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有人驚呼我才反應過來,低頭看向自己紅腫不堪的腳踝。
我也傷得很重。
可是從始至終,賀臨驍沒看過我的傷一眼。
6
這句話好像是迴旋鏢一樣插在了他自己身上。
賀臨驍神色蒼白,張了張嘴叫我:
「南梔——」
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解釋。
抑或是遲來的道歉。
可我都不在乎了。
我扶著程逾:「走,我扶你去醫務室。」
程逾得意地朝賀臨驍挑眉。
從頭到尾,我的目光都沒再落到過賀臨驍身上。
……
程逾嘴上不在意,但開始有意隔絕我和賀臨驍的接觸。
平時給我打視頻打電話寧願在走廊上溜達倆小時也不回宿舍。
他冷笑:「讓他聽見你說話都是占便宜了。」
我也儘量減少和賀臨驍接觸,一起選修的課我都坐得離他遠遠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我正要坐教學樓電梯下樓時,電梯門又開了。
一個人走進來,帶著熟悉的馬鞭草木質香。
我抬頭,撞進賀臨驍眼裡。
他穿著黑色巴黎世家 T 恤,工裝長褲,帥得能直接去拍廣告。
我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賀臨驍站在我身邊,短短几秒鐘的時間卻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終於他先開口了。
「南——」
電梯突兀停了下來,四周燈光霎時一暗!
偏偏在這時候居然出故障了!
我下意識向後靠在電梯上,心跳不自覺加快,額頭冒出冷汗。
賀臨驍很快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你怎麼了?」
我喘息著,眼睛睜大:「……快按警報鈴,我有幽閉恐懼症。」
他迅速按了警報鈴,然而警報鈴也故障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你什麼時候有的幽閉恐懼症?」他擔心中帶著不解,「我記得之前你沒有的。」
我心跳如擂鼓,感覺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來了。
我攥了攥拳頭,感覺到自己滿手心的冷汗。
「那次露營以後,我就不能在昏暗的地方待了。」
哪怕電梯里光線很差,我也看清了在我說出這句話後,賀臨驍瞬間蒼白的臉。
7
羽毛球比賽後,我和賀臨驍關係降到了冰點。
他覺得我明知道他家虧欠陸知知,為什麼就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對陸知知好一點。
我覺得陸知知嚴重影響了我們的關係,更無法忍受她,我們倆誰也無法理解誰,誰也沒有主動低頭。
這是我們時間最長的一次冷戰。
我不理他,他也沒哄我。
我難受了好久,我媽看出來了,勸我主動和他和好。
「以前都是人家主動哄你,你低一次頭怎麼啦,兩個人要好好相處不能老讓一個人低頭啊。」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主動去和他和好。
反正我們馬上就要上大學了,陸知知成績一般肯定不會跟我們一所大學,到時候分開了我們也就不會吵架了。
我把時間選在高考後的集體露營,班裡組織去附近一座山露營過夜,我想那個時候去和賀臨驍和好。
帳篷架好後,我就約了賀臨驍出去。
我和他說了我的想法,賀臨驍聽完笑了。
他伸手摸上我的頭。
「沒想到你居然也有主動跟我和好的一天,我還以為你真的會一輩子不跟我說話呢。
「其實我本來也想今天和你道歉來著,那天我太著急說話也太沖了,以後不會了,對不起。」
我嘟起嘴:「那你下次不能再把我一個人扔下了,你要選我,我那天真的很疼。」
賀臨驍眼底閃過一絲懊悔:「我保證以後都選你。」
月光下,他溫柔地抱住我:
「你志願想報哪裡,我和你一起,我們考一所大學,畢業了就結婚,好不好?」
我剛要開口,旁邊突然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
我一驚,就看到陸知知驚惶失措地從一邊走出來。
「你跟蹤我們?!」我火一下子上來了!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陸知知眸色微閃,看向賀臨驍:「臨驍哥,你要和她去一所大學嗎?
「你不是說過,以後都會照顧我嗎?」
眼皮一濕,雨點打在樹葉上的沙沙聲驟然密集起來。
山里氣候無常,這場暴雨來得太過突然。
我們顧不上爭吵,急著往回走。
然而山里本來就黑,剛才借著月光還能看清路,這下視野都被大雨遮住,根本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艱難辨認著方向,直到陸知知突然驚叫一聲,我感覺身後傳來一陣拽力,整個人被扯下了山坡,亂七八糟滾得撞在石頭上,之前羽毛球比賽受傷的腳踝撞在一塊石頭上,疼得我倒吸冷氣!
陸知知沒看清腳下有個坡,摔下來的時候下意識把我也拽下來了!
我頭髮衣服都被打濕,暴雨打得我睜不開眼,我只知道我的腳疼得幾乎要暈過去,應該是骨折了!
賀臨驍著急地下來,陸知知拽住他衣角,帶著哭腔道:
「臨驍,我的腿,我的腿好像又斷了——」
賀臨驍打開手電,她的腿撞在一塊突出的岩石尖上,鮮血已經被雨水沖成了淡粉色。
賀臨驍急了,可我們的手機都沒了信號,電話都打不出去。
我和陸知知都走不了。
可我們都知道,我們不能就這麼在這裡淋一夜。
我下意識看向賀臨驍。
賀臨驍不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的。
我們這麼多年感情不是陸知知能比的。
更別說他剛答應了我,再也不會扔下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手心還是緊張地攥起,心臟跳動劇烈起來。
賀臨驍目光在我和陸知知身上掃了一圈兒,陸知知虛弱道:
「我好冷啊臨驍……」
僵硬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攥著的手鬆開,心一下子涼了。
賀臨驍死死咬住嘴唇,把陸知知抱了起來。
他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解釋還是對我解釋:
「她失血過多不能拖了,你在這兒等我,我把她送回去馬上就帶人來找你!」
說著狼狽轉身快步走開。
像是生怕被我喊住。
我徹底崩潰了,大聲哭起來:
「賀臨驍你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我好害怕!
「賀臨驍我求求你,你回來!
「賀臨驍——」
可四周只有我的哭聲,被雨掩蓋。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勢終於小了下來,慢慢停住。
被染成漆黑的林子裡傳來不知名動物的聲音,我抱著濕透的自己,又怕又冷,哆嗦得不成樣子。
我從小膽子就小,晚上睡覺都不敢開燈。
小時候有一次和賀臨驍玩躲貓貓,他不知道我躲在閣樓把我鎖在了裡面,我哭了整整半天才被他哄好。
那之後,他再也不會讓我一個人在黑暗的環境里,哪怕我們玩也會給我留一盞燈。
可現在,他卻把我一個人扔在了黑夜裡的荒山野嶺。
我太怕了,怕到甚至克服了疼痛,找了根結實的樹枝撐著自己站了起來想走出去。
腳很疼,疼得我想哭。
我很怕,怕得我也想哭。
我就這麼一邊抹眼淚,一邊艱難地朝著賀臨驍離開的方向走著。
直到我再也走不動,摔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有人在碰我,睜開眼看到我媽紅腫的眼。
她掉著眼淚,哽咽道:
「寶寶,媽媽來了,不怕。」
我知道我看起來一定很狼狽,很可憐。
她身後是救援人員和急救人員。
還有面色蒼白,想上前卻生生停住腳步的賀臨驍。
我閉上眼。
……
那之後,我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周。
也就是那之後,我得了幽閉恐懼症,小時候怕黑的毛病被無數倍放大,我再也沒辦法一個人待在黑暗的地方。
出院後,我填了志願。
不是當初和賀臨驍說好的那所大學。
而是和那所大學千里之外的另一所大學。
然後,我一個人去了紋身店,在原本他的名字上,紋上了那朵梔子花。
8
賀臨驍想來抱我:
「沒事的,」他試圖像小時候那樣安慰我,「沒事的南梔,我在這兒,不用怕。」
小時候每次怕黑時他都會這樣抱著我,我就不會再害怕。
可這次我躲開了他的手,顫抖著抱著自己蹲在角落裡。
賀臨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帶著被刺了似的疼。
我們就這麼各自一邊,像是楚河漢界一般涇渭分明。
好在沒過多久電梯門縫突然透進一絲光。
隨後那光變寬,一隻手迫不及待伸了進來。
我聽到程逾焦急的聲音:
「南梔!」
他急得要命:「我聽說你被困在電梯里了趕緊找了人來,但是這個電梯太難修了耽誤了好久,你要不要緊——」
他沒說完,我猛地撲進他懷裡。
程逾心疼地摸著我的頭髮:「不怕不怕,老公在,沒事兒了。」
「嗯,」我好久才平復心跳,哽咽著抱住他:「不怕了。」
身後靜靜的。
賀臨驍似乎已經忘了自己還站在隨時可能掉下去的電梯里,直到工作人員催促他才回過神似的出來。
賀臨驍沒再叫我,只是靜靜看著程逾抱著我離開。
抱著程逾脖子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賀臨驍在原地站成了一座雕像。
我從沒見過那樣悲傷孤獨的眼神。
好像一條才發現自己原來早就被拋棄了的流浪狗。
……
在學校門口再見到陸知知時,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
她長開了許多,也會打扮了,整個人漂亮了不少。
此時正站在賀臨驍面前,手裡提著行李箱,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
賀臨驍神色微冷:「你來幹什麼?」
陸知知抿唇:「我也考過來了,我以為你會高興。」
她餘光掃到我,眼底一閃而過的敵意很快被掩飾住,朝我揮手:
「南梔,」她笑起來,「好久不見。」
我有時候真感覺陸知知這個人有點邪門兒。
大概她從小就在社會裡摸爬滾打,才養成這種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性格。
因為我分明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實在算不上愉快。
……
我被從那個林子裡救出來後,賀臨驍來找了我好幾次,我都沒見他。
出院後我回了家,卻在門口被陸知知堵住了。
「去喝杯咖啡吧,」她邀請我,「有些話,我想和你說。」
坐在咖啡廳里,我突然發現面前的陸知知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不再像在賀臨驍面前那樣侷促柔弱,而是自然舒展地握著咖啡杯對我笑:
「這裡環境很不錯吧,我很喜歡他家的咖啡,手磨的藍山,一杯就要以前我半個月的生活費。」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咖啡杯:「我以前從來沒喝過咖啡,我還記得第一次喝女同學給的咖啡直接吐出來了,被笑話了土包子好久。
「那之後我逼著自己喝了很多咖啡,現在我也能喝出瑰夏和藍山的區別,也能一口嘗出是手磨還是速溶,我現在也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咖啡了,真的很香啊。」
她陶醉地聞了一下。
我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知知嘴角彎了彎:「南梔,這裡真好啊,我真想永遠留在這裡。
「這裡永遠都是乾淨整潔的,每個人都是彬彬有禮的。你知道嗎,我在賀家這麼多年都沒吃過一口剩飯,賀家是不吃剩飯的,我還有自己的臥室,比我之前住的房子都大。
「之前在我老家的時候,我幾乎天天都要挨打,能吃上剩飯都不錯了,那對畜生每天只知道把我鎖在家裡出去打麻將,最多的時候我整整三天沒吃飯,要不是討債的上門那次我可能就要被活活餓死了。
「我睡的是閣樓,夏天和老鼠蟑螂一起睡,我經常早上起來起一身紅疹子和包,不知道是被什麼咬的。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能有這一身血很幸運,不然我一輩子都過不上這種日子。」
她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
「其實我不討厭你,你曾經幫過我的,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但我要留在這裡,我沒辦法。賀家用了我一點血就養了我這麼多年,但他們不可能一直養著我,等我成年以後遲早是要離開賀家的。
「也許他們會給我一筆錢,但是那些錢夠做什麼呢?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我不可能從雲端掉回人間了,我只能努力抓住賀臨驍,只有嫁給他,我才能名正言順一直享受這一切。」
我分不清陸知知眼裡到底是嫉妒還是哀求,太複雜了。
「南梔,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沒有賀臨驍你也能過得很好,你幹嘛非要跟我搶他呢?!」
我冷冷看著她:「如果我非要搶呢?」
陸知知笑了:「你爭不過我的。」
我正要反駁,她繼續道:「因為你要臉,要自尊,這些你們有錢人才有資格有的東西。
「賀臨驍可以選你無數次,我都不會放棄,可他只要選我一次,你就受不了了吧。」
她攪動著咖啡:「何苦呢,南梔,你非要和他在一起,以後這種事情只會沒完沒了。
「喜歡你的人這麼多,你又何必非要賀臨驍呢?」
我看著陸知知,第一次覺得對她有些改觀。
說實話,我以前是有些看不起她的,看不起她總是唯唯諾諾,裝無辜裝可憐。
如今她不再偽裝,我倒真的高看她一眼了。
我把手裡的咖啡放下,淡淡道:
「我不是爭不過你,是我不稀罕。」
其實她不來找我,我也要和賀臨驍分手的。
我是喜歡他,但我這輩子最愛的永遠是我自己,我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我要找的另一半,一定是永遠堅定選擇我的那個人。
我配得上被人一次又一次堅定地選擇。
說完,我起身離開。
當天晚上,我給賀臨驍發去了分手的簡訊。
他來找我,急切地跟我解釋他只是怕陸知知出事。
「她救過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她身體一直不好——」
我打斷了他。
「我能理解。」
賀臨驍骨子裡是個很善良的人,做不出以怨報德的事情。
我曾經喜歡的,也正是他身上這份善良。
他面上一喜:「那——」
我輕聲道:「但是賀臨驍,報恩是你的事情,不該由我承擔。
你今天能為了她拋下我,以後也能一次次在我們中間選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