
指尖觸碰到他柔軟的唇,程旭微微失神,說話都開始結巴:「怎麼,我還有獎勵啊?」
我揚起對著鏡子練了無數遍的笑,道:「和我最好的朋友分享喜悅啊!」
日光映射下,許是被我的笑容打動,程旭臉頰噌地紅了。
他眼神澄澈,有光芒在其間顫抖,修長的指尖微微捏住我的校服,開口時氣息發燙:「江容,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很遺憾,我撒謊了。
7
經過這件事,原本等著高考後才對我下手的人,應該是按捺不住了。
為了給她機會,我藉口有事,最近放學特意和程旭分開回家。
路燈昏暗,跟在我身後的影子幽靈般讓人心底發寒。
在一處巷子內,我停下繫鞋帶。
那人從身後湊近,帶著刺鼻氣味的手帕還沒挨到,就被我身姿利落一下撂倒。
之前和我弟一起,被我爸強制送到一個散打冠軍那裡一段時間。
所以應對一個毫無防備的成年男人,還是有把握的。
特製防狼電擊器直接電得他渾身抽搐,直翻白眼。
我沒忍住,又電了眼前的混混幾下,他褲子立刻就濕了,襠下一股子異味兒。
我蹲下身,嫌惡地捂著鼻子:「誰讓你來的?」
那人還沒緩過來,嘴角抽搐著直流口水。
我指了指牆角的監控:「不說也沒關係,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兩個十八歲都不止吧?等我把這段視頻調出來送給警察叔叔,你猜你會是什麼結果?」
把人引到這裡,就是為了這個監控。
「順便說一句,我還未滿十八哦!」
聞言,混混眼神都慌了,斷斷續續說出了主謀。
是周藝,出錢找到他,讓他找個地方把我強了。
我不禁心下惡寒,這種人渣真的是社會毒瘤。
混混辯解:「我沒,沒這個打算……她說重點是讓你沒法高考,我剛從牢里出來,沒打算再進去,所以計劃著把你綁了而已。」
不愧是程芝,都這種時候了,還能把自己藏得滴水不漏。
為防混混日後再找我麻煩,我懟著他的臉,將他說的話錄下來,然後放人離開。
轉瞬的工夫,胡同口傳來一聲慘叫。
扭頭,混混正捂著斷掉的胳膊,蜷縮在地抽搐著,聲音悽慘,哀號不止。
牆角路燈昏暗。
光芒將世界割裂成兩個極端,一白一黑。
我的好弟弟江楓,一身黑衣站在光束中,姿態散漫,笑容優雅又帶著一絲嗜血的危險。
「姐姐,好久不見啊!」
我心頭「咯噔」一跳。
計劃可能又要被眼前這傢伙給破壞了。
8
江楓被送出國半年了。
「你回國爸爸知道嗎?」
雙手插兜跟著我的江楓步伐僵了一下,朝我彆扭道:「別告訴爸爸。」
就知道,如果被爸爸知道他擅自回國,出國的時間肯定要延長。
見我不吭聲,江楓有些鬱悶:「我真知道錯了,這次一定不搗亂,但是讓我遠遠看著你被別人欺負,不如一刀殺了我。」
我停下腳步,扭頭看他:「你又派人跟蹤我?」
否則,國內的事他不可能知道。
半年沒見,眼前少年又長高許多。
修竹般筆挺的身形,看我時微微俯首,眼眸深邃清冷,又帶著特有的溫柔。
「那是保護你,姐,好想你和爸爸啊!」
他輕輕將我抱住,腦袋無力半耷拉在我肩膀處,可憐兮兮。
有一瞬間,我想起了初見他時。
十二歲那年,我被爸爸的對手綁架,拐賣到一個小山溝里。
餓了三天後,是江楓給我送的飯。
年齡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瘦骨嶙峋,黢黑的膚色掩蓋不住渾身傷痕,嘴角的傷口結痂,臉上紅腫的巴掌印兒是剛打上去的。
身上總是新傷舊傷交替著。
他眼神麻木地催促我:「趕緊吃,我要收碗。」
碗每次都會被收走,包括其他鋒利的東西。
「我知道,我沒機會活著出去了。碗留下好嗎?我不想死前被他們欺負。」
那群綁匪說,拿到錢就會撕票。
況且,我已經十二歲了。
看出我眼中的決絕,他冰冷的眼神終於聚焦在我臉上:「沒用的,你不可能對抗過他們。」
「不試試怎麼知道?」
他沒再說話,只是走之前無意間將碗留下了。
用碗的碎片劃破綁匪脖子時,江楓就在旁邊眼睜睜看著,眼神從麻木到震驚,仿佛從一個死人慢慢活了過來。
即使不能活著出去,我就一定要拉個墊背的。
這就是我。
最後,在我求救的呼叫下,瘦小的男孩不知哪來的爆發力,猛地躥過來一把按住男人脖子,用碎片又惡狠狠補了幾下。
滾燙的鮮血噴了一臉,眼眶被血水染紅,他眼神透著異樣的亢奮。
拉著他跑出村子,直到筋疲力盡癱倒時,遇到跟著警察夜襲村莊的江遠觀。
我失聲痛哭:「你怎麼來這麼晚!」
我爸死死抱著我,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
江楓被警察救下,眼睛直直盯著我和我爸。
羨慕的目光最後轉為失落,孤零零像只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後來得知,江楓父母早逝,他是被親戚賣進小山溝的。
病房內,江楓說如果爸媽知道自己被大伯丟進吃人的山村裡,不知道會不會掀開棺材板跳出來。
最後他自嘲笑笑:「應該不會,這麼多年了,從來沒人救過他,從來沒有。」
我爸這人感性。
旁人知道江楓那晚動手補刀的情景,只會心生膽寒。
可我爸只是將瘦弱的江楓摟進懷裡:「都過去了,爸爸以後保護你們,誰敢欺負你們,我跟他拚命。」
我爸這人護犢子,只有在家人面前才會流露出脆弱感性的一面,對外一直都是有仇必報。
沒幾天,江楓大伯家就因為一場人為大火,失去所有。
放火的人和他們家一直有仇,大伯找人報仇時意外殺人,下半生都要在監獄裡度過。
夜色凜冽,無法溫暖內心千瘡百孔的人,只能相互依偎著舔舐傷口。
我回抱江楓:「這次乖乖待著,不然就讓你再也見不到我和爸爸。」
聽出我話語中開玩笑的成分,江風笑道:「沒必要這麼狠吧?」
「你試試。」
他在我耳畔嘆了口氣,撒嬌道:「好,這次我乖乖聽話。」
眼前被馴服的小狗看似溫順可欺,實則發起瘋來偏執頑固得可怕。
「你發誓。」
他低笑出聲,略顯寵溺:「好,發誓。」
我能信才怪,又連著一番警告。
9
果然,沒幾天周藝就出事了。
周藝腦子一根筋,意氣用事。
而程芝擅長用柔弱偽裝,幾句話就能刺激得周藝熱血上頭,以友情為名做出傷害別人的事。
本打算用從混混那錄下的視頻威脅周藝,然後拿出能夠重創程芝的證據。
可是,周藝殺人被抓了。
被殺的就是那個混混。
聽說是混混強姦既遂後,被周藝動手殺死。
這個消息在班裡傳開時,和周藝關係好的幾個小姐妹已經被警察問過話了。
再次聽到這個消息,害怕還是在所難免。
而我終於在程芝優雅自持的臉上,看到了震驚和恐慌。
一點點撕碎她的偽裝,這真是件讓人心神愉悅的事。
「程芝,你說周藝會不會在裡面供出別人?」
課間,我來到她隔壁桌坐下。
程芝強裝鎮定:「她自己做錯了事,和別人有什麼關係?」
「你們可是好姐妹,你就不覺得她是被冤枉的?」
程芝懶得再偽裝,咬牙切齒看著我:「我和周藝只是同班同學而已,她殺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江容,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都是你搞的鬼!」
我笑道:「你要說其他我還能認了,但這可是殺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用錢疏通關係,幾天後終於見到周藝。
曾經乖張恣意的人,眼下像是脫了一層皮的枯樹,眼中毫無朝氣,憔悴得厲害。
看到我後,她發瘋般想要撲過來:
「江容,你這個賤人!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殺人,被強姦的應該是你這個婊子!」
江楓將我護在身後,臉色陰厲得可怕:
「賤人婊子,你在說你自己嗎?張嘴之前動動你發育失衡的腦子,混混是我姐讓你找的嗎?人是我姐讓你殺的嗎?我這兒還有你教唆別人強姦未遂的證據,當事人雖然死了,但這個視頻能幫你在監獄裡活脫一層皮,你信嗎?」
周藝眼中流露出恐懼,哆哆嗦嗦說自己沒有。
和當初氣焰囂張、領著旁人實施霸凌的女生判若兩人。
我走上前道:「周藝,你在這裡吃苦受罪,你的好姐妹埋頭書海奮戰高考,根本不關心你的遭遇,你確定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到了此刻,周藝還強撐著一直沒提及程芝。
人都是自私的產物,相安無事時是有福同享,等真出了事,有禍同當少有人能做到。
我將程芝和她擺脫關係的錄音放給周藝聽。
她像是預料到錄音內容似的,捂著耳朵不願相信。
因為被霸凌而被迫轉校的周藝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只有性格溫柔善良且有程旭護著的程芝願意和她做朋友。
程芝接近她,看中的是她優越的家境,以及急於尋找依靠的心情。
周藝應該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心安理得藉助程芝背後的程旭,洗刷當初被侮辱的烙印,從受害者變成了施暴者。
兩人看似堅不可摧的感情,實則內在一片廢墟。
「周藝,你剛過了十八歲,所以未來最好的時光會在監獄裡度過,而程芝的人生將會前程似錦,你甘心嗎?」
一步步擊垮她的堅持,看她從強裝鎮定到崩潰痛哭,而後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程芝,我不免覺得諷刺又失望。
兩人之間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而周藝眼下崩潰,痛哭,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悔恨,是因為針終於扎在她身上了。
但很遺憾,這不是懺悔。
不過無論她是否誠心認錯,法律會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輩子最好的時光,周藝將會在監獄裡度過。
而我,當然要拜託人在裡面好好照顧她。
10
平時喜歡黏著我的江楓,回家路上安靜得出奇。
他扭頭盯著車窗外,不敢看我,明顯在逃避什麼。
「所以,混混是你弄到周藝那兒的。」
不是詢問,是肯定。
沒有證據,但我肯定江楓不會瞞我。
他討好地拉住我的手:「姐,我只是單純怕他再回來欺負你,所以事後找到他威脅了幾句,誰知道他心理承受能力那麼差,竟然找那個女人要錢跑路,後面是兩人意見不合才發生矛盾,即使查起來,也跟我沒關係。」
我盯著目光躲閃的他:「你跟那人到底說了什麼?」
「我……就只是說了爸爸的身份,是他知道後氣得要命,說周藝給他惹麻煩,要害他。」
怕我不信,他一臉無辜地湊到我面前:「姐,你信我,有了上次的教訓,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將他的臉推開:「撒嬌沒用,什麼時候回去上學?」
江楓雖然發起瘋來不受控制,但有一點,他從來不會騙我。
這次也讓我很意外,他竟然沒有過分插手。
見我不再計較,江楓放鬆地歪頭枕著我肩膀:「等事情解決了,我老老實實回去。不過,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