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中年婦女同事,對懷孕特別感興趣。
我新婚,無論做什麼都被她懷疑懷孕了。
口腔潰瘍,吃了一顆維生素 C,她過來打趣:
「那麼早就吃上葉酸了?」
楊梅上市,我隨口說了一句不愛吃,她咋咋呼呼:
「酸兒辣女,看來你懷的是女兒呀!」
為了自證清白,我每天在朋友圈跑步打卡五公里,她留言評論:
「原來你真的在減肥備孕,加油哦。」
我忍無可忍,回復道:「大姐你是有多閒,能不能別老盯著別人褲襠里的那點事?」
1
畢業後,入職於一所私立中學教書。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有會議。
我提前了一刻鐘到達。
只見辦公室里,一位大著肚子的孕婦在椅子上坐得端正。
一位盤著發的中年婦女站在其身後。
中年婦女雙目緊閉,嘴裡喃喃有詞。忽然,她雙手手心朝著孕婦的背上一滑而下,在髂骨處,兩手停住,左右摸索,反覆按壓。
這巫術持續了足有三分鐘。
她猛地睜開眼睛,笑了起來:「小張,我估摸你這一胎,是男孩兒呢。」
孕婦顯得有些失望地說:「大家都說,看我孕相是男孩兒。可是,我老公更喜歡女孩兒,怎麼辦啊?」
有人搭話:「這不更好嗎?給你一個生二胎的理由。」
有人在旁邊笑:「余老師摸骨看胎很準的,你就等著抱個大胖小子吧!」
我皺了皺眉,來之前就聽說了,這個崗位,總體清閒自在,可是未免,也太閒了一點。
這時,有人注意到我,招呼道:
「你是新來的小劉老師吧?快坐下。」
剛才的那位中年婦女余大姐,還沉醉在她摸骨算胎的手藝活兒中無法自拔:
「我跟你們說,這個摸骨真的有訣竅的。」
「到了懷孕後期,女人腰背部的骨頭,懷兒懷女,形狀有點不一樣的……」
居然有人真心求教:「怎樣的不一樣呢?能教教我們嗎?」
余大姐不屑地甩甩手:「沒法教。全憑手感。」
「手感,懂嗎?」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這是哪裡來的大寶貝?她的一雙手,比醫院裡的 B 超機還准?
這位余大姐,注意到我這個新人來了。
馬上變了一副面孔,春風滿面地迎上來了:「這個就是新來的小劉老師,聽馬主任說你上個月結婚了呀。」
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余大姐雙掌一合,忽而開心地鼓起掌來:「太好啦!實在太好啦!」
我還在納悶,我結婚,她高興什麼。
她喜笑顏開地說:「我正想下一次摸骨頭,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你來了,估計過不了幾個月,我就又可以大展身手了。」
我滿頭黑線。
我承認,我確實不是丁克。
但是我跟老公早在婚前就商量好了,結婚後不著急要孩子,過兩三年二人世界後再計劃。
但是這位同事,第一次見面就這麼沒有界限感,著實讓人不適。
但是想到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她還是老員工,我也不想鬧得太僵。
於是我平靜地說:「不勞您費心了,這兩年我都不打算要孩子。」
「況且,都什麼年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樣吧,我無所謂的,也不用您來摸骨頭判男女。」
2
這句話讓余大姐笑了。
「哎呀你不要這麼認真啦,現在哪家的孩子不是寶貝呀。我也不是重男輕女,就是覺得好玩,幫人預判一下。」
好玩嗎?我不覺得,只覺得被冒犯。
我還想回懟,一位看上去跟我同齡的戴黑框眼鏡的女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旁邊,遞給我一個眼神,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
正好會議馬上開始了,我強壓住心頭的不滿,坐了下來。
新學期分配任務。
按理說,公平起見,每個人教的班級數目應該一致,每人四個班。
可是余大姐不幹了,她推說自己的龍鳳胎兒女這個學期要中考了,她最多只能上兩個班。
她雙手一攤,「年輕人多干點唄!」
她指指我,又指指那位黑框眼鏡女老師:
「小劉老師,小田老師,雖然結婚了,反正還沒孩子,下班後沒事幹,讓她們多加一個班,替我們這些老教師分擔分擔。」
這道德綁架,完全把個人選擇和工作量分配混為一談。
按她這邏輯,沒房貸的是不是該工資減半?
我一聽就火冒三丈,也不管是不是第一天上班,當即就跳了起來。
「合著咱們這兒工作量是按子宮配額,而不是按崗位分配的?」
「那下次評績效的時候,要不要給有孩子的同事直接加分?畢竟他們自帶工作量減免的 buff?」
其他同事也沒慣著她,主動說道:
「我們有孩子也能上四個班,不需要搞特殊對待。」
我一看這形勢立馬明白了,敢情大家都看這個余大姐不順眼,今天有人出頭了,大家就順勢而為。
余大姐見我說得直白,面上有點掛不住:
「你還沒孩子你不懂,誰家沒有個難處呢?」
「既然作為同事,就要相互體諒才是呀。」
教研室主任老馬咳了一聲,「余老師家的難處,之前就跟我溝通過,怪我在會前沒有跟年輕老師私下溝通。」
「這樣,我反正行政班,只上兩個班,我來幫忙上一個。」
「另外一個,小田和小劉,你們倆誰接一個?」
老馬話剛落,田老師立馬說,她來上。
自然是對田老師的一番誇獎和對我的一番陰陽,我充耳不聞。
我又不欠姓余的,幹嗎要幫她的忙?
一散會,田老師立馬低聲說:「糟了,你才來就得罪關係戶了!」
「關係戶?她是誰的關係戶?」
我立馬來了興趣。
田老師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淺嘗輒止地說:「也不清楚是誰的關係戶,反正來頭有點大,你小心為上。」
我也不解:「馬主任一說,你立馬就接了她的班,那麼慣著她幹嗎?」
田老師說:「說起來這事我還得謝謝你呢。以往每個學期,余老師都只上兩個班,另外兩個班都分給我了。」
「這次因為你,我只多上了一個班,這學期應該能輕鬆不少。」
一陣烏鴉飛過。
部門裡的同事都那麼好說話嗎?
怪不得余大姐作威作福的。
可是,剛才田老師說她是關係戶,再細問,又諱莫如深。
她到底是誰的關係戶?
這家私立中學就是我媽開的。
她是關係戶,來頭還有點大。
那來頭,大得過我嗎?
3
晚上,我媽給我打視頻電話。
窗外,一座紅黃燈光交織的鐵塔在黑色背景下佇立。
她在國外考察教育項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偲偲,你小夏姐正尋思著給大家先寄點啥回來,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小夏姐是我媽的助理,我馬上說了我的提議。
不忘加一條:「千萬別跟任何人透露我和我媽的關係。」
過了一個禮拜,東西就到了,直接寄到了馬主任那裡。
余大姐負責分發。
「啪」的一聲,一條進口潤喉糖硬邦邦直接甩在了我的桌面上。
她斜挑著眼,鼻子冷哼一聲:
「夏老師交代過,所有人都有份,要不然真輪不上你。」
「醜話說在前面,這進口潤喉糖,新教師就一條,老教師若干條不等。」
「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別說我分得不公平。」
這個牌子的潤喉糖本來就是我推薦小夏姐買的,又怎麼會計較這個?
我懶得理她,正準備拿起來拆開一包嘗嘗。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余大姐卻把喉糖又拿回到她手裡。
「我差點忘了,你還是別吃了——」
「為什麼?」我一頭霧水。
她沒好氣地看我一眼,「好歹也是新婚燕爾的人了,怎麼心裡連這點數都沒有呢?」
「都準備要當媽媽的人了,吃東西,連成分表都不看的?」
且不說這個牌子的潤喉糖主打一個不含色素、不含防腐劑、不含糖,草本萃取,無論什麼身體狀況,都能吃。
更何況,我本人都沒有說自己不能吃,她就開始胡亂猜測我懷孕了,真是讓人冒火。
我伸出手:「拿來,我能吃。」
她反反覆復地上下打量我幾遍,最後,笑嘻嘻地把糖遞給我:「如果你這個月就懷上了,到時候萬一吃出問題來,可別怪我。」
我無語:「怪你幹什麼呀,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這兩年不著急要孩子,不打算懷孕。」
她輕笑一聲,不置可否,繼續發糖去了。
剛剛跟余大姐拌了兩句嘴,感覺昨天開始發作的口腔潰瘍隱隱作痛。
我掏出包里的維生素 C,用水送服了一顆,再含上喉糖。
喉嚨里頓時冰冰涼涼的,終於舒服了一點。
正打算掏出手機玩一局端水遊戲,余大姐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哎喲,別想抵賴,我剛剛可是親眼看到了啊——」
「還不承認自己在備孕嗎?連葉酸都偷偷吃上了。」
「原來在未雨綢繆呀,不錯不錯。」
我無力地晃了晃維生素 C 的瓶子:「我口腔潰瘍,吃的是維 C。」
余大姐調皮地眨眨眼:「維 C 還是葉酸,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李代桃僵,懂的都懂。」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我嘆氣,懶得跟她掰扯,因為掰扯也掰扯不清。
4
余大姐下午沒課了,發完糖她就喜滋滋地走了。
我卻被她整鬱悶了,中午靠在辦公椅上午休,翻來覆去睡不著。
掏出手機,刷了一下朋友圈。
余大姐已經把潤喉糖曬上了。
「學校還是疼愛我們這種老人家的,我得了五條潤喉糖哦。」
我定睛一看,每種顏色的潤喉糖她都留了一條。
我皺皺眉。
錢雖然沒幾個錢,可她真夠假公濟私的。
睡不著,起身接水。
田老師也起來了。
這天下午還有課的人,就只有我和田老師。
我們彼此對望一眼,苦笑。
我沒忍住八卦道:「我有一個疑惑,余老師為什麼對別人有沒有懷孕這事,那麼感興趣?」
田老師笑了一下,娓娓道來。
原來,余大姐跟她現在的老公,在一起時就有點不清不楚。
當年,她老公已婚,本來還沒下定決心要不要離婚。
可是,余大姐在她三十歲時懷孕了,懷的還是雙胞胎,死活非要生下來。
她老公的前妻也有骨氣,索性直接離了,成全他倆。
田老師說:「她覺得自己特別會生,做女人特別成功,所以喜歡關注別人的懷孕問題。」
我聽了她的故事不禁冷笑。
怪不得了,所有看似不合理的現象背後,果然都有一個無懈可擊的邏輯在支撐。
正說著,田老師接到一個電話,她用方言應答起來。
沒幾句她就講完了。
她掛上電話,我笑道:「你家是奉縣的吧?」
田老師臉上的表情很欣喜:「你家也是奉縣的?」
我笑道:「不是。」
「那你怎麼知道的?我們那兒的方言很難聽懂。」
我說:「我老公老家就是奉縣的——咦,你們那兒地方不大,搞不好你們認識呢!」
「他叫丁毅,是奉縣一中畢業的,你們認識嗎?」
田老師想了想,搖搖頭:「還真不認識。不過,我也是奉縣一中畢業的,肯定有共同認識的人。」
一陣類似柑橘的清香飄來。
我掃了一眼余大姐的辦公桌。
上面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裡面插著幾支綠色的葉片。
我隨口道:「她這也不知道養著什麼植物?聞起來有股柑橘的味道,怪好聞的。」
「三天兩頭我看她辦公桌上總擺著,只見綠葉,也不見開花的。」
田老師撲哧一笑:「你不認識了吧?這叫柚子葉。」
「柚子葉?有什麼特殊的講究嗎?」
「柚子,乃『佑子』也。她是在為她兩個孩子,默默祈福呢。」
我啞然失笑。
田老師輕輕拍我肩膀一下:「你到時別吃驚,趕明兒沒準兒她還會勸你也擺兩株呢。」
「據她說,柚子葉不僅可以靜心去晦氣,給孩子祈福,還有強效求子的功效。」
我目瞪口呆。
小夏姐忽然來電,手機響個不停,十萬火急的樣子。
我藉故出去接電話。
5
小夏姐還真有正事找我。
小夏姐不僅是我媽的助理,還分管教學部門的行政工作。
無奈我媽的事情太多,行政工作這一塊,她就勻出去了,現在由馬主任代兼。馬主任上次跟她溝通時,就極力推薦余大姐接管。
小夏姐沉吟道:「雖然你去的時間不長,不過你直覺這塊工作分給余曉菊合適嗎?」
我想了想道:「可以分給余曉菊。」
小夏姐皺眉:「總覺得她這人事事兒的,對工作也不是特別積極,你真的覺得她合適嗎?」
我說:「馬主任既然力推她,那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們就順水推舟,靜觀其變。」
回到家,我隨口跟老公丁毅提了一嘴:「世界真的好小,我居然在我媽的學校,遇到你一個姓田的老鄉,不過她說她不認識你。」
丁毅聳聳肩,滿臉不在乎的樣子。
我忍不住跟他吐槽余大姐這個奇葩:「我不過口腔潰瘍吃了顆維 C,她竟然懷疑我吃葉酸,在備孕,好笑不?」
「人生真是不公平,但凡涉及到懷孕,幾乎全是女人的事。就連吃葉酸這種小事,都只是女人需要吃,而男人不用吃。」
丁毅一抬眉,笑道:「誰說的?我嫂子當年懷孕,我哥也吃葉酸了。」
丁毅有一個大他五歲的哥哥,孩子都讀小學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有點驚訝:「哎,他為啥要吃?」
丁毅:「我哥有隱性脊柱裂,無症狀的那種,所以嫂子備孕,他也得吃葉酸。」
「別說他了,如果我倆計劃要孩子,避免意外,你吃葉酸,我也得吃葉酸。」
我有點不高興:「這種事情,有點算隱瞞疾病了,結婚前你怎麼不說?」
丁毅歉意地抱住我:「因為我哥就是無症狀,體檢的時候偶然查出的。我也去檢查了,一切正常。當時醫生說,因為我們家族裡有人帶這個疾病的基因,以防萬一,女方備孕的時候,男方再補充一點男性葉酸就好了,無需過度擔心。」
縱然如此,不知道為什麼,得知了這件事,心裡有點不是個滋味。
如果我不提,丁毅會不會打算偷偷瞞住,根本就不說?
我搖搖頭,不願意去深想。
回到學校,三天以後,學校文件發下來,余大姐走馬上任了。
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