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婚姻,真的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手指在媽媽的電話號碼上停頓許久,還是放棄了。
她能說什麼呢?
無非是離了婚,沒有人會要我,我只能孤獨終老。
看看姐姐,她過得多幸福。
我當然知道她有多幸福,她的成長之路順遂無比,是媽媽永遠的驕傲。
而我一無是處,現在連唯一拿得出手的丈夫也要失去。
我已經想像到離婚後,她會怎樣貶低打擊我。
可是,路總要自己走。
我不再是十八歲,那個連填志願都不能發表意見的小女生了。
18
裴晟將近凌晨才回來。
我靠坐在床頭,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他絲毫察覺到什麼,連忙解釋:「我把她送去醫院就回來了,什麼也沒發生。」
是嗎?
他身上若隱若現的香水味在告訴我,他說的話只是在欲蓋彌彰。
我深吸一口氣,無比認真地說:「裴晟,我們離婚吧。」
他臉色瞬間發白,快步走到床邊握住我的手。
「蕎蕎,別說氣話。」
我沒忍住輕笑起來。
「結婚四年了,這是你第一次叫我蕎蕎,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握著我的手收緊幾分。
「蕎蕎,我只是......我只是還不習慣,以後我會改。」
我用力抽回手,搖了搖頭。
「只要離了婚,你的那些遺憾就能彌補,我放你去追求你的幸福,不好嗎?」
他愣怔在原地,似乎很是不解。
「我和她已經是過去式了,我也沒有做過出格的事,為什麼還要離婚?」
而我平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真正愛人的樣子,和你相處的每一刻,我都忍不住拿自己出來比較。」
我低下頭,輕聲說:「裴晟,我為什麼不能擁有全心全意的愛呢?」
不用搖尾乞憐,不是隨意施捨。
而是全心全意,只給我的愛。
19
裴晟沒有同意離婚。
可我已經不願意和他待在同一屋檐下。
於是第二天就搬出了家,住進教職員工的宿舍。
恰好也到開學的日子了,我開始準備教案,安排假期後的課程。
沒過兩天,媽媽找上了門。
「你現在有能耐了是吧?說離婚就離婚,你以為你還是二十歲小姑娘?」
我被她數落著,思緒不斷拉扯。
「他心裡有別人,我也要湊合著跟他過下去嗎?」
媽媽充滿怒氣的神色滯住。
但很快,她又停止腰板。
「男人不都是這樣,只要他還顧著這個家,忍忍就過去了。」
我點點頭,直視她。
「那為什么爸爸出軌,你會和他離婚呢?」
「換句話說,如果姐夫出軌,你會讓姐姐跟他離婚嗎?」
媽媽徹夜啞聲。
其實不用她回答,我知道的。
因為媽媽從小家世不錯,自認驕傲,絕不能容忍男人有二心。
姐姐和她如出一轍,自然一樣。
而我,樣樣普通的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嫁了好老公這一條。
我只能被挑揀,沒有資格說放棄。
就在媽媽欲言又止,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是姐姐要生產了。
她急匆匆掛了電話,扭頭就往外走。
我站在門口,最後叫住她。
「媽,這個婚我一定會離的。」
她背影僵住,也僅僅是一瞬。
「你要離了婚,以後你吃糠咽菜都不關我的事。」
說完,心繫大女兒的她快步離開。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拐角,隨後關上了房門。
20
裴晟最近像是變了一個人。
時不時給我發消息,問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吃飯,累不累。
我們之間好像反了過來。
直到某天他帶著一束花,站在樓下給我打電話。
我站在窗口看著,在電話里問他:「裴晟,別這樣。」
「看到你這樣,我只會想起你當初也是這樣挽回陳苒的。」
他沒說話,死一般的寂靜蔓延。
讓我忍不住去想,其實如果我不主動,我們之間就會是這樣,無話可說。
那天他在樓下站了很久。
最後給我發了一條簡訊。
【蕎蕎,我不會同意離婚的。】
那之後,無論我怎麼催,他也選擇性略過。
我別無他法,只能帶著離婚協議書找去醫院。
21
遇到陳苒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沒想到她離開了青陽縣,現在在裴晟的醫院當護士。
見了我,她沒有絲毫避諱,走上前來跟我攀談:「裴太太,好巧,你是來找阿晟的?」
我點點頭,不願與她多說。
他們當年分手是可惜,有遺憾也是正常。
可我為什麼要被捲入其中。
她好像看不出我的抗拒,自顧自地說著:「我和阿晟談戀愛的時候,他特別粘人,巴不得時時刻刻都和我黏在一起,現在想想還挺困擾的,裴太太你覺得呢?」
我再遲鈍,也聽出了她話里暗戳戳的炫耀。
我沖她莞爾一笑。
「我沒有這種體會,所以現在要離婚了。」
她一怔,臉上浮現藏不住的欣喜。
就在此時,意外突現。
「好啊,你個小賤人,為了躲老子跑到山溝溝里,現在敢回來了?」
一道粗糲的男聲在耳邊炸開。
一看,是個衣著老舊,不修邊幅的男人。
朝我們走過來的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雙目通紅,青筋暴起。
目標顯然是我身旁的陳苒。
「老子這些年過得連狗都不如,你是老子的種,你還想過好日子!」
刀片在眼前一閃而過,直衝陳苒。
我剛想拉著她後退,一道身影將她往一旁一拽。
未來得及收回的刀從手臂划過,鑽心的疼蔓延開。
身前的人也在此時被奪過刀,死死制住。
我捂著傷口,偏頭去看陳苒。
剛剛那個人,是裴晟啊。
此刻他將陳苒護進懷裡,柔聲安撫著。
然而他抬頭看向男人,不經意間和我對上視線。
看到我手上的傷時,他臉色白了又白。
「蕎蕎......」
22
手上的傷口經過處理,被紗布一圈圈纏住。
裴晟抿著唇,動作小心翼翼。
我看著這張臉,再次詢問:「裴晟,還不離婚嗎?」
他動作停頓,再抬眼,露出受傷的神色。
「我剛剛......沒發現你也在。」
他說得十分艱難。
「那是陳苒父親,陳苒從小被他打罵,我、我只是......」
我毫不留情扯下最後一塊遮羞布。
「你只是覺得陳苒有危險,眼裡只看得到她一個人。」
「不是的!如果知道你也在,我肯定會護住你,不會讓你受傷。」
我低聲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從包里掏出離婚協議書,遞給他。
「不重要了,反正我來找你也是為了離婚。」
他指尖輕顫,終於接下。
我看著他眼尾緋紅,問我:「哪怕我把和陳苒有關的東西扔掉,再也不和她有交集,你不會原諒我了,是不是?」
我點頭,指著協議書上簽字那一欄。
「簽了吧,別跟我耗下去了。」
23
裴晟同意了離婚。
站在民政局外,我看著手中的離婚證,終於鬆了口氣。
宛如獲得了新生。
裴晟站在不遠處,神色恍惚。
「其實,我以為我們會一直生活下去。」
我將離婚證妥帖地收進包里,笑著說:「哪怕沒有愛,對嗎?」
我沒有等他的回答,轉身朝路邊走。
沒走兩步,聽見他在背後說:「不是的,我大概,早就愛上你了,只是連我自己也沒有發覺。」
「習慣了你每天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習慣了一回家就有熱飯熱菜,也習慣了你愛我這件事。」
我沒有停下腳步,任他的話消散在空中。
遲來的愛,是沒有意義的。
24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很充實。
哪怕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掉眼淚。
但我已經不再期盼任何人的愛。
我愛我自己,就足夠了。
但陳苒出現了。
不知道她從哪裡得來我的聯繫方式,約我出去見一面。
咖啡廳里,我和她平靜的對望。
她比上次見面要憔悴了不少。
「你和裴晟離婚了?」
我點點頭,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
她自嘲地笑,「我去找他,他告訴我,他只認定你是他的妻子,而我們錯過就是錯過了。」
她眼圈紅紅的,像是被打擊得不輕。
「我和他戀愛四年,我也幻想過能和他走完一輩子,可就因為我的家世,讓我放棄了世上最愛我的那個人。」
「後來聽說他結了婚,我終於死心了,但青陽縣地震,他突然出現,我就知道他沒忘記我。」
「說我無恥也好,不要臉也罷,我都不想再放棄他。」
說到最後,她哭得哽咽。
「為什麼你們離了婚,他卻徹底不要我了......」
我給她遞過紙巾,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他不值得呢?」
心裡有人,因為家裡的壓力選中了我。
結了婚,又放不下初戀。
現在亦是如此。
或許在他眼中,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25
陳苒走了。
本該是情敵的兩個人見面,沒有歇斯底里的爭吵。
她似乎只是忍了太久,想找個人發泄情緒。
回去的路上,我轉頭去了姐姐所在的醫院。
姐夫因為工作不在,聽說生孩子那天也被工作絆住腳,沒能出現。
而姐姐剛生完孩子,整個人沒了往日的幹練。
媽媽冷哼一聲,扭過頭不看我。
我靜靜看著她為姐姐忙前忙後,好半晌才說:「我離婚了。」
兩人都是一愣。
姐姐率先反應過來,撐起身子,眼神晦暗地看著我。
「真離了?」
我點點頭,答是。
她偏頭看著一旁剛出生的女兒,低聲喃喃:「也好,離就離吧。」
我皺了皺眉,感覺姐姐的態度似乎有些奇怪。
還沒等我想明白,媽媽沖就過來,對我怒目而視。
「滾出去,你怎麼好意思過來的?」
此刻看著她,我心中只剩平靜。
「只是來告訴你們一聲,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前,我回頭看了眼姐姐。
她失神地盯著某處。
我嘆了口氣,走出病房。
看來,也並非只有我我在婚姻中不順。
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啟齒的難處。
26
裴晟一直沒有放棄,時不時出現一下,對我噓寒問暖。
我只當他是空氣,對他視而不見。
聽說陳苒也辭職了,沒有和他再續前緣。
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生命中的過客而已。
沒過多久,姐姐告訴我,她想離婚了。
姐夫和裴晟一樣,是媽媽精挑細選出來的結婚對象。
可結婚後他常年不在家,總是以事業為重。
因為生了小孩,她放棄了工作,在家做全職太太。
可她從前也是職場上雷厲風行的精英。
她告訴我:「我不想再為婚姻犧牲了。」
她還說:「從小媽媽就喜歡拿我和你比,但其實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你,不用時時刻刻想著要做媽媽的傲嬌,走得每一步都戰戰兢兢。」
我聽完也只是惆悵了一會。
我們都是媽媽用於證明自己的工具而已,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媽媽經過這兩件大事,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那天她把姐姐和我叫回家。
我看她嘴唇闔動,大概是想罵我們不爭氣,丟了她的臉。
但沉默良久,她嘆了口氣,揮了揮手。
「都走吧,我管不了你們了。」
我和姐姐對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離開了這個家。
後來我們也會回去看她,但永遠都是客客氣氣。
我們的母女關係,也僅限於此了。
27
我在三十歲的時候,認識了學校新入職的老師,程堯。
他溫文爾雅,體貼入微。
我不再是那個絞盡腦汁想話題的人,但和他聊天不會覺得冒犯,也不會冷場。
我們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沒有轟轟烈烈,而是細水長流的溫情。
戀愛前我主動告訴他,有關我上一段失敗的婚姻。
他聽後表情有些心疼,又有些慶幸。
「謝謝你還願意嘗試著接受我的感情。」
我一怔,有些臉熱,只好扭過頭去。
我們結婚後,裴晟終於不再出現。
某天晚上我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
那頭一直沉默,什麼也沒說。
開門聲響起,程堯的聲音傳進房間。
「蕎蕎,猜猜我帶了什麼回來。」
電話突然掛斷,我心中有了猜測,但沒起任何波瀾。
程堯提著城北那家桂花糕,雙眼澄澈。
看我舉著手機,好奇地問:「誰打來的電話?」
我搖了搖頭,接過桂花糕,沖他笑。
「無關緊要的人。」
往事如過眼雲煙,我眼中只有此刻的幸福。
握得住的,才是最好的。
【裴晟番外】
1
周蕎結婚那天,我在朋友圈刷到了他們的結婚照。
她笑容淺淡,但不難看出眼中的真心。
她身旁的男人同樣帶著笑,滿眼幸福。
我抬頭,看見我一直沒取下的結婚照。
原來她嫁給我的時候,也是這樣笑的。
而我神色淡漠,與她總是隔著一段距離。
娶周蕎的時候,我心裡想的是:如果不是陳苒,那麼誰都可以。
所以我沒有在這段婚姻中投入過多感情。
哪怕我知道,我的妻子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愛上了我,我也選擇了無視。
結婚四年,她對我始終如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期待她的消息出現,願意聽她說些毫無意義的碎碎念。
抽屜里與陳苒的過往,似乎沒有那麼重要了。
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去,已經很好了。
哪怕我覺得,我還沒有愛上周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