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真相,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十四、
皇后被獻祭的次日,我朝迎來了這三年的第一場大雨。
百姓都在為那場天降甘霖歡歌載舞。
世人都稱讚我是一位明君。
惜竹在熊熊大火里燃燒了一夜。
最終化為灰燼。
我坐在御書房內,將玉璽蓋在冊立新後的詔書上,又伸手招來身邊的大太監。
「將派去散布先皇后謠言的人處理了。」我做了個果斷的手勢,又叮囑道,「做的乾淨些。」
窗外雨聲肆意暢快,我將手枕在腦後,從未像此刻一樣平靜安心。
夜間我來到皇后宮中,新後便是丞相的孫女——李卿如。
她一舉一動都端莊貴氣,嫻靜溫柔,是最好的皇后人選。
那夜是她入宮一年來,第一次承寵。
我滿意地摟住朕的皇后,將所有的心血精力,都灌溉在她的身上。
從前惜竹雖美,可我知道她是妖,心中總有一道跨不過的坎。
與妖同床共枕,怎能心安呢。
精疲力盡後我在暖香帳中沉沉睡去,可睡夢中卻總是聽到「嘶嘶」的聲音。
像是有蛇在吐蛇信子。
我從床上驚醒,問她:「你可曾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
「臣妾不曾聽見,」皇后睡眼朦朧地搖頭,「陛下許是政務繁忙,勞累過度了。」
我忐忑不安地睡下,沒過片刻又被「嘶嘶」聲驚醒,睜眼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惜竹泛白的瞳孔和毫無血色的臉。
皇后被我一聲喊叫驚醒,她關切地問道:「陛下怎麼了?」
我轉頭看她的臉,忽然眼前開始變得恍惚,她的嘴一張一合,竟吐出了一條長長的蛇信子。
我披頭散髮從皇后宮中倉皇逃離,頭也不回。
深夜之中,我的聲音惶恐。
「國師,給朕傳國師!」
十五、
國師站在我跟前,依然不卑不亢,神色淡然。
我將剛才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講來,他只皺了皺眉。
「陛下,臣說過,服此丹藥要清心寡欲。」
人一旦站到了權利的頂峰,勢必會想永遠留住這一切。
帝王都無一例外,想要長生不老。
國師道法高深,卻年歲尚輕,我篤定他定有些隱秘之法。
惜竹死後,天降甘露,狡兔死,走狗烹。
國師是個聰明人,我點撥了兩句,他便乖乖交出了一瓶丹藥與我,說是雖不能長生不老,但可延年益壽。
我懊惱地問他:「朕還未有子嗣,服此丹藥不能寵幸後宮,如何使得?」
「不是不能,只是心氣波盪之時,會產生幻覺,陛下穩住心神,不去想倒也無甚大礙。」
原來只是幻覺,我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心中的恐懼一掃而空。
看到國師年輕的臉,我狠下心,次日又照常服下丹藥。
我還是偶爾能看見惜竹死前的臉,但那又如何,我已無所畏懼。
真正另我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自惜竹獻祭後,大雨連綿了十日,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不過短短几日,京城街道便被水淹沒,大旱之後,竟是大澇!
澇災不同於旱災,若是大雨繼續連綿,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雨下到第十五日時,京城中一半的民宅受災,百姓死傷無數,城中亂成一團。
我高高端坐皇位之上,群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大殿上商討不停,卻毫無辦法。
畢竟天要下雨,人力怎可停之?
另我徹底心生恐懼的,是大雨從城外河中衝出一塊河底巨石,上面刻著「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我無力跌坐在龍椅之上,腦海中不停迴響著惜竹死前的那句話。
「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十六、
此事很快便在民間傳開了,百姓們都說是聖上無德,天降災禍。
他們半月前還在歌頌朕是明君,今日卻因一塊沒來由的石頭,將所有的災禍源頭推到朕身上!
我越是憤怒,幻覺便越發重了。
不管宿在哪裡,只要一閉眼,耳邊都是「嘶嘶」聲。
國師和太醫都束手無策。
連著數日未曾闔眼,我在上朝之時倒在了龍椅之下。
再睜眼時,床邊站著的是六皇弟。
他身後遠遠站著個小侍女,低著頭,我看不清楚。
六皇弟便拿著奏摺遞到我跟前,絲毫不關心我的病況如何。
「皇兄,大臣們這兩日的奏摺,臣弟都替你看過了,關於治水良策,臣弟以為……」
「放肆!大臣的奏摺豈是你想看便能看?為人臣子,連本分都忘了嗎!」
我強撐著起身,抬手將奏摺揮到地上。
他不驚也不惱,只淡淡地退開兩步,優雅地彎腰拾起奏摺。
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輕笑了一聲。
「趙禎,城中水患泛濫,十萬火急,你心中可有百姓?你配做這皇位嗎?」
笑話,我有手段有計謀,如何不配!
我狠狠瞪著他,想高聲反駁,卻只虛弱地咳了兩聲。
他轉過身,眼中儘是不屑。
「治災一事我已安排下去了,否則等你醒來,我大齊京都早已毀於一旦。
「明日若還有力氣上朝,不妨好好想想如何應對你如今的處境。」
六皇弟大步離開,他身後的侍女低著頭斜睨我一眼,唇邊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又火速轉過臉去。
我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十七、
我再上朝時,大雨已下了一月有餘。
天子數日不朝,京中謠言與民怨愈演愈烈,百姓紛紛要求朕立罪己詔,以天子之軀,求蒼天恕罪。
否則,便退位讓賢。
百姓愚昧無知也就罷了,更可恨的是大臣們上朝的時候也開始議論紛紛!
我低頭凝視著滿朝文武大臣,他們漸漸靜了下來,最後還是丞相開了口。
「請陛下立罪己詔,祈求上蒼寬恕!」
「李相!」我雙目圓睜,難以置信,「連你也認為是朕的錯嗎?」
眼前的畫面又開始恍惚,李丞相慢慢變成了惜竹死前的模樣,她一步步向我靠近,聲音像鬼魅一般纏繞在我耳邊。
「你告訴我,頻頻刺殺你的人,真的是太子嗎?
「你那日帶我進宮,真的是請旨賜婚嗎?
「你告訴我,頻頻刺殺你的人,真的是太子嗎?
「你那日帶我進宮,真的是請旨賜婚嗎?」
……
「不是又如何!」我頭痛欲裂,一把掀翻了御案,衝著惜竹大聲嘶喊,「朕想要皇位,有什麼錯!朕沒有錯!朕沒錯!」
滿朝大臣愣了許久,面面相覷,有人高聲喊了一句:
「請陛下,退位讓賢!」
大臣們紛紛跪了下來。
「請陛下,退位讓賢!」
李丞相猶豫片刻,也顫顫巍巍彎下了腰。
「請陛下,退位讓賢!」
我睚眥欲裂地瞪著他們,頭暈目眩間,我看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看向我,臉上咧出詭異的笑,嘴中吐出了長長的蛇信子。
耳邊不停地響著惜竹的聲音:「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我拔出身邊侍衛的劍朝他們沖了過去,隨後頸後一痛,昏死過去。
十八、
「我早就與你說過,凡人的情愛,是最不值得相信的。」
「哥哥,我知道錯了。」
「若不是我來尋你,還不知道你要惹出多大的亂子。」
「才不會呢,上次蛻皮我的妖力又增長了許多。」
「你啊,燒了一張上好的蛇蛻,可惜了……」
「……」
朦朧間像是聽見了國師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關在籠子裡。
六皇弟穿著龍袍站在我面前,見我醒來,他側過頭叫了一下身後的人:「他醒了。」
六皇弟未正眼看我,只說了一句「交給你們了」便轉身要走。
我倚著籠子慌張地叫住他:「皇弟!」
六皇弟頓住腳步,俯身蹲在我跟前,笑得風輕雲淡。
「皇弟豈是你想叫便能叫的?為人臣子,連本分都忘了嗎?」
我抓住他的衣角,憤怒道:「你這是篡位!」
「你的皇位怎麼來的,」他勾了勾唇角,眼神變得兇狠,「就該怎麼還回來。」
我絕望地鬆開手,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那你呢?與我又有什麼區別?!」
六皇弟起了身,斜睨了我一眼,淡然又欣慰。
「你看看窗外……這場天災,停了。」
窗外艷陽高照,他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國師走上前來,身後的少女身穿斗篷,戴著兜帽,看不見臉。
年輕的國師換了裝扮,一身翠竹長袍,氣度翩翩,卻隱隱透著一股邪氣。
他俯下身掏出我懷中的丹藥倒在地上,那白色的藥丸動了動,一條條小蛇竟破殼而出。
我臉色大變,胃中洶湧欲吐,指著他不住地顫抖著:「原來是你!」
他身後的少女輕笑一聲,探出身來。
少女掀開頭上的兜帽,黑髮散落身前,她未施粉黛,一張臉仿若清水芙蓉。
那神情,似曾相識。
我驚恐地往後退,少女嬌俏一笑,張開嘴,吐出一條長長的蛇信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