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游完整後續

2025-08-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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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到他白髮蒼蒼,阿蠻依舊天真快樂。

一句允諾,誰曉得要讓步多少,失去多少東西。

我把書冊合上,沉默了很久,驟然落淚:「如果阿蠻還是會繼續犯錯,如果阿蠻下次在你受封之時失禁了呢?你還要管阿蠻嗎?你要讓人家笑你一輩子被一個傻子纏著嗎?你可是皇太孫啊。」

你要娶妻,要生子,要結交朋友、培養親信,還要幫皇爺爺處理政事。

殿下怎麼還有空管阿蠻。

我驀然站起身來,近乎指責,大喊大鬧:「三月的時候,皇爺爺讓你替他南巡,你為什麼不去,為什麼要推辭。你覺得阿蠻一個人留在洛陽,會犯錯、會出事,你怕照料不到我。你是不是覺得,阿蠻只會拖累你?」

不願同我見面、不願與我春夜相游、不願讓我上你的車輦。

我和殿下,不該是這樣的。

阿蠻不該是累贅的。

燕州是個不同的地方。

不單單是因為它是長廣王封地。

還是我八歲時父母離開洛陽定居的地方,根基都在那裡,我年幼時本就應該隨他們離去,但終究沒有,還是留在了洛陽。

直到父母亡故,都沒有去成。

阿蠻自己一個人在燕州,有阿母留下的安排,就可以過得很好,不用麻煩任何人。

皇太孫抬眼看我,一時心痛難忍。

他想辯解,卻嘴唇翕動、啞口無言。

唯有面色蒼白得嚇人,如金紙一般。

然而不過一瞬的功夫,我已經平靜了下來,眨了眨眼睛,咦了一聲,笑著看殿下:「殿下,你怎麼突然長大了這麼多?昨日不是才過完你十五歲的生辰嗎?」

殿下看著我,驟然落下一滴淚。

當年被盛讚洛陽金童玉女的郡主和皇太孫殿下,人們料想,將來必定又是如檀郎謝女一般的佳話,不曾想,若干年後,竟然是這樣的境地。

她記不住,她分不清年歲,憂懼歡樂皆轉瞬即忘。

她不會老去。

阿蠻一直在原地。

10

十五春夜遊,我早就已經興奮了一日了。

嬤嬤替我梳了一個很好看的頭。

我提著裙子很高興地就出去了,侍女追著我問:「不等皇太孫殿下了嗎?」

我的動作一頓,短暫地失落了一下:「不等了,殿下太忙啦。」

皇太孫每年都要先和皇爺爺祭拜過祖先,又吃過飯聽完訓才能抽空出來,他有那麼多事要做,他太累啦。特別自從有次,我不小心打翻燈籠燒了裙子,殿下並不高興我出來湊熱鬧。

侍女給我準備好了馬車,我卻遲遲不肯上。

「郡主是在等什麼人嗎?」

我不說話,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長街的另一頭。

等誰呢?我有點忘了。

突然有策馬聲傳來,長街盡頭的紫衣青年載花而來。

便如一幅水墨畫,逐漸有了顏色。他穿著重紫的衣服,騎著鬃毛雪白的馬,身前擁著滿滿簇簇的花。

他勒馬懸停。

近似炫耀:「阿蠻,你看我去山郊采的花。」

長廣王下面的衣擺上都是泥,他恨恨道:「洛陽的地依舊那麼爛,我摔了一跤,但我願意把花分你一半。」

我慢一拍的思緒終於跟上了。

我想,原來我今天要等的人,是他。

長廣王,殷澈。

11

十五這晚的春夜遊尤其熱鬧,無數花燈錯落,又兼煙火漫天,實乃人間佳節。

我看著吐火圈的人目不轉睛,一路和長廣王吃過去,兩個人的肚子都撐得滾圓。

期間猜燈謎的時候,我又不小心把人家的裙子燒著了個洞。

剛想道歉,卻見那姑娘轉過頭來,正是之前在宮道罵過我的李相國獨女。

我把頭一扭,阿蠻討厭她,不給她道歉。

她並非好相與的人,正準備發難,卻看見我身後的長廣王,他正笑得爛漫,拿著人家雜耍的火把扔著玩。洛陽城中,這幾日誰不知道,洛陽城中來了個活神仙長廣王,傳聞手段狠辣,誰曉得是個二百五。誰撞上誰倒霉,得罪不得,還只能苦楚肚中咽。

李相國獨女打了個激靈,只好作罷。

只是在我們轉身之時,很小聲地說了句:「癲公痴女。」

被風吹散在人聲鼎沸中,誰聽得見?

我和長廣王剛走了兩步。

他突然伸出手,指著鬧市中一隅寂靜高台給我看。

周圍的酒樓屋舍都掛著燈,熱熱鬧鬧的。但那處沒有,高台樓閣,舊人已去,早已空置,落滿了灰塵。

我看了有點不舒服。

「沒有人給那裡掛燈籠。」

長廣王燈下回頭,面上落下兩弧陰影,他笑著說:「那我去掛,你也幫我一個忙。」

我安靜地看著他。

長廣王看我的眼神,並無懷念,並無遺憾,他只是說:「阿蠻,我只是想你再彈一次琴。」

我登上樓台,早有古琴安置好,宮燈懸掛後,廢棄的整座樓台,正如掛在洛陽不夜城中的一枚明珠。

我有很久很久,沒有碰過琴了。總是學不會新的譜子,新的技法轉瞬即忘,我失控時曾摔過琴,殿下說,我只是生了病。

那殿下,我的病什麼時候能好呢?

我彈的是年少時阿母教我的曲子,清晰熟稔,當時我多聰明呢,只需聽一遍就會彈了。很多年前在這裡,我也彈過同樣的曲目。

當燈籠被重新懸掛好,當古琴重新被上好弦,舊塵掃去,人們能夠想起什麼?

此台名為鳳凰台,為歷代太子妃所操持,然而自從皇太孫的母妃病重開始,無力接管早已閒置。傳聞道,她去世前,預備將鳳凰台留給痴傻的阿蠻郡主操持,然而遭人恥笑,最終作罷。

十五春夜遊,原本游的,就是這鳳凰台。

一夜的時間,不知有多少精彩在這座樓台上演。

天下奇才,皆匯於此。前有狀元郎登台賦詩,後有江南仕女作祈福舞。最熱鬧的時候,連聖上都會微服私訪來看。是真正的與民同樂,士庶共享歡欣。

然而當時最被人稱道、又後來被人早早遺忘的故事,是年僅十二歲的阿蠻郡主,尚未痴傻,抱著她的琴登上了鳳凰台。

琴聲沒有引來鳳凰,也沒有引來百鳥盤旋,然而整個坊市都因她悄然安靜下來,空明寺的慧能大師道,郡主心性澄澈,倘若未被世事所污垢,將來琴藝必成古今一絕。

人們都不知道,那一年,郡主和皇太孫會被人俘虜、追殺。郡主為讓皇太孫安然離去,被歹人勒住脖頸掛在樹上生生一夜,沒人知道她怎樣僥倖活下,只知道她從此痴傻。

這麼多年。

阿蠻沒變,彈從前的琴聲,仍然如風中雲、晨間露一般清澈。

起初撥弦時還生疏,後來如魚如水,從第一聲弦聲響起時,遊人側目回頭。

逐漸聚集台下,漫長的一曲終了時,樓台下人頭攢動。我站起身來,看向樓台之下時,恰似那年春夜遊,尚且稚氣的阿蠻郡主,高樓回望,燈火啞在明眸。雖未長成,但可見將來風姿。

一切都停留在那時。

還沒遭遇謾罵與厭棄。

台下人人相顧無言,許久才發出一聲聲驚嘆。我看見很多熟悉的面孔,幼時的手帕交、曾欺辱我的紈絝子弟、罵我痴傻的貴女官員,唯有慚愧側目,不忍對視。

越過人群,我看見皇太孫殿下站在光影珊珊處,孑然獨立。

不知在此注視多久,他唯有喉頭髮澀,心口發痛。

能想起什麼呢?

別說是鳳凰台上當眾彈琴,哪怕是普通出席宮宴,殿下都要再三叮囑我,生怕我又不經意冒犯了聖上,怕我又被人設計出醜。要我不輕易回答別人的話,不搭理別人,竭力不讓我犯錯,將我隱藏起來,掩蓋我的缺憾。

如此可免受世人妄議,少生錯事。

久而久之,他都忘記了,很多人都忘記了。

阿蠻郡主,並非只是一個痴傻的孩子,她曾經被贊為洛陽城中的一枚明珠。

我轉身下樓,沒有別的言語,徒留一池看客喟嘆,就仿佛年少時,無聊地彈了一場琴那麼平淡。

12

玩了一日,早就該到我睡覺的時間了。

我都走不動路了,等著長廣王策馬帶我回去。

誰料想,他兩手空空,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憤憤不平:「我的馬被大理寺少卿收走了,他說我的馬和長公主在西山的花圃名花失竊一案有關,還說過兩天找我麻煩。真笑死人了,誰不知道他就是記恨我前日在酒樓和他吵架的事啊。」

我打了個哈欠:「那阿蠻怎麼回去呢?阿蠻好睏。」

他在我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我走得比馬還快。」

我聽話地上了他的背,摟緊了他的脖頸。

天上的月色那麼亮,我們逐漸離開坊市了,周遭的喧鬧都離我們遠去。

我輕聲道:「謝謝你呀。」

阿蠻有時候也不是不懂,那天我捂住他的耳朵不讓他聽我的傳聞時,他肯定就明白了,我很介意這些話的,所以才做好安排,讓我今晚彈琴。

他的背脊寬闊,我把額頭靠在他的頸窩裡:「我們是不是認識了很多次了?」

我用來每日紀事的冊子已經寫了厚厚一疊,但我並不翻看,一是寫得太多,看得我頭疼,稀里糊塗過日子也挺好的。

二是,哪怕是我當日寫下來的事,也很多是記錯寫錯的,看了不如不看。

但我今日無意翻動的時候,看見好多頁上都有紫衣二字。

我想,應該就是長廣王了。

長廣王嗯了一聲。

他眉眼帶笑:「燕州不忙的時候,我會偷偷溜進洛陽找你玩。有時候你和皇太孫在一起,更多時候,你在一個人發獃。大概相遇短暫,每次見到我,你都不記得我。有一次,侍女替你在排城東的油酥餅,你站在石橋旁邊發獃,我就走過去,送了你一支花。你以為我是賣花郎,還追著問我,能不能每日送花到你那。」

「可是阿蠻,你知道嗎?我沒覺得你這樣有什麼不好。世事易變、人心難測,唯獨你,人生次次相逢如同初見。你和我剛開始認識的,是一樣的。洛陽的人待你不好,沒關係,我們去燕州。我們不和他們玩。」

有溫熱的淚淌進他的脖頸。

我用力地點點頭:「嗯!我們去燕州。」

13

阿蠻郡主要走了。

聖上特下詔令,請禁軍護送,以示皇恩浩蕩。

我殿中的侍女忙碌了三日,才把我的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已經到要出發的時候了,皇太孫殿下才姍姍來遲。

他佇立廊邊,久久未能開口。

有什麼理由能夠阻攔分離、阻擋一個人奔向更好的生活?

我抱著包裹,正急忙往外跑趕時間,根本沒看到皇太孫殿下,倒是差點被門檻絆倒,人沒摔著,懷中的包裹倒是散了一地,都是些零碎的東西。

皇太孫俯身幫我收拾,叮囑我:「到了燕州,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嬤嬤都讓你帶去了。高不高興都要寫信告訴我,不喜歡那裡了,我就帶你回來。」

聲音平穩,卻到底泄露了一絲顫音。

他撿起來的是一本冊子,正是我從小寫到大的記事冊。

被風吹開的那一頁,筆跡稚嫩,邊緣發黃,年歲已久,上面寫著什麼呢——

「阿爹阿娘要去燕州了,我本來在收拾行李,皇太孫殿下卻突然走過來,問我能不能多留幾日,讓我陪他看十五春夜遊。我其實知道,他不喜歡這些熱鬧,他只是不想我走。他一個人在宮中, 總是很害怕。我想了想,娘親有爹爹陪,她不會害怕,那我就不去燕州, 留下來陪殿下好了。」

殿下父親早亡,幼年得封皇太孫,然而體弱性怯, 不善交友。

唯有阿蠻郡主,如她的名字一般, 活潑驕蠻, 時常陪著殿下。

這兩年來, 洛陽的人都笑我,只會跟著殿下, 成日裡有事沒事, 都愛跟著他。

沒人知道, 那年春夜同游, 花市燈如晝, 我曾許諾擔憂被丟下的殿下。

——「殿下別怕, 阿蠻會一直陪著你的。」

——「一直是多久呢?」

——「一直就是, 很久很久。久到殿下不再需要阿蠻陪的時候。」

彼時年少輕狂、童心一片,以為一直一詞地久天長, 誰知道七八年就到了頭。

殿下驟然抬頭, 渾身顫抖。

我卻已經收攏好東西, 向外走去, 我要去燕州了。

車馬已經停在門口, 鬃毛雪白的馬拉的車, 紫衣青年握著的韁繩。

我即將掀簾上車。

卻聽見一聲:「阿蠻。」

我驀然回頭,殿下就站在原地, 風吹影動, 滿臉是淚:「我沒照顧好你。」

我不知因何, 也突然潸然淚下。

倏忽一瞬,卻眨了眨眼睛,迷茫道:「殿下,你在說什麼呀。快回去吧,快到皇爺爺抽查你功課的時候了, 阿蠻會回來看你的。」

我朝拉馬車的人,笑了一下:「你好像我之前遇到過的一個賣花郎, 他也愛穿紫色的衣服。」

過了一會。

我說:「他的名字叫殷澈。」

不知為何,他開始笑,笑得很好看。

也許是他倆名字也一樣呢。

馬車開始啟動了,我回望身後,皇太孫殿下一人站在那裡。

突然想到了年幼時,母親教我寫的那句詩。

是什麼來著。

好像是,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

原來,鳳去台空、物是人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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