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二十萬,直播給你男朋友,行不行?你男朋友一輩子都存不下這麼多錢。」
她猶豫片刻。
終於,她打開了微信視頻的提示音。
我趴在丹丹身上,手機那頭是她男朋友的怒罵和哭泣:「我們要結婚了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丹丹躺在一堆鈔票上,哭得泣不成聲,但任由我為所欲為。
我煩了,一口水吐在她的臉上。
我恨的不是丹丹,我恨小妍,她若是有自己閨蜜一半懂事,事情又怎麼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我好不容易覺得心裡的氣順暢了一些,手機卻突然響了,我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律師打來的。
接通電話後,那邊有些著急地說:「那個黃毛出院了,你安排的嗎?」
我愣住了。
出院?
他不是才被車撞過嗎?
我扭過頭,看向了窗外,正好能看見廠房頂樓的辦公室。
我看見爸爸在最左邊的辦公室里忙工作,我還看見有個人一瘸一拐,走向辦公室。
昏暗的燈光,我只看清他黃色的頭髮,手上提著一把反射著寒光的刀。
我驚得推開了丹丹,撲到窗邊大吼:「爸!快反鎖門!快啊!」
我們隔太遠了。
那救父心切的聲音,我爸卻聽不見。
8
我慌忙在地上凌亂的衣服里尋找手機,好不容易找到以後,我一邊往外跑,一邊趕緊給爸爸打去了電話。
然而,電話卻很快就被掛斷了。
他估計是看文件心煩,還給了我一個快捷回覆:「我正在工作,請等會兒再聯繫。」
我急了,又給他打去電話。
這一次,他終於接電話了,他帶著些疲憊地說:「我現在很忙。」
我著急地說:「爸,鎖門!那黃毛帶刀來了!」
突然,電話那邊傳來了怪異的聲音。
我聽見我爸艱難地在喘氣,好像他喉嚨里在咕嚕咕嚕的。
那聲音。
好像電視里被割喉的人一樣。
我慌了,我著急地大喊:「爸!你說話啊爸!」
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摔碎了,手機轟的一聲,仿佛是掉在了地上。
在這一刻,我情緒徹底崩潰了,我哭著大叫:「住手!我給你錢!我給你很多錢,你放開我爸!」
我吼得很大聲,渴望電話那邊的黃毛能聽見我的聲音。
可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前所未有的絕望,在我的心裡蔓延。
宿舍里,人們被我的吼聲吵醒,都紛紛睡眼朦朧地走出來。
我看見了保安科的人,憤怒地對他們大吼:「抄傢伙,有人帶刀鬧事了!你們幹什麼吃的!」
保安們嚇得一哆嗦,連忙紛紛去拿來各種工具,和我一起奔向廠房。
我才剛走出宿舍樓,就感到絕望得要窒息了。
我站在樓下,可以看見我辦公室的玻璃上,一片血紅,甚至還有幾個血手印。
透過那慘烈的血跡,我仿佛看見爸爸中了好幾刀,他走投無路,想要跳窗逃生。
他那滿是鮮血的手扒拉在窗戶上,卻被黃毛殘忍地扯了回去。
這個畜生!
什麼事情都是我做的,有種就沖我來,為什麼要傷害我的爸爸!
我拿了一個保安的盾牌和電棍,憤怒地衝進了廠房樓。
我很清楚,爸爸都是因為我而遭殃。
要不是他把我趕回宿舍,這個時間的我還在辦公室里玩遊戲撩女人,正好會被黃毛找上門。
他明明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卻忍著身體的劇痛來到這裡,向我復仇。
野蠻的畜生,不知恥的東西。
他們還沒結婚,而且小妍是自己跳樓的,他有什麼資格來報仇!
我衝到樓上,一腳踹開了辦公室的門。
屋內,我爸渾身是血躺在地上,黃毛就坐在他的身上,手提著刀,氣喘吁吁。
我呆呆地問:「我爸得罪你了嗎?」
他對我擠出笑容,說:「出來混要講信用,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
9
我情緒徹底崩潰,直接撲向了黃毛。
他本來就受了傷,要不是因為提到上門,怎麼可能是我爸的對手!
每當他虛弱地提刀想要砍我,我就用盾牌把他給壓回去。
我怒吼:「是你馬子自己要跳樓的,關我什麼事!有什麼事我們法律解決,你為什麼要傷害我爸!」
黃毛喃喃道:「我不想報警,我只想殺你全家。」
此時此刻,我忽然想起我爸和我說的最後一段話。
他說窮人沒有那麼好惹。
當時我沒聽進去,我不明白窮人為什麼不能惹。
我有錢,有律師,有一大堆人願意幫我作證。
我還怨恨黃毛和小妍,怪他們害爸爸對我失望。
此刻我才明白,為什么爸爸說窮人不好惹。
他們沒有文化,他們不講法律。
他們發現自己無法靠正當手段獲勝的時候,竟然用這麼野蠻的方式,給我的家庭帶來災難。
我克制不住內心的憤怒,拿起電棍,直接懟在了他的腦袋上!
用電棍培訓的時候,保安隊長說過,這東西只能對著人的四肢使用,千萬不要對著胸口和腦袋。
但我卻管不了這麼多,我頂著他的腦袋,正要啟動電棍,突然有一隻手抓住了我。
我扭頭一看,正是保安隊長。
我怒吼:「他殺了我爸!你還想攔著我嗎!」
保安隊長著急地說:「別用電棍,別點火,這裡的味道好奇怪。」
我愣住了。
剛才我只顧憤怒,此時我仔細嗅了嗅。
血腥味里,還夾帶著一股難聞的煤氣味。
寂靜的屋子裡,發出滋滋聲響。
我看向辦公桌的側面,才發現那裡竟然放了個小煤氣罐,正在往外冒氣。
我正納悶他是怎麼拿來的小煤氣罐,黃毛卻突然擠出笑容,抓住了我的電棍,然後一開。
電棍的火花爆起,我親眼看著辦公室里,燃燒起了巨大的火團。
那就仿佛一個華麗的魔法陣,我們深處在這個魔法陣的中心,無數火焰如同餓狼將我們吞沒,劇烈的疼痛在一瞬間襲來。
轟的一聲巨響。
人們都被炸飛了,屋裡變得特別狼狽,電燈掉落下來滋滋發電,文件散落一地,保安們躺在地上慘叫連天。
我也痛苦地躺在地上,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好痛,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當我想站起身的時候,我卻摔了一腳。
我驚慌地摸向了自己的右腿,卻什麼都沒摸到。
我傻傻地低頭看去,只看見了破碎的布條,斷開的肢體。
我的腿沒了。
我慌亂地四處張望,卻見一條斷腿就在我剛才的位置,我崩潰地大哭,大吼:「你們快去拿我的腿!帶我去醫院!快啊!」
保安們都在叫痛,沒有一人能爬得起來。
忽然,有人爬起來了。
那個黃毛。
剛才他被我壓在身下,又有一個盾牌擋在他的身上。
盾牌本是哪來抵禦他的攻擊,卻在這關鍵時刻,成為了他最大的保護盾。
此刻的他渾身是血,手提著刀,一瘸一拐朝我走來。
他還是那麼文盲,流氓。
這個社會閒散人員,嘴裡從來沒說過一句正經的話。
他嘴裡還在念叨著中二的話:「殺我愛人者,必殺之。」
10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被逼到狼狽地後退。
我站也站不起來,只能用一條腿和兩隻手往後爬。
我驚慌地說:「等一下,我可以賠錢,你不是窮嗎?你不是家裡需要錢嗎?我可以給你很多錢。」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我眼看著刀尖,全身都起雞皮疙瘩。
不對。
這一切的發展都變得不對。
從小我爸就告訴我,不用擔心在外面惹禍,我家有的是錢,只要不招惹到比我家更有權勢的人,他都能幫我搞定。
我明明聽我爸的話,只去欺負窮人了。
我在這個小圈子裡,任性了這麼多年,我從沒想過,螻蟻一樣的東西,此刻竟然能決定著我的生命。
黃毛死死地看著我,而我吞了口唾沫,緊張地說:「我給你一百萬……不對,我給你五百萬!你別動我,你現在還判不了死刑,你這個年紀就算坐牢十年,出來以後也還年輕,可以娶妻生子。」
他說:「我這輩子只想娶一人,她已經死了。」
我情緒崩潰了,我哭著說:「五百萬啊!想想你可以玩多少女人!我真的給你,我保證絕對不會追回來!這不好嗎?你和小妍又沒結婚,有了五百萬,你全家一輩子都不用上班了!」
突然,那把尖刀落下了。
我肚子傳來鑽心的劇痛,黃毛手握著刀,冷聲說:「殺我愛人者,必殺之。」
我痛得要吐了!
我捂住傷口,可黃毛卻沒有停。
他拔出了刀,再一次將刀尖對準了我。
我艱難地往外爬,我還不想死,我這輩子還沒活夠。
我知道自己錯了,每個人犯錯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為什麼偏偏我沒有這個機會!
我崩潰地大哭:「小妍又不是我害死的, 是她自己要跳下去的,關我什麼事啊!」
世界真的好不公平。
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卻遇上黃毛這種不講道理的。
明明連律師都說了我沒犯法, 連法律都管不了我, 他卻用自己心中的正義裁決我。
我狼狽地往外爬,我以為自己爬出了好遠好遠的距離,卻被黃毛一把抓住我的左腿,將我扯了回來。
在這一刻,我萬念俱灰。
此時我才懂, 爸爸為什麼說窮人不能惹。
法是社會維穩的底線, 但底線並不是做人的標準。
人的心中有怒。
我逼出了黃毛心中的怒。
他捨棄法律與社會,決心豁出自己的性命,致我於死地。
突然,我的背部又傳來了一陣劇痛!
我痛苦地慘叫, 黃毛只是拔出了刀, 再一次將刀落下!
我口吐鮮血,黃毛已經將刀對準了我的脖子。
他輕聲說:「道歉。」
我喘著氣, 看著他的眼睛。
螻蟻一樣的東西。
明明他活在這個社會上才是拖累。
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我艱難地說:「你才是那個敗類,你拖累女孩的一生, 就算我不出手, 小妍將來懂事了也會離開你。」
他不說話。
我繼續痛罵:「她明明值得更好的, 你仗著她年輕不懂事, 不知道錢有多重要,把她騙到自己的身邊糟蹋!」
黃毛深吸一口氣。
他終於說:「我們都不懂事,所以我們只知道最純粹的愛。在懵懂的年紀, 我們無怨無悔。」
他手一動。
我忽然感覺脖子一疼, 隨後我就無法呼吸了。
每當我想呼吸, 大量的鮮血就嗆進我的肺部。
就好像我爸臨死前,在電話里發出的聲音。
我不斷掙扎,想捂住自己的脖子, 可眼前的視線越來越黑, 全身都變得好冷。
慢慢地, 我連動都不能動了。
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不甘心……
我只是用錯了方法……
如果我再晚十年遇上小妍, 等她懂事了,知道錢比感情更重要, 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我沒有想過,世上能有小妍這麼美的女人。
好不甘心!
臨死前,我忽然想起了媽媽。
她和爸爸離婚前,我正因為在學校強吻女同學, 被學校開除。
她哭了一天,我卻覺得好煩人。
媽媽收拾著行李, 忽然問我:「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搬到這麼高檔的小區嗎?」
我說:「因為我們家有錢唄!我們當然要過得跟他們不一樣!」
她說:「因為我們應該膽小一點活著, 那女同學的爸爸到處找你,但我們小區高檔, 他進不來。孩子,媽媽走了,你不要再惹禍了,你一定要記住, 如果為富不仁,一定要把自己藏起來。」
我那時小,不明白媽媽的話。
現在我懂了。
但來不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