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反應快,迅速躲開了。
我悄聲對第一排的一個男同學說:「去叫保安,快。」
兩個人衝上來就想扇我耳光。
學生們也給力,個子高大的幾個男同學立馬沖了上來,護在我面前。
「不准傷害我們老師!」
老年婦女冷笑一聲:「你們還叫她老師?她就不配為人師!你們不知道,私底下,她說話有多髒!多爛!多麼沒有師德!」
不解氣似的,兩個人兩手叉腰,對我又一陣狂暴輸出。
好在還沒等她們罵完,三名保安急匆匆趕到。
兩人一看保安來了,立馬慌神,想逃跑。
我冷冷地說:「怎麼,敢做不敢當了?校門已經鎖了,想走,沒那麼容易。」
中年婦女臉上賠笑:「對不起啊,我們找錯人了。誤會、誤會。」
找錯人?
進入學校的成年人都要登記,這兩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校門已經鎖了,這些閒雜人等怎麼進來的?」
一個保安說:「她們好像是余曉菊的親戚,我記得是余老師帶她們進來的。」
前因後果,略一想就明白了。
昨天晚上,我在朋友圈回懟,估計是讓余曉菊丟了面子,氣不過,便找了這兩個人來替她出氣。
我穩住心神,繼續上課,讓保安聯繫馬主任。
下了課,我匆匆趕去辦公室。
余大姐一見我就迎面走上前來,「誤會啊,真是誤會!」
「昨天我去我媽那兒來著,跟你朋友圈留言呢,順嘴把我倆開玩笑的話當趣事說給家裡人聽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媽和我姐以為我被欺負了,所以來學校支持我了。」
馬主任也在旁邊和稀泥,「我一開始被嚇到了,但是一問清楚,就是小事一樁,全是誤會。」
「倒是你,小劉老師,身為教師,怎麼能脫口就說出那麼粗鄙的語言呢?」
「確實不應該啊不應該。」
我粗鄙?
倒打一耙簡直。
馬主任護短到這種程度的嗎?
我淡淡地一笑:「請問,我說的那句話,哪個字粗鄙?」
余大姐掩嘴一笑:「哎呀,就那個……什麼褲……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把水杯往桌面上一放,坐在椅子上:「噢,『褲襠』你說不出口,天天懷孕卵巢卵泡的倒是隨口就來。」
「要論粗鄙,誰更粗鄙?」
「同事之間,能不能注意一點邊界感?!」
余大姐忽然掩面,嚎啕大哭起來:「我年紀大,不懂什麼邊界感,我就是單純作為過來人,關心一下年輕的同事而已。」
「不過是說了一句關心的話,怎麼就好心當成驢肝肺了呢!」
馬主任頻頻點頭:「小劉啊,你還是年輕了,這點我站余老師。她問你有沒有懷孕,心是好的,就是關心你的家庭幸福呀!」
「余老師老教師了,你在大家都能看到的朋友圈裡那樣說話,她面子上掛不住呀!」
「還有你提到的邊界感。大家有緣在一起工作,其實不需要什麼邊界感的。因為我們把學校當家了,我們這個部門,應該是相親相愛的大家庭呀。」
這話雖然噁心,卻無法反駁。
我終於知道為什么小夏姐發給我看的年報上,學校里的利潤連年下跌了。
看來根子,就在於這種尸位素餐的同事身上。
一肚子悶氣。
回家後,我生氣地踢掉高跟鞋,整個人躺在沙發上。
卻聽到浴室有水聲。
原來丁毅在洗澡。
他穿著浴袍出來,用毛巾擦著頭:「你沒事吧,臉色那麼差?」
我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描述了一遍。
丁毅忽然抱住我,往我耳邊撩撥一般地吹氣:「要不,偲偲,我們也計劃要個孩子?感覺這事對你困擾挺大的。」
我一聽就很冒火,把他給推開了:「你覺得有人動不動就打聽,我是不是懷孕了這個事情沒問題?」
丁毅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你管得了別人問什麼嗎?你堵得住別人的嘴?你只能自己不在意,或者趕緊生一個!」
「別說別人了,我也不明白,其他女人都不抗拒懷孕,你為什麼對懷孕就那麼抗拒!」
我有點驚訝:「當時我們結婚時,不是說好了嗎,先不著急要孩子,過兩三年二人世界再說。」
丁毅:「很多人說新婚後過幾年二人世界,也就是對外說說而已。」
我:「可是我不是說說而已,我是認真的!」
丁毅閉著眼睛,表情痛苦:「我媽幾次打電話來,都問我你懷孕了沒有。我都沒敢告訴她,你其實在避孕,一直在替你打掩護。」
他冷笑一聲:「這日子,真他媽沒勁。」
我同意,我也覺得真他媽沒勁。
我靠在陽台的長椅上,喝 Rio 果酒。
平時覺得酸酸甜甜的果酒,此刻,我卻嘗出了幾分苦澀。
原來這才是丁毅,我的枕邊人的真實想法。
原來他也對我不願意生孩子有意見。
看來,很多事情都要從長計議了。
9
學期快結束了,余大姐召開部門會議,她宣布:從今年九月起,某幾種現在用的參考教材,要全部換掉。
剛好鄰市有一場訂書會,所以,她和馬主任要趁著周末去參會。
秦羽質疑道:「忽然打算換書,不用向上彙報嗎?」
余大姐哈哈一笑:「當然要彙報,所以要去考察了才知道要不要換書呀。」
她指定田老師一同前往。
田老師漲紅了臉,說發現自己最近懷孕了,去不了。
余大姐吃驚得嘴巴快閉不上了,「你……你不是說過,你老公有點問題,你很難懷的嗎?」
田老師抿嘴嬌羞地一笑:「是很難懷,但不是不能懷。」
「我自己都沒想到。意外,真的是意外。」
我主動請纓:「我方便,我去吧。」
余大姐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在路上,我送給了余大姐一個名牌錢包,主動跟她承認了錯誤。
「以前是我不懂事,您多見諒。」
余大姐看到錢包,喜笑顏開。
而我趁機,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往她的包里塞了一個竊聽器。
到了現場,各地前來的書商在介紹自己的書目。
余大姐吩咐我:「好好學著,回來的彙報 PPT 你來做。」
她則與馬主任並肩出去了,理由是老闆找他們,有一個緊急視頻會議要「管理者」參加。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當然,我並沒有老老實實地在會場聽講座,而是跟著他倆偷溜了出去。
果不其然,兩個人根本不是去參加什麼緊急視頻會議。
余大姐拉著馬主任的領帶,拽進了她的房間。
而我,當然及時地把他們這種調情的畫面拍了下來。
這倆人在裡面玩了倆小時,出來後聯繫上了一位姓高的書商。
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廳里,這幾個人見了面。
我戴著耳機,靜靜聽著他們之間的交易信息,把證據一一保留了下來。
小夏姐給我發了信息,她和我媽已經回來了。
後天下午,開全體員工會議。
我舒了一口氣。
一切,終於快收網了。
10
全體員工大會。
各部門管理層要輪流發言,總結彙報這個學期各項工作的開展。
輪到余大姐,她志得意滿地上場了。
「我們部門,為了增強整個組織的凝聚力,開展了豐富多彩的員工活動,包括生日月慶祝、周五下午茶……」
我媽,陳校長,默默聽完她的高談闊論,沒有說話。
時間越長,氣氛越詭異。
小夏姐開口了:「這些活動,確實豐富了員工生活,但是對於學校而言,並沒有增效,意義不大。」
「況且,聽說陳校長不在的這段時間,有閒雜人等進入教室,干擾了教學,引起了騷動,您又作何解釋呢?」
余大姐連連擺手:「這個事情已經妥善解決,誤會、全是誤會。」
小夏姐說:「請問關於你們部門的工作,還有沒有什麼補充的?」
余大姐沒說話。
我舉起了手:「我有要補充說明的。」
余大姐立馬制止:「這是管理層發言,你有什麼資格說話?」
小夏姐點頭示意:「讓她說。」
我在余大姐恨毒和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台前,打開了 PPT。
余大姐的聲音在大會議廳響起:「你剛才說的套現,怎麼操作呢?」
陌生男子的聲音:「合同上技巧性地處理一下,提高教材定價,很多操作空間的……」
「具體來說,我們可以通過『發行費』名義返還 15% 的回扣。」
馬主任的聲音:「這個點不行,起碼得 20%。」
男子略一沉吟,便答應下來:「行,20% 就 20%,10% 返還到學校財務處,另外 10% 直接返還給您二位,您二位自行分帳就行……」
馬主任用眼神示意我關掉 PPT。
而余大姐則急得要衝上台前來打我了,她尖叫起來:「大家別誤會,不是大家想的那樣!」
財會部門的主管雙手抱臂:「那情況應該是怎樣?」
余大姐急急忙忙:「劉偲偲假公濟私,她無非就是恨我,平時總愛關心她懷沒懷孕。」
「我還不知道她這種人嗎?懷孕生孩子這件事,這幾年可不像以前那麼容易!」
「她肯定就是懷不上,才故意說自己沒計劃。要我說,她怕不是有什麼生理缺陷吧?看來她媽既沒有把她教好,也沒有把她生好……」
巋然不動的陳校長終於坐不住了,她打斷道:「最後那句話,你再說一遍?」
余大姐氣勢上忽然弱了下來,小聲囁嚅了幾句。
我媽說:「你這次去訂書會,提交的合同我看了,裡面的數字,跟剛才那段錄音,剛好對上,別告訴我是巧合。」
小夏姐接話道:「劉老師,你還有什麼要彙報的嗎?」
我繼續道:「教學安排混亂、尸位素餐。余曉菊老師,本身承擔的教學任務是四個班,卻找藉口或利用職務之便,把教學班級分攤出去,一個班的教學任務都沒有完成。」
「私立學校,不是慈善機構。教師應該承擔起本應承擔的工作量。不應該由關係的親疏遠近,過於強調個人生活的狀態,來進行任務分配。」
馬主任跳了出來:「你才來了多久,這話你有什麼資格說?」
余大姐在旁邊挑釁地看著我:「就是,橫豎一個新教師而已。她那副指點江山的樣子,怕不是以為學校是她家開的呢!」
我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您還真說對了,學校就是我家開的。」
「你面前的陳校長,就是我媽,我親媽。」
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看來小夏姐保密工作做得好,絕大部分同事都一臉驚異。
余大姐看看我媽,我媽神態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她忽然反應過來,我說的恐怕是真的。
懷疑、震驚、不解、害怕。
余大姐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起來。
轉眼間,她像換了一副麵皮似的,臉上堆起諂媚的笑:「要我說,還是大小姐有責任感!她來上班的第一天,我就看出來了,氣質不俗,談吐高雅,金麟豈是池中物……」
馬主任打斷了她:「什麼金麟豈是池中物……我們學校是池嗎?亂用俗語!」
「余曉菊,我今天也當著大家的面,批評一下你。不要總仗著自己是老教師,經常倚老賣老,不積極學習新知識,這樣會惹人嫌的,知道嗎?」
馬主任當面讓余大姐下不來台,余大姐當然很不爽:
「什麼倚老賣老,你別亂扣帽子。有問題的人是你,思想觀念陳舊、管理水平低。」
「說誰管理水平低呢,你行你上啊!我都懶得說你,組織教師報名一個運動會,都讓下面人怨聲載道的……」
這倆人狗咬狗咬個沒完,我打斷了。
「我剛才說關係的親疏遠近,不是信口雌黃,我有證據。」
我不慌不忙地甩出了馬主任和余大姐的親密照片,有酒店房間門前拉領帶的,有馬主任給閉眼陶醉的余大姐按摩的,還有馬主任的手掐余大姐屁股的……
雖然不是捉姦在床,也沒有衣冠不整,但是明眼人一看就懂,這倆人,明顯關係不正常。
馬主任急得滿臉通紅:「哎呀誰拍的照片,我們之間真沒啥,余曉菊其實是我表妹!」
余大姐幫腔:「對對對,我是他表妹,遠房表妹,算起來也有親戚關係的!」
這個自曝的瓜讓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覷。
原來,余大姐的後台,就是近在咫尺的馬主任呀,怪不得她那麼肆無忌憚,而馬主任又處處護短呢。
不過,當我收集的那些曖昧照片發到馬主任老婆的手機上時,他又會面臨什麼?
想想應該會掀起不小的風浪吧。
11
一場鬧劇,終於落下帷幕。學校暴露出來的問題,也一一得到了解決。
鑒於訂書合同並未生效,馬主任和余曉菊雙雙被辭退,並未被追究法律責任。
但他倆的風流韻事被傳了出來,據說遭到了整個家族親戚的鄙視。
有人計算了一下,他倆算三代以外的親戚了,所以也不算亂倫。
馬主任老婆鬧著要離婚。而余曉菊的老公則第一時間去做了親子鑑定。結果很是出乎意料,原來龍鳳胎孩子裡,女兒是她老公的,兒子卻不是她老公的。余曉菊老公逼著馬主任做親子鑑定,於曉菊和馬主任都不願意!
目測余曉菊的這樁婚姻,也是保不住的。就算離婚,她是過錯方,也占不到什麼好處。
這倆人離職後,秦羽被選為部門負責人,又招了幾個年輕人。
聽說這些新人適應得特別快,充滿了幹勁。
沒有了余曉菊這個攪屎棍,整個部門的氛圍煥然一新。
「然後,你呢?」
我媽冷冷地掃了我一眼,「我出一趟國,回來你把我的學校攪得亂七八糟, 然後跑掉,要去繼續讀書不說,自己還一聲不吭, 把婚也給離掉了。」
是的, 我跟丁毅離婚了。
才領的證。
正是在被催生的這段日子裡, 我感受到, 丁毅對孩子,其實有一種急迫的渴望。
而我短期內沒法滿足他。繼續熬著, 對倆人都是一種傷害。
我也看清楚了自己, 對孩子的到來,對做一名母親, 也並不期待。
至少幾年內都不期待。
我們的三觀,並不相符合。
要趁著還沒孩子,好聚好散嗎?
可是,就因為對要孩子的時間沒有達成共識,就結束多年的感情?
我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下定決心。直到員工大會後不久,在家裡的書房裡,我發現了一盒吃過的男性葉酸片。
鑒於我和他一直沒有備孕,那麼他是在跟誰備孕呢?
我不動聲色,請了私家偵探, 很快就得知, 丁毅的出軌對象是跟我同部門的田老師。
原來他倆高中時代就認識。
丁毅成績好, 長相不錯, 在他的母校,不少師妹把他視為男神。
田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兩人通過高中同城校友會的微信群添加了好友。
田老師想要孩子而她老公有問題, 丁毅想要孩子而我不願意生。
兩人對婚姻的需求一致,一來二去的, 兩人竟然達成共識, 作為「朋友」,一起造一個孩子。
為了避免她老公懷疑,田老師在跟丁毅激情生活的時候, 跟她老公也過著床上生活。
試了不過幾次, 她就懷上了。
不過,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她老公的,還是我前夫丁毅的呢?
大機率是丁毅的吧。
雖然跟我沒什麼關係, 但是我還是決定做件好事, 把私家偵探查到的東西, 全部打包發給了田老師的老公。
至於她將面臨什麼, 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而我則如願以償, 收到了國外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書, 專業是女性主義文學研究,意欲通過重讀各種文學文本, 探索更大、更深遠的精神世界。
女性, 並不應該被子宮所束縛。
希望有一天,婚姻制度也能進化到不是保護財產和子嗣,而是保護愛情——這種現在很多人嗤之以鼻的東西。
女性應該活得更高、更強, 同時更輕盈。
也許是痴人說夢,但我還是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