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到第二天,便有疼愛子女的大臣偷偷地來找我。
「皇后娘娘,犬女自幼柔弱不能自理,求娘娘開恩放犬女歸家去!臣定每日精心教導犬女,不負皇后娘娘心意。」
我看著雙眼烏青臉腫如豬頭的大臣,仔細地辨認了下才認出這是戶部尚書。
這位是京中有名的耙耳朵,他老來得女,恨不得將閨女養在手心裡。
昨兒排泄在裙子上的孩子裡便有他家姑娘。
「本宮記得,令千金六歲了?」我遲疑著發問。
戶部尚書忙糾正:「回娘娘,已經五歲七個月了。」
「哦,都差不多。」我點點頭,「本宮是七歲時被國師送進宮的。」
戶部尚書臉都青了。
我擺出慈和老太君的架勢,對著他溫溫柔柔地笑:「想來妹妹在一年後便能進宮來給本宮做伴了。」
「絕無這種可能!」戶部尚書失聲驚呼。
「皇上的確不貪色,可國師那邊……」我欲言又止。
「鳳儀宮事究竟因何而起,大人心知肚明,本宮不過是小孩子任性想要奪回自己的孩子而已。」我羞澀地撓撓頭。
「大人心疼自己的孩子,我也心疼太子。可國師卻不會替我們心疼。」我道,「本宮大了,不聽話了,想來國師很願意送個小妹妹來同本宮打擂台。」
再看,戶部尚書臉白了。
我瞧著他這張臉,青紅白紫聚集,看著好看極了。
「臣,臣明白了,只求娘娘先替臣……多照看犬女一二。」戶部尚書吐字艱難。
我拿著這套詞打發了七八個大臣,直到皇上板著臉來找我。
「皇后,聽聞朕偏愛幼童?」
微頓,他補充:「還喪心病狂到連男童都不放過?」
我滿臉無辜,有什麼問題嗎?
四天後,眾大臣以國師教導太子於禮不合為由,請求國師將太子還回。
當初有多少人逼皇上將小貓兒交出去,如今便有多少站在國師的對立面。
那些因家中無幼子而置身事外的大臣也逐漸地熄了火。
誰家還不會有新生兒呢?
小貓兒回來的那日,皇上抱著我們倆哈哈大笑。
我從未見他笑得這麼暢快過。
他說:「朕終於贏過他一次!」
雖然是耍賴皮贏的。
12
這次的事更像是個信號——開戰的信號!
皇上幼時被立為儲君,少年登基,一路走來皆在國師的掌控下。
初登基時雖有「國師貪權」的消息冒出來,但當時君臣關係和睦,此等言語自然被壓得死死的。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當初稚嫩的皇帝,終於砍斷了綁在自己身上的第一道鎖鏈。
「您會一直贏下去的。」
我堅定地拉起了他的手。
只有他贏下去,我才有活著回家的可能!
這次的事情,將朝中大臣們的立場暴露了個七七八八。
朝堂上不再是鐵板一塊。
能拉攏利用的人,皇上逐個擊破。
不能的,則想法子將人踩下去。
後宮又成了皇上手裡的尖刀。
在我七次中毒、五次落水,還有兩次暈倒後,後宮空了一半,而朝堂上也少了不少人。
這些大臣和當初淑妃的父親一樣,被迫降職或停職在家。
等他們停職期滿回來時,朝堂上已經沒有他們的位置了。
當我又一次吃了徐嬤嬤喂來的毒糕而昏迷後。
嫻貴妃提劍闖入鳳儀宮。
13
「小皇后!臣妾從未害過你!你為何要陷害臣妾!」嫻貴妃急聲厲喝。
她的劍鋒直指我的床榻。
我強忍著虛弱偏頭看去,半睡半醒間呢喃:「原來是……漂亮姐姐啊!」
這段時間,後宮眾人避我如蛇蠍。
也只有她還會喚我一聲小皇后了。
徐嬤嬤繃著臉擋在床前。
「嫻貴妃毒害皇后娘娘在先,攜利器闖入鳳儀宮在後!這是要造反不成?」
嫻貴妃嗤笑。
她不理徐嬤嬤,只對著我問:「小皇后,你摸著良心說一說,我何時對你下過毒?」
「貴妃娘娘初次給皇后娘娘請安時,便帶了盒下了藥的點心。」徐嬤嬤一板一眼地說,「貴妃莫不是以為當時將點心帶回,此事便不會有人知道了?」
我錯愕地瞪大眼睛。
嫻貴妃也怔在原地。
外面傳來宮人們慌亂的行禮聲,皇上匆匆地趕來,見到屋中情景後怒斥。
「嫻貴妃!你父兄在宮外與朕為敵,你在宮內也要造反不成?」
嫻貴妃脫口道:「難怪這宮裡天天唱大戲,原來是臣妾們的父兄擋了皇上的路!」
皇上氣得渾身發抖。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直接砍了臣妾?省得委屈您堂堂天子,利用小孩子做陰私之事!」嫻貴妃陰陽怪氣地說。
皇上氣地命人將她拿下。
被帶走前,嫻貴妃高喊。
「小皇后,當初李曦明明已位列四妃,卻親手來殺你,只因她愛錯了人也信錯了人!
「你小心步了她的後塵!」
……
我仔細地想了又想,才意識到她口中的李曦就是曾經被貶為婕妤的淑妃娘娘。
徐嬤嬤來安慰我:「娘娘放心,皇上不是那等薄情寡義之人。」
我當然放心,我已經十二了,若還被養在家中,爹娘都該為我相看婚事了。
我雖ẗûₜ不開竅,但也明白,我和皇上之間絕不可能有任何男女之情。
「李婕妤怎麼樣了?」我問。
徐嬤嬤緊張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那年寒冬雪大,李婕妤染了風寒,沒能撐過去。」
「哦。」我閉上眼睛休息。
那年我聽聞宮裡沒了兩個貴人,原來那個臉圓圓的姐姐便是其中之一。
分明才過了四年,我竟已經記不清她的具體樣貌了。
「娘娘,」徐嬤嬤猶豫著解釋,「當初李婕妤是奉了國師的命令來害您的。」
「嗯。」
這點我早就知道了。
只是當初我不懂事,如今舊事重提,我才察覺這ṱü¹其中異樣。
後宮裡害人的法子千千萬萬,淑妃何至於親自動手殺我?
是被國師哄得丟了腦子?還是連同她爹掌管的兵部一起被當成「禮物」送給了皇上?
可國師為何要這麼做?
難道說……
「國師和皇上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睜眼看向徐嬤嬤。
徐嬤嬤眼神閃躲,閉口不言。
皇上方才去外面處理了嫻貴妃的事,才剛推開門這話便灌入耳中。
「自然是君和逆臣的關係!」皇上面色難堪。
我仔細地端詳著他,心中漸漸地有了答案。
我早該注意到的。
從我第一次帶著小貓兒去御書房蹭飯開始,我就該注意到兩人之間不合時宜的親密與進退維谷的感情。
可惜我當時什麼都不懂,白白地錯過了這些線索。
皇上狼狽地偏頭躲開我的視線。
「徐嬤嬤,我想吃紅燒兔肉。」我開口將徐嬤嬤支開。
皇上也想跟著走,我接著問:「小貓兒是誰的孩子?」
皇上頓足。
我躺在床上,單手捂住小腹。
哪怕這些年來徐嬤嬤日日拿最好的舒痕膠給我塗抹,我的肚皮上還是留下了難看的紋路。
這些「妊娠紋」是我生過孩子的證明。
可我總該知道,我不曾有孕,也不曾生產。
小貓兒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強加在我頭上的孩子,是我喝了一個月的苦藥才領過來的孩子。
外面「天賜君主」之說久盛不衰,只因他是皇上這麼多年來唯一的孩子!
若這個孩子是國師的……
「是……是安柏的。」皇上閉了閉目,咬牙切齒地吐出句,「我只願他是余家的!」
原來真是國師的!我心一沉。
難怪淑妃直接動手害我,原來那本就是國師的計謀。
——給小貓兒身份定性的計謀!
我腦瓜子「嗡嗡」的,一時間竟不知道皇上是女子和小貓兒是國師的孩子,這兩條消息哪條更匪夷所思。
「我十七歲與你大哥相識,本想著再過幾年,等根基再穩固些,便將女子身份過了明路,正式地冊封他為皇夫……誰知、誰知……」
誰知這一等便是七年。
誰知素來與他君臣和睦的國師翻了臉。
國師強占了皇上,又設計殺了我大哥。
她心如死灰,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最終得了病,垮了身子。
國師為了讓她挺過來,將我送到她身邊做人質。
那年我七歲。
入宮為後不是因為我的八字適合給皇上沖喜,而是因為我是余安柏的妹妹。
是他整日裡掛在嘴邊的、最疼愛的小妹妹!
14
「別怕,朕會護著你,讓你平安地長大。」皇上許諾。
「你說謊!」稚嫩的童音驟然響起。
小貓兒從門外跑進來,後面還跟著阻攔不及的徐嬤嬤。
他擋在我床前,怒聲地重複:「騙子!」
皇上皺著眉:「朕何時騙了你?」
「你又害母后病了!」小貓兒氣呼呼地喊,「你若護著母后,母后怎麼會屢屢中毒?」
我扯了扯小貓兒的後脖領子,將他拽了回來。
小貓兒不服氣,但也不敢掙扎,順著我的力道轉身摟住我的手。
「母后嗚嗚嗚,父皇好狠的心!他怎麼忍心這麼對您,嗚嗚嗚嗚……」
小貓兒話都不會說的年紀便被我帶到勤政殿蹭吃蹭喝。
許是聽著政事養大的緣故,他自小便比別的孩子沉穩。
他難得哭一回,我心疼得不行。
就聽他說:「母后!咱們不要父皇了好不好?咱們出宮去!再也不回這吃人的地方!」
皇上剛想上前哄孩子,冷不丁地聽見這句,氣得將他從我懷裡拽出來。
「朕似乎許久都沒考教你功課了。」他說,拎著小貓兒就走。
小貓兒拚命地揮爪子:「母后救我!」
我默默地躺下,順帶給自己拉好被子。
對不起啊崽子,你自求多福吧!
母后也怕被你父皇拉起來考教功課啊!
也不知道他倆達成了什麼協議,後宮在一夜間安寧下來。
那些腌臢手段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朝堂上的勾心鬥角。
小貓兒還挺滿意:「君子持身以正,父皇是君子,當行陽謀才可令百官信服。」
我不滿意!以往我只用服下毒藥後倒在徐嬤嬤懷裡。
等我醒來,事情已經解決了大半。
就算有要我動口的地方,皇上也會提前寫好台詞給我背!
可現在我每日都要待在御書房裡,處理完後宮的文書後還要幫著看奏摺。
如今不比當年,皇上整日裡忙得要命。
但再忙,每日都要抽出一個時辰,將朝堂上的事講給我們聽。
還時不時地提問抽查!
可我是真聽不懂啊!我笨!
我一聽這些東西就困得抬不起頭。
皇上恨我不長進,我恨他心狠不給我枕頭。
最終還是小貓兒心疼我。
「父皇,母后不願聽便算了,左右兒臣長大了,以後會護著她的。」小貓兒求情。
我在旁邊狂點頭。
蒼天開眼啊!這段時間我已經被罰了一萬張大字了!我就算把手寫斷也寫不完啊!
「我笨!這些我學不會的!你們說什麼我跟著做不就好了?」我說。
皇上氣得敲小貓兒腦袋。
「你才四歲!裝什麼大人!」
「過了年就五歲了!」我插嘴。
我五歲那年在幹嘛來著?玩泥巴?還是玩過家家?
但小貓兒和我不一樣呀!
國師十二入朝,皇上十四登基,他們都是頂頂聰明的人,生下來的孩子當然也是天才!
我不插話還好,這麼一說,皇上轉而敲我的腦袋。
「你過了年都十二了!朕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都領皇命去南方賑災了!」
「皇上能者多勞?」我斟酌著說了個四字詞。
「你!」皇上一梗。
「臣妾無能,就,多躺平?」我小心翼翼地補充。
皇上氣得閉了眼。
小貓兒及時地上前給皇上拍背順氣。
「父皇莫氣,母后還小,不懂事。」
果然還是親生的上場管用。
誰料小貓兒話音一轉:「兒臣慢慢地教她便是。」
皇上仔細地想了想:「也行。」
多冒昧啊!
這下可倒好,我每日裡聽完了皇上的大班教學,還要在小貓兒這裡聽一對一授課。
只要我敢不聽課,小貓兒就敢哭給我看。
這麼學下來,知識進沒進腦子我不清楚,只知道我頭髮都快掉禿了!
好不容易熬到年末休息,又收到北方雪災的消息。
皇上愁得嘴上長了一圈火泡。
我也跟著愁:「你手裡連個能派去賑災的人都沒有?我瞧王尚書的侄子就不錯,還有許侍郎也能湊合!」
「辦事的人不缺。」皇上滿臉為難,「只是北面情況複雜,缺個身份貴重能壓得住下面人的主事人。」
若沒個能壓得住的人,等到了災區,這點錢糧怕是十不存一。
皇上看向我,我看向小貓兒。
太子的身份應該夠貴重了吧Ţū́ₘ?我默默地盤算。
我還沒開口,小貓兒起身:「兒臣以為,母后可勝任。」
「後宮不得干政。」我弱弱地發聲,順帶將手邊的奏摺推遠點。
「沒事,你悄悄地走一趟,算作暗訪。」皇上安撫道,「朕會安排好人手,不用你費心。」
小貓兒點頭:「母后,你就當是出去玩一圈。」
這冰天雪地的,換你你樂意去玩不?
我總覺著他倆有事情瞞著我。
但災情不容拖延,我再怎麼不情願也得快點收拾包袱北上。
好在皇上安排的欽差大臣確實能幹,幾乎不用我插手。
我只用跟著,在有人以權壓人的時候亮出皇后的身份給欽差大臣撐腰。
作用和尚方寶劍差不多。
這一路去得快,回來時欽差卻拿出聖旨要我隨著車隊慢慢地回去。
美名曰:替皇上體察民情。
「災後民心易亂,還要靠皇后娘娘多看顧,以免有心人瞞報。」
欽差大人滿臉懇切,但不忘糊弄我。
「皇上將此等重要之事交給皇后娘娘辦理,可見對娘娘的看重。」欽差語氣真誠。
這話我連半個字都不信!
於是欽差半夜撇下我逃回京城。
我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到京城時,皇上就剩半口氣。
而小貓兒已經準備好登基用的龍袍了。
15
我氣得撈過小貓兒就抽屁股。
小貓兒「嗷嗷」直叫喚,皇上終於裝不下去,他從床上坐起來攔。
「你還小,別打壞了手!來人啊,把戒尺拿來給皇后!」
「母后!不公平!」小貓兒號得更大聲了,「是父皇要兒臣這麼做的!母后怎麼能只打兒臣一個!」
我將人丟到皇上懷裡,皇上悶哼一聲,原本就蒼白的臉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父皇!」小貓兒忙將徐嬤嬤請進來。
徐嬤嬤進來給皇上換藥,我才發現她的胸口上添了道劍傷。
傷口已經癒合得七七八八,但仍是觸目驚心。
「哪家造反了不成?」我驚問。
「苦肉計。」小貓兒不懷好意地笑著。
「以一道傷換國師身死,朕不虧。」皇上輕描淡寫地說。
可我瞧著那傷,分明緊挨著心口的位置。
只怕再偏一寸,便會傷及要害。
「太冒險了。」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說。「便是照著之前的節奏來,最多七年國師黨也會覆滅。」
她何至於以天子之軀涉險?
「可朕等不及了。」皇上忽而道。
剩下的,無論我怎麼問她都不肯說了。
問多了,她便指著堆積如山的奏摺說:「皇后心疼朕,便替朕分憂吧。」
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願說。
我也只能從京城中的流言和奏摺中窺探一二。
除夕夜宴,皇上與國師於梅林中起了爭執,國師怒急之下欲殺皇上。
皇上逃出梅林時已經中刀,皇城軍護駕心切,又因為梅林燈火昏暗,錯將國師當成刺客。
當場射殺。
皇上昏迷期間,太子震怒,聲稱要將國師夷十族。
國師的親朋故舊皆被抄家下獄。
這一抄家,又找出許多黑帳冊與罪證。
皇上醒後先是臭罵了太子一頓,將夷十族的命令收回。
又被那些黑帳冊和罪證氣吐血,下令嚴查。
如今外面流言,一說皇上仁善,二說國師黨辜負天恩罪大惡極。
這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徹底地將國師和其黨羽拉下水。
如今單是國師一人便被列出七十八條罪證。
最前頭兩條,一是刺殺皇上,二是貪污千萬餘兩。
無論哪條都是滅族的重罪。
我挨個兒地看下去,最終在第二十六條那裡找到了我大哥的名字。
「元和九年,通匪,戕害四平將軍余安柏。」
那年我七歲,我大哥去剿匪,卻一去無回。
後來我爹親自帶兵平了賊窩,才知道他們拿我大哥喂了狼。
我那上過戰場、護衛過君王的大哥,死在了小小的山匪手裡,屍骨無存。
「便宜國師了。」我說。
「什麼?」小貓兒不解。
「給他留了全屍。」我正走神,順嘴說。
「剝皮填草也算留全屍嗎?」小貓兒一臉懵,「父皇還偷偷地叫人將剩下的肉塊拿去喂了狗。」
我低頭看他,順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下。
「小孩子家家的,少聽點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