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霍雲錚。
迅速將我護在身後。
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緩緩擦掉了我臉上的血。
下一刻。
兵戈聲起。
薛昭帶來的人終於反應過來。
然而卻已為時已晚。
他們遠不及霍雲錚的親衛驍勇,被永遠地留在了那條地道里。
而我,也被霍雲錚囚禁在了銀安殿。
整整三日。
他連個面都再沒露過。
難道真如那些字幕所說,霍雲錚打算將我永遠囚在身邊?
想到這,我便將手裡的胭脂果,扔回盤中。
然後,起身打開了門。
「公主,有何需要?」
門口站著兩個青年,大約二十出頭的模樣。
一個高瘦寡言,一個壯實憨厚。
兩人都是霍雲錚的親衛。
負責看守我。
我揚唇一笑,問道:
「什麼都行?」
那個憨厚可親的青年,剛準備點頭。
就被身旁高瘦青年打斷。
「若與主公相關之事,恕屬下無可奉告。」
哦?
這樣啊。
「不問他,問你。」
我歪了歪頭,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這位小將軍,年歲幾何,可有婚配啊?」
高瘦青年一愣。
隨即鬧了個大紅臉。
見狀,我微微挑眉,繼續不緊不慢道:
「本宮許久沒收新的面首了,如今又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實在無聊得緊,不知小將軍可否……跟了我?」
……
當晚,霍雲錚便帶著一身如霜的月色出現了。
08
「小霍夫子,終於肯見我了。」
我坐在桌前,托著腮,望向來人。
只見霍雲錚一身玄衣,眉眼冷肅。
那日地道的燭火昏暗。
竟未發現他的眼角處,多了一道疤痕。
臉色也似乎更蒼白了些。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直接,霍雲錚微微側過臉,聲音冷淡。
「聽聞殿下想找新的面首?」
是啊是啊。
你願意嗎?
這樣逗弄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一想到從前昭文館中,被他訓斥的模樣。
我又慫了。
「不找了不找了。」
我趕緊揮了揮手,堅決表明了自己富貴不能淫的立場。
霍雲錚眼神一暗。
但到底沒說什麼。
「咕嚕——」
就在這時,我的肚子突然叫了起來。
霍雲錚瞥了我一眼。
「沒用晚膳?」
我揉了揉肚子,頓時心生一計。
霍雲錚最討厭言行無狀之人。
但我這人向來睚眥必報,被關了這麼久,總要報復一下的。
於是我苦著一張臉,扯了扯他的衣角,似真似假地抱怨道:
「一個人用膳,沒什麼胃口,小霍夫子可以陪我一起嗎?」
就在我做好被他一把推開的準備時。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嗯。」
嗯?
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愣愣地望向霍雲錚。
卻見他眼底似乎漾起一片淺淺的漣漪。
等我再想細看時,卻又轉瞬即逝。
快得仿佛只是我的錯覺。
這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那頭,霍雲錚已經讓人擺上了晚膳。
茭白蝦仁、梅釀鴨子、荷葉冬筍湯、龍井茶葉雞丁……
還有一道山楂奶露。
都是我愛吃的。
我忍不住又盯著霍雲錚看。
「看我並不能填飽肚子。」
霍雲錚盛了一碗湯,放至我手邊。
我也沒跟他客氣,捧起碗喝了一大口。
鮮美的湯汁,瞬間滿足了我的味蕾,讓我不禁感嘆道:
「小霍夫子,做你的俘虜,待遇都這麼好嗎?」
霍雲錚聞言,微微頓住,而後垂下眼睫,沉聲道:
「……殿下,別把你用在那些人身上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不是?
我又用什麼手段了?
這可是我難得的一句真心話啊。
我正準備好好跟這人分辯一番。
卻見琉璃燈影影綽綽,照得他的神情隱忍又破碎。
我頓時一噎。
唉。
算了。
明明我才是被囚禁的那個,搞得像我在欺負他似的。
09
這頓飯吃得我內心都莫名生出一絲愧疚了。
原本想側面打探的事情。
也暫時作罷。
送走霍雲錚這尊大佛後。
我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那頂藕荷色花帳。
夜色寂靜。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突地響起。
「蕭三,玩夠了沒?」
月光清冷如銀,照得樑上之人面色有些晦暗。
見狀,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一骨碌爬起來,罵道:
「莊衡,你要死啊?!」
大半夜的,整這麼一出,是要送我走啊?
莊衡冷哼一聲,從樑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
「你還真是心大啊,白忙活一場,到頭來替別人做了嫁衣,如今還能睡得著?」
我聞言,神色微斂。
父皇年邁體弱,又昏庸無道。
原本想借著薛昭之手毒殺父皇,趁機奪權。
沒想到霍雲錚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變數。
「外面情形如何了?」
我抬眸,望向莊衡。
只聽他道:
「皇帝還在昏迷,霍雲錚手持先帝遺詔,誅殺了一批奸宦佞臣,百姓如今怕是恨不得他立刻登基呢。」
我輕輕嘆了口氣。
托我那位好父皇的福,如今蕭氏一族可謂民心盡失。
莊衡見我神色悵然,又問道:
「那道遺詔上,到底寫了什麼?為何內閣那幾個老狐狸一見,便也就任霍雲錚行事了。」
我披衣起身,緩緩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
苦澀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我緩聲,一字一句道:「孤年歲不永,然太子心慈力弱,不堪為繼。若日後大周危矣,霍卿憑此詔,可殺奸臣,可立新君。」
10
「什麼?!」
饒是冷然如莊衡,亦是一驚。
「霍公既有此詔,為何三年前不拿出來?」
我扯了扯嘴角,道:「大概是因為霍公臨死之前,都覺得自己的好學生會回頭吧。」
是的。
我那位好父皇,少年時曾是霍正謙霍公的學生。
與他十分親近,形同父子,甚於先帝。
然而隨著年紀的增長,父皇逐漸疏遠了這位嚴苛的師父,更加寵幸信任身邊的宦官。
六年前,父皇聽信奸宦陳祥之言,親率二十萬大軍出征北羌,後被俘。
北羌因此士氣大振,直攻上京。
是霍公站在城牆上,與將士百姓一起,才逼退了北羌人。
後來在父皇北狩的那段日子裡,先皇后莊氏代理朝政,與霍公一起,讓差點滅國的大周漸漸恢復了生機。
誰料三年前,父皇從北羌歸來。
不僅以雷霆之勢提拔了以薛昭為首的新臣,更是廢了先皇后,並以「謀為不軌」的罪名誅滅霍氏一族。
……
「沒想到運籌帷幄如霍公者,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
莊衡冷冷出聲,臉上不無諷刺。
我嘴唇微動。
卻到底沒忍心斥責他。
莊衡名義上是我的面首,實則是先皇后的侄子。
三年前,先皇后被廢後死於冷宮,莊家也跟著覆滅。
只留下一個他,改換容貌隱匿在我身邊。
「莊衡,我答應過你的,絕不會食言。」
我將一杯清茶遞到他眼前,輕聲安撫道:
「皇后於我的教養之恩,我也從未有一刻忘記。
「如今父皇昏迷,不能理事,我那兩位皇兄,一個已被賜死,另一個瘸了條腿被趕去了封地,這宮裡,除了我,只剩下兩歲的蕭玟。
「現下若得到霍雲錚的支持,我便能更順理成章地坐上那個位置。」
大周開國近兩百年,未有女帝。
此番政局動盪不明,亦是變革之機。
若能得霍雲錚的支持,於我而言是極大的助力。
莊衡接過茶,啜了一口,微微挑眉道:
「所以你這幾日假裝被困,與他虛與委蛇,都只是為了讓他選你?」
銀安殿中不只一條暗道。
我身邊的那些面首,也並非以色侍人,而是各懷本事。
若我想走,霍雲錚未必能攔我。
「話別說得這麼難聽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對於身邊之人,我向來都是用真心的。」
莊衡嗤笑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杯盞,忽地又問道:
「若霍雲錚自己想要坐那個位置呢?」
霍公忠於大周,忠於蕭氏。
不代表經歷了滅門之仇的霍雲錚,仍願居於蕭氏之下。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這也是我為什麼會留在他身邊的原因。
只有清楚地洞悉一個人的真實目的,才能更好地出手。
我側過臉,遙遙望著窗外那輪清冷月光。
半晌後,才輕聲道:
「若真如此,那我只能百年之後,再向霍公賠罪了。」
11
自從面首事件過後。
負責看守我的守衛不再固定,變成了輪值。
「小霍夫子,這個茯苓棗糕你多吃些,補一補。」
霍雲錚每日都會來陪我用晚膳。
偶爾身上,會有淡淡的血腥氣。
我沒有多問。
畢竟他現在殺的,也是我將來要整治的。
那些祿蠹死在他手裡,於我而言是好事。
這一日。
霍雲錚剛坐下。
看著桌上幾盤顏色不明的菜,微微皺眉,剛準備開口。
銀安殿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雲錚哥哥,今日是你生辰,我特地做了這碗長壽麵,多謝你願意教導玟兒。」
一道溫柔清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我抬眸望去。
只見來人一身淺綠雲紋羅裙,如霧雲鬢只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挽起,愈發襯得整個人清麗出塵。
宸妃,柳芙。
御史柳家長女,出生時手心便有紅色鳳凰印記。
曾有相士為其占卜,乃天生鳳命。
入宮三年,便寵冠後宮,生下皇四子蕭玟。
【女主寶寶我真的狠狠憐愛了,明明幸福就在眼前,卻被蕭寧棲這個賤人毀了。】
【幸好女主有一鍵置換功能,如今她置換了女配對反派的救命之恩,看女配還怎麼猖狂?】
【不瞞你說,現在唯一支撐我看下去的動力,就是女配最後的悽慘下場。】
【是換男主了嗎?女主和反派本來就是青梅竹馬,說實話我還挺嗑這對的。】
……
那些奇怪的字幕,再一次出現了。
只不過數量少了很多,還有些不穩。
匆匆掠過後,便如斷掉的閃電一般,再次消失。
但饒是這樣。
我心中還是一沉。
這些字幕說的話,我並未全信。
但若真如其所言,霍雲錚就很有可能與柳芙聯手……
畢竟在柳芙入宮前,二人的母親是多年的手帕交,兩家也算世交。
此刻,我的腦中,不禁閃過一百種除掉二人的法子。
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拿起筷子,伸向桌子中央,那盤黑乎乎得幾乎不辨形狀的菜。
下一刻,卻被霍雲錚攔住。
他並未看我,而是望向門口的柳芙,淡聲道:
「宮中禁止私相授受,宸妃娘娘好意,在下心領了。」
柳芙聞言,眸色瞬間黯淡下去。
仿佛白描芙蓉般清麗的臉,也籠罩了一層輕霧。
讓人瞧著,便忍不住生出憐惜。
「是我失禮了。」
柳芙溫婉一笑,輕聲解釋道:
「從前總見阿寧親手為薛太傅烹飪佳肴,便想著這樣的法子或許能更顯誠心,沒想到竟弄巧成拙了。」
哈?
這裡還有我的事呢?
柳芙輕飄飄地丟下這麼一句後,便告辭了。
只留下渾身低氣壓的霍雲錚。
我瞅了他一眼,試探著開口:「小霍夫子,要不先吃飯?」
霍雲錚垂下眼睫,聲音有點低沉。
「今日膳房許是上錯菜了,這些不能吃,殿下稍等。」
說罷,就準備出去叫人換膳。
卻被我拉住衣角。
我皺著一張臉,小聲道:「小霍夫子,給個面子,嘗一口罷,我花了一下午做的呢。」
霍雲錚一愣。
隨即反應過來後,眼中漸亮。
「……這是殿下做的?」
「對呀對呀。今日是小霍夫子生辰,我做人家學生的,總得表示表示嘛。」
說著,我便將被燙了一個小泡的手伸到他眼前,道:
「你瞧,為了做這頓飯,我的手都燙傷了呢。」
霍雲錚沉默了片刻。
也不知在想什麼。
隨後取來燙傷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敷在我差點快要癒合的傷口上。
「小霍夫子,這可是我第一次為人下廚,你要相信我,不要相信別人,好不好?」
飯桌上,我拚命給霍雲錚夾菜。
畢竟他多吃點,我就能少吃點。
不過,這話確實是真的。
當初給薛昭的,都是侍女做的。
要不然也不能到現在才發現,我於廚藝一道,是真的很沒天賦了。
「好。」
霍雲錚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我做的所有菜,然後輕聲應道。
12
這日過後,霍雲錚消失了一段時間。
銀安殿門口的守衛,反而變得更多了。
只是不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兩日前,李祥義子刺殺霍雲錚,未得手。」
從暗樁的口中,我得知了這個消息。
便打算去看一看霍雲錚。
路過昭文館時。
我眸光微動。
只見他一身雲青湖水紋長袍,正在給蕭玟授課。
旁邊柳芙淺笑盈盈,望著二人。
那些討人厭的字幕,又再次出現。
【雖然對不住死去的男主,但素一家三口真的好甜嗚嗚嗚!】
【誰懂啊家人們!原本都準備棄文了,突然磕上了反派和女主!】
【可是女主是偷了女配的救命之恩啊……這真的好嗎?】
【樓上聖母病發作就去治!明明是惡毒女配先殺死男主,我寶難道就不能反擊嗎?】
……
微風吹起我鬢間一縷髮絲。
我隨手捋了捋,轉身離去。
13
霍雲錚再也沒來過銀安殿。
這日,天氣晴和。
柳樹依依,隨風而動。
行至碧清池旁,我捏了一把魚食撒下去,各色閃著粼光的彩鯉便爭相來食。
「阿寧也在啊。」
熟悉的輕柔聲音響起。
我側首望去。
柳芙正牽著小蕭玟走了過來,身邊沒帶隨侍。
「三皇姐安好。」
蕭玟向我行了一禮,奶聲奶氣地向我問安。
我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臉,笑道:
「小玟兒長高了。」
蕭玟害羞一笑,玉雪糰子般的臉,頓時變得紅撲撲的。
多疑狠辣幾乎是刻在蕭家人骨子裡的東西,無論是父皇、兩位皇兄,還是我。
但是蕭玟不一樣。
他似乎純善過了頭。
柳芙見狀,也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玟兒,我有話同你三皇姐說,你先去一旁玩。」
「是,母妃。」
蕭玟走後。
柳芙淡淡望向我,揚眉淺笑。
「阿寧,功虧一簣的滋味兒,如何?」
柳芙是聰明的。
薛昭死後,她很快猜出了我的目的。
於是她將蕭玟和自己送到了霍雲錚眼前。
若霍雲錚想要自行稱帝,那她這個擁有天生鳳命的人,必然能在後宮占據一席之地。
更可況。
她與霍雲錚,本就是舊識。
少年時期,因兩家母親交好,他們幾乎可以算是一同長大。
而如果那些字幕是真的,那柳芙之於霍雲錚,還多了「救命恩人」這一身份。
確實有點麻煩。
但我這人啊,既擅長解決麻煩,也擅????長解決製造麻煩的人。
於是,我微微一笑,道:
「我倒是還好,宸妃娘娘要是真感興趣,不如去問問薛昭?」
功虧一簣的,可不只有我啊。
薛昭和柳芙兩人,一個想利用我與北羌結盟,一個慫恿父皇送我去南齊和親。
可結果呢?
我仍然好好地站在這裡。
柳芙聞言,眼神驟然一冷。
「蕭寧棲,你還敢跟我提他?」
我十分從容,回道:「我這人向來睚眥必報,你不是最清楚嗎?」
「所以你這樣的人,是最該死的。」
柳芙一步一步向池畔退去,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不遠處。
蕭玟沒有感受到大人之間的暗流涌動。
他被池中的七色彩鯉吸引,半個身子已探了出去。
連自己的母妃站在身後,也沒有發覺。
「噗通」一聲。
蕭玟被人推了下去。
池中的彩鯉,像是一團被砸碎的美夢,倏忽散了開去。
隨後,柳芙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