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別墅里的大火燒起來時,我聽到了無數的尖叫和呼喊救命的聲音。
不想傷及無辜,火起時,是白日,大家正忙碌的時候,所以他們都得以安全脫身。
我是個啞巴,無法呼救。
更何況,我也不願意呼救。
我手裡緊緊攥著那條平安扣手鍊。
大火燒過來的時候,我捧著平安扣,眼淚一滴一滴落了上去。
上面好似有一滴暗色的血跡。
那天韓諍受了傷,也許是他不小心把血蹭上去了。
我的眼淚落在了血漬上,淚和血,緩慢地交融在一起。
火舌舔著我的身體,我本能抱緊了自己的小腹。
真疼啊,皮肉燒焦原來是這樣的疼。
可是韓諍疼不疼?
受盡酷刑折磨的韓諍,當時是不是也這樣的疼?
韓諍……
你說過你最放不下我,最捨不得看我哭的,那現在,我哭成這樣,疼成這樣,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別墅的主樓燒成了廢墟。
消防員找到我的時候,我和肚子裡的孩子,已經被燒成了焦炭。
陳瑾生憑藉我刻意戴上的婚戒,確定了我的身份。
別墅里的傭人都哭了,只有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他甚至還能平靜地對消防官兵道謝。
他不喜歡我,家裡人都清楚。
但我死得這樣慘,他的刻薄寡恩就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但誰都沒想到,我下葬那一日,他穿著我最喜歡的白色襯衫,我們婚後,他一次都沒穿過的白色襯衫。
在我的骨灰下葬那一瞬,他竟是瘋了一樣跳入了我的墓穴,要與我同葬。
陳家的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拽了回來。
他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手裡緊緊攥著從我屍體上取下的那枚婚戒。
我曾對他說過,如果我傷心了,就會把婚戒摘下來。
但如果你哄好我了,我仍然會一如從前那樣愛你,會再次戴上婚戒。
而我死這天,剛剛把摘下的婚戒戴上。
我是故意的。
沒人知道陳瑾生為什麼會如此的痛不欲生。
陳家人以為,也許他更捨不得的是我肚子裡的那個孩子。
畢竟陳家就他這根獨苗。
但也許只有陳瑾生自己清楚。
也許——
不是為了羞辱韓諍,不是迫於祖母的壓力。
不是天長日久的習慣,不是日久生情的羈絆。
是從一開始相遇,就埋藏在心底的那顆種子。
經年累月之後,方才敢正視,方才發芽開出了花。
我的慘死,似乎壓垮了後知後覺的他。
更何況,他深以為,我死去時仍深愛著他。
心魔就此纏上了陳瑾生。
他大病一場後,開始了渾渾噩噩的人生。
他花天酒地,沉溺於酒精。
喝得胃出血不省人事。
拚命地糟踐自己的身子。
甚至還染上了毒癮。
沒人知道,我臨死前那段時間,常給陳瑾生煲湯,他的毒癮,就是從那時候染上的。
祖母對他失望透頂,曾想盡辦法想讓他留下一兒半女,隨他自生自滅,但一直沒能如願。
只是終究便宜了他,小劉收集的關於他的全部罪證一一落實,正要抓捕判刑的時候。
陳瑾生就因吸毒過量,渾身潰爛散發惡臭死去了。
陳瑾生死後,陳家隨即四分五裂,幾年後就落魄破產。
而我,卻一縷幽魂飄落在那條平安扣銀手鍊上,直到親眼看著害死韓諍的所有人都一一死去。
方才釋懷離開。
只是我怎麼都沒想到,我會回到十年前。
被江允珊關在漆黑的學校廁所里整整一夜的時刻。
「江允禾,江允禾你在裡面嗎?」
十七歲的陳瑾生,焦急地呼喚著向我奔來。
他將我從冰涼的地面上拉起來,擔憂又心疼地握著我的雙肩,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允禾,是不是嚇壞了,乖啊,沒事了,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他彎腰預備抱起我。
可我卻忽然伸手推開了他。
他趔趄了一下,有些愕然地看向我:「允禾?」
我沒有說話,只是拖著冰冷僵硬的雙腿向外走。
韓諍日記里寫著,當時他看到陳瑾生抱我出來,我在陳瑾生懷裡哭……
說明他就在附近,他在的!
我回來了,韓諍是不是也回來了!
我的心跳得飛快,不顧一切地向外跑。
我想要大喊韓諍的名字,可我發不出聲音。
我太急,太害怕了,以至於嗓子裡又發出了古怪難聽的聲音。
外面的人都遠遠避開了我,陳瑾生卻又追了出來:
「允禾,你怎麼了?你是不是昨晚被嚇壞了,受到什麼刺激了……」
他想要拉我的手臂,但我卻一把甩開了。
外面的天還沒全亮,我四處找,想要找到韓諍在哪裡。
可是我只看到一張一張嫌棄又嘲諷的臉。
沒有韓諍,沒有韓諍的身影!
是不是因為,韓諍的骨灰都沒了,所以,他才沒能像我一樣回到十年前?
所以,這個時空里,根本就沒有韓諍這個人?
這個認知,瞬間讓我崩潰了。
如果沒有韓諍,那把我送回來還有什麼意義?
讓我再重蹈覆轍一次,給那個人渣禽獸一個圓滿的結局嗎?
不,那我寧願死去,寧願就在這一刻死去。
我怔怔地衝到欄杆邊,站定。
那一世,母親死後,我活著的意義和動力只有陳瑾生一個。
而現在,我又怎麼可能再為他而活下去?
「允禾……你要做什麼?你千萬別犯傻……」
我回頭看向陳瑾生,看了他最後一眼。
他似乎怕刺激到我,沒敢靠近,只是,為什麼?
他望著我的眼底,那份焦灼和擔憂,卻這般的真切?
但是,又與我何干呢。
我很輕地笑了笑,轉過身,就要翻過圍欄跳下去。
可一股很大的力道,忽然把我扯了回來。
甚至還沒看清那個人是誰,就重重跌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江允禾……」
他似乎是仍在後怕,呼吸十分急促,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念我名字的聲音都在抖。
我驀地抬頭。
韓諍滿眼都是心疼擔憂地望著我,又輕輕喚了一聲:「江允禾……你別嚇我……」
他話未說完,我忽然踮起腳,用盡力氣死死抱住了他。
10
韓諍驚呆了。
陳瑾生也錯愕地呆立原地。
我抱緊了韓諍,又去摸他的臉,脖子,手,是溫熱的,是溫熱的!
手指是齊全的,沒有少一根,他是韓諍,是世上最好最好的韓諍!是完完整整的韓諍……
眼淚忽然噴涌而出,我撲到他懷裡,死死抱住他,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很不好聽。
可韓諍望著我的眼眸里,卻漸漸溢出深邃的溫柔和憐惜。
他不厭其煩地給我擦淚,一遍一遍哄我:「好了小禾兒,別怕了,沒事了,乖乖啊……」
可我抱著他,不肯撒手。
韓諍沒有辦法,只能任我抱著。
直到陳瑾生冷著臉走過來,面色不虞望著韓諍,又看向我,「允禾……」
我不理會,抓著韓諍的手臂對他無聲說:「我們走,你帶我走……」
韓諍顯然有些錯愕,他看著我,又看看陳瑾生,可最終。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漸漸變得堅定而又明亮。
「好,小禾兒,我帶你走。」
他握住我的手,就要帶我離開。
陳瑾生卻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他猩紅著一雙眼望著我:「江允禾,你給我回來!」
可我想也沒想,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陳瑾生顯然有些蒙了:「江允禾……你發什麼瘋!」
我沒有在發瘋,我只不過,是想要將我們所有人的命運都推回到正軌上而已。
上一世,死後很久我才知道。
二十年前,陳瑾生的父親曾捲入一場跨國販毒案,當時陳家本來已經花光了所有積蓄打通了關節。
但是韓諍的父親,那名威名赫赫的禁毒警察韓建成,卻頂住了方方面面的巨大壓力,最終將陳瑾生的父親送入了監獄。
雖然沒能判死刑,但卻也判了終生監禁。
而坐牢的第五年,陳瑾生的父親就病死在了獄中。
陳瑾生曾和韓諍是好兄弟,但出了這件事後,兩人就掰了。
但或許是因為陳瑾生父親病死的緣故,年少善良的韓諍,對於陳瑾生多少是存著一些愧疚的。
所以後來,陳瑾生得知他喜歡我,就直接橫插了一腳。
他故意讓江允珊和學校里的混混女欺負我,然後他藉機出來英雄救美。
他成功地讓我愛上了他,一顆心都撲在了他身上。
而韓諍只能黯然退出。
他還故意讓韓諍代他給我寫曖昧關切的書信,用這種辦法折磨韓諍。
他從來沒想過娶我這個啞巴,只是想要玩玩我,藉此羞辱韓諍而已。
但我後來嫁給了他。
他折磨我,凌辱我,在韓諍去世那一夜都不肯放過我。
他的心思,人鬼皆知。
韓諍啊,他在九泉之下,會有多難過?
這一世,再不會了。
陳瑾生那個惡毒的毒販之子,就該活在他一團爛臭的人生中去,繼續發爛發臭。
而韓諍,他仍會成為英武的緝毒警,但他會長命百歲,會平安順遂,會兒孫滿堂,會幸福一生。
我不想再理會陳瑾生,只是抓緊了韓諍的手,催他帶我走。
陳瑾生沒有再追過來,他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韓諍帶我離開。
一直到離開學校,韓諍方才停下腳步。
月色之下,他的眸光清澈而又溫柔:「小禾兒,現在沒事了,你很安全……」
他說著,眉眼卻透出了幾分的暗淡:「陳瑾生他……」
我使勁搖頭,握著韓諍的手,讓他的手掌攤開。
我在他掌心裡,一筆一划寫下:韓諍,你帶我走吧,我跟你走。
「江允禾!」
那一瞬間,韓諍的眼比天幕最亮的星子還要璀璨。
他望著我,一把攥緊了我在他指尖寫字的手指:「江允禾,不可以食言的!」
我用力點頭,這一生一世,韓諍,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陳瑾生站在夜色里,看著韓諍牽著我的手離開。
眸色晦暗不明,而垂在身側的手指,卻不知何時,攥得死緊。
讓他最不爽的,不是韓諍帶我走。
讓他最不爽的,是我撲入韓諍懷中那一瞬。
他竟覺得,如此的刺眼,如此的難捱。
但陳瑾生不知道,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我大學畢業那一年,韓諍迎娶我為妻。
當年的很多同學,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陳瑾生也來了。
這時的他,和上一世一樣,已經是陳家的繼承人,在整個蓉城算是說一不二,跺跺腳都能引起一片地震。
我在休息室換婚紗化妝的時候,韓諍隔一會兒就要跑來看看我。
化妝師和伴娘們都在掩嘴笑。
韓諍卻毫不在意,他怕我因為無法說話而受委屈,怕我受到任何一丁點的難堪和慢怠。
他就是要把他的在意和寵溺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江允禾就算是個啞巴,但也是韓諍捧在手心裡的人。
等待婚禮開始的前一小時,我已裝扮妥當,兩個伴娘陪著我在休息室休息。
忽有人過來敲門,笑吟吟地說:「江小姐,韓先生讓您過來一下,有個驚喜要提前給您。」
我認得他,是韓諍的一個大學同學,今日也是我們的伴郎。
我不疑有他,歡喜地起身。
只是隨同伴郎走了一半的時候,我忽然停了腳步。
不對的,韓諍不是這樣的性子,就算要給我驚喜,他也會親自過來。
我穿著拖尾的婚紗和高跟鞋,他捨不得我受累,婚禮的一應事務都是他親力親為的。
我立刻轉身要回我的休息室。
但已經來不及了,陳瑾生的人捂住我的口鼻,將我拖入了走廊盡頭那個隱蔽的房間。
這是在韓家包下的酒店裡,陳瑾生竟然都能做到一手遮天,甚至我們的伴郎,都在為他做事……
我拚命地掙扎,但無濟於事。
門鎖上,陳瑾生甚至不用堵上我的嘴。
「江允禾……」
他的狀態有點不對,那雙眼裡好像寫著可怕的癲狂的神色。
12
我往角落裡蜷縮,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我就要做韓諍的新娘了,我的婚紗這樣潔白無瑕,我這一輩子,是這樣的乾淨。
陳瑾生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你明明喜歡我,你喜歡的明明是我!」他彎腰捏住我的下頜,猩紅的眼死死盯著我,那張原本英俊的臉,甚至都有些猙獰扭曲了。
我怕得全身顫慄,婚禮就要開始了,韓諍很快就會發現我不見了。
他很快就能找到我,我只要拖延時間,就或許能保全我自己……
可陳瑾生卻已經一把撕開了我的婚紗,他將我摁在地板上,堅硬的膝蓋壓著我的腰腹不讓我動,然後,就那樣慢條斯理地抽出皮帶,捆住了我的雙腕。
我絕望地哭泣搖頭,可陳瑾生絲毫不為所動。
「江允禾,我陳瑾生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這些年,已經算是我對你們的仁慈了。」
他俯身,手指掐住我的下頜,低了頭狠狠地吻在我的唇上。
我瘋了一樣掙扎,不管不顧地咬他。
他眼神中漸漸瀰漫越來越深的癲狂之色。
我想到了什麼,眼底瞬間滿是恐懼。
他這一世,應該比上輩子更早地碰了毒品。
他現在的症狀,就和吸毒後還未散勁兒時的症狀很像。
一個普通柔弱的女人,怎麼能對抗得了一個剛吸過毒的年輕力壯的男人?
不管我怎樣無聲地哭嚎,掙扎,踢打,都完全無濟於事。
陳瑾生撕爛我的婚紗下擺,他沉身貼近我,聲音里透著強勢而又陰翳的暗啞:
「江允禾,你只能是我陳瑾生的女人,這輩子,下輩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就在我絕望的那一瞬,房門忽然被人從外撞開了。
「允禾,允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