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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旁邊研究怎麼用攝像機把兩個人拍下來。
我知道,觸動爸爸讓他好感度控制不住一下子漲了五個點的,不是媽媽誇他做的東西好吃,而是媽媽說她吃不到會惦記。
惦記這個詞,在爸爸這裡,太美好了。
昨晚我睡前,爸爸去找我聊了一會兒天。
他說要我保持平常心好好跟他們相處,這樣不管最後面對的是什麼樣的結果都不會太后悔。
他說本來我們這個世界就是宇宙中數不清的位面裡面的其中一個而已。
無限次重複,我們無限次過著差不多的人生。
所以以後我們即使分別了也會再次重逢。
他已經想通了,如果到了最後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他會放媽媽離開的。
因為攻略不成功媽媽會面臨著主神的懲罰。
我們不過是普通人,根本不了解那些處罰有多重,不知道媽媽會不會痛,會不會難過。
我們什麼都做不到。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後的這一百天裡好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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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了許多許多,我漸漸放下了心中的難過。
甚至還有心情磕起了他跟媽媽的 CP。
沉默寡言隱忍地愛著的大狗狗男主角老爸 VS 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攻略者老媽。
如果我把這事情寫上網,肯定會爆火。
我朝著兩個人拍了一張。
媽媽正好回頭朝我笑,而爸爸正側頭看著媽媽,滿眼都是溫柔。
險些分不清楚,他們兩人,到底是誰在攻略誰。
系統總在這種美好的時候跳出來破壞氣氛。
「宿主,主神下發了新的支線任務,請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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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舀著一勺蛋羹朝我走來,面色不變:
「什麼任務?」
系統似乎還說了什麼,但是我完全聽不到也看不到。
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子的,只要是涉及主神下發的東西,就似乎被上了鎖加了密碼一樣。
我媽媽一頓,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散得乾乾淨淨。
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強扯著嘴角,繼續舉著勺子朝我走過來。
「乖寶寶,嘗一下爸爸做的蛋羹好不好吃。」
我輕輕吃下那口蛋羹,心煩意亂,什麼味道都不知道。
媽媽問我好不好吃的時候胡亂地點了點頭。
轉頭看向爸爸,想問問爸爸知不知道系統下發的任務是什麼。
他跟我眼神接觸,搖了搖頭。
吃完早飯,爸爸要出門去上班了,我也要去上學了。
媽媽站在門口看著我們,臉上帶著笑意,朝我們揮了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爸爸不確定地問她:
「今晚我們回來的時候,你會在家等我們嗎?」
她點了點頭。
我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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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媽媽接到過成百上千個支線任務了。
有時候是去打發走纏繞著爸爸的鶯鶯燕燕,有時候是跟爸爸一起去他從未去過的遊樂場玩。
有的時候,甚至可能只是叫她做頓飯。
總的來說,都不算什麼大壞事,這一次問題應當也不大。
可是不過到下午三點多,我就接到了爸爸的電話。
一向沉著冷靜的爸爸鮮見地慌了神:
「寶寶,媽媽出事了,你快到醫院來。」
電話那頭嘈雜不已。
爸爸說完這一句,就掛了電話,給我發過來一個地址。
我的心中慌得不行。
有系統在旁邊看著,按道理來說媽媽不應該出事才是。
難道是早上系統發布的那個任務?
我慌慌張張手腳發軟地往醫院趕。
趕到的時候,只看到爸爸頹然地坐在 ICU 前面,他的臉上滿是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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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我,他喃喃道:「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不願意讓她走,就不會有這種事情出現了。」
我坐在他旁邊,抬眼看著面前 ICU 亮著的紅燈,嘴巴張了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說到底,我們都太自私,只顧著考慮我們的感受了。
媽媽是任務者,又不像我們一樣沒人約束沒人鞭策。
她做的,是會危及到她性命的事情。
我抬頭看了看爸爸頭上的進度,已經到 98 了。
「爸爸,如果現在……媽媽能好起來嗎?」
「我可以不見到她的,只要我知道她在這個宇宙里好好活著的就行。」
爸爸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道。
ICU 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
「誰是許清然的家屬?」
「我們是!」
我跟爸爸立馬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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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醫生拿出一沓文件出來:「病人傷到了頭部,現在顱內出血嚴重,我們只能盡力搶救。即使救下來,病人也大機率會成一個植物人。」
「如果你們同意的話,在這份文件上簽字。要儘快,裡面的手術不等人。」
爸爸飛速簽了字。
等到那人關門進去了,他才扭頭看著我。
明明只過了大半天,卻跟老了十多歲一樣的。
他看著我,眼睛猩紅,幾欲淚下。
卻又似乎突然間察覺到,我不過是一個沒法分擔痛苦的小孩子罷了。
他狼狽地拖著腳走了幾步,坐在椅子上,雙手頹然地捂著臉,不露出絲毫情緒。
一個人平復下所有洶湧的情緒跟掙扎。
我默默守在旁邊,看向 ICU 的紅燈,心中一句一句在禱告。
求求主神,留我媽媽一條性命,我絕不再貪圖這點親情,一定會努力幫助她攻略成功離開。
如果媽媽壽命已盡,我願意用我一半的壽命,換媽媽再回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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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旁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等到他再睜眼時,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他撥通一個電話。
「小辰,幫我查一下,今天你嫂子出了家門以後去了什麼地方,後來她進醫院是誰報的警,有沒有目擊證人?」
「還請儘快。」
電話那頭應了一聲。
爸爸放下電話,努力抿起嘴,摸了摸我的頭:「乖寶寶,媽媽不會有事的。」
我也強顏歡笑,內心一刻不停地在祈禱。
等了幾個小時之後,那個白大褂出來通知:「情況已經暫時穩定住了,還需要在 ICU 觀察,你們可以穿好衣服進來探視十五分鐘,不用守在這裡,以後每天下午可以進來探視十五分鐘。」
我們跟著她進門,換了衣服,周身全副武裝。
一進去,我就轉開了眼,不敢再看第二眼。
媽媽的臉上全是傷痕,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周身插滿了管子。
跟我從前在網上見到的那些快要死的人很像。
幾乎是一瞬間,我的眼淚就傾瀉而出。
爸爸拉著我的手,我感覺到他在顫抖。
平日裡演技一般最愛造作活力滿滿的媽媽現在無聲無息地躺在那床上,很是刺眼。
我們二人愣愣站著,不敢走上前去。
直到爸爸輕輕說了一句:「去看看她吧,跟她說說話。」
我走上前,不敢多看,只湊到媽媽的耳朵邊,叫她「媽媽」「媽媽」
她並不應我。
「媽媽,你別睡著啦,我等你回家。」
她的眼角,一滴淚划下。
爸爸在旁邊,靜靜站著,什麼話也沒說。
他的嘴唇被他咬得出了血,垂在身旁的手緊緊攥著,用力到指關節都發白。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
我們守在 ICU 門口,誰都不想開口說離開。
直到那個叫「小辰」的人給爸爸回了電話。
他只說了一句:「哥,我已經找到所有資料了,害了嫂子的人我也逮住了,你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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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站起身,往外走。
不忘回頭囑咐我:「你先回家。」
突然間,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捏了捏緊皺的眉頭,還是帶著我一起走了。
我被爸爸的兄弟們包圍在中間,他們面色都不好看,但還是故意說著各種笑話逗我。
爸爸跟著「小辰」去了另一個地方。
等到回來時,他身上散落著幾滴艷紅的污漬。
我愣愣看著,他問我:「怕嗎?」
我搖了搖頭。
害了我媽媽的人,放到我手下,我一定不會比爸爸更仁慈。
爸爸說,媽媽是為了他才去了那伙人的地盤。
那伙人跟爸爸相爭很久,早就想好好對付爸爸。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已經買通了人準備好了一切「證據」等著陷害他,就被接到任務的媽媽破壞了。
他們打媽媽了。
還將媽媽打得那麼嚴重。
其他的,爸爸沒再跟我說了。
我們守在醫院,攻略倒計時七十天的時候,媽媽進了普通病房,但她還沒有醒。
攻略倒計時三十天的時候,爸爸跟我將睡美人媽媽接回了家。
我們每天陪她說好多話,給她換藥,給她按摩肌肉。
可她一點反應沒有。
倒計時一天的時候,我瞧著系統都慌了神。
它不斷地試圖召喚著媽媽,卻聲聲如同石沉大海,沒有迴音。
我求神拜佛,在媽媽身邊哭訴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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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就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寶寶」。
沒等我反應過來,爸爸已經衝去了媽媽床前。
他抱起媽媽的手放在臉上,時隔那麼久,忍了近百天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媽媽輕輕笑著,努力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
爸爸泣不成聲。
我蹲在一旁,眼淚也止不住。
「好啦,好啦。」
「不哭啦,我沒事。」
媽媽此時的溫柔,不同於從前偽裝出來的樣子,讓我更是捨不得。
我抽泣著對她說:「媽媽,我愛你。」
「媽媽也愛你。」
她輕輕回了一句。
她微微撅起嘴巴,對我做了個飛吻。
那是心情好的時候,她總會做的俏皮動作。
現在做出來,那麼的不應景,又那麼的……讓人難過。
我悄悄收起那個飛吻,裝進口袋裡,埋下頭,淚如雨下。
以後,再也見不到愛飛吻的媽媽了。
不會有人跟我搶薯片、搶遙控板、搶好看的裙子、搶爸爸的寵愛了。
可是我多希望她一直留在這裡生龍活虎地跟我搶啊……
爸爸慢慢止住了眼淚,溫柔地摸著媽媽的臉:「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愛過我嗎?」
媽媽垂下眼睫,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一道輕如煙塵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故意被你發現我是任務者,就是不想,那麼快離開。」
「許多話,也是故意說給你聽的,就是想讓你,不要那麼愛我。」
「不止你們會有感情……」
系統被她屏蔽了,木木地飄在空中。
不知道它能不能聽到媽媽的話,要是它發現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它們的事情,肯定要崩潰了吧。
原來,媽媽知道我們能看到她跟系統的互動。
原來,爸爸媽媽之間,不是一個人的單向折磨,而是兩個人的共同奔赴。
爸爸終於釋懷了。
他叫我:「來,我們好好看看媽媽的模樣。」
媽媽微微笑著,目光貪婪地看著我們二人。
我噙著眼淚,一遍遍看著她,想將她的模樣刻在腦海里。
終於,系統提示的聲音響起:「宿主攻略成功,現在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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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活蹦亂跳的媽媽就又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看著我跟爸爸錯愕的樣子,她的臉上卻滿是懷念。
還是那個話多的系統。
「宿主,你這三四百年一刻不停地做任務,就為了回到這個位面這一天?」
「嗯。」
「你想念了他們三四百年,他們卻連你之前的屍體都還沒送出去,才傷心了一個晚上,你不覺得不公平嗎?」
「不覺得。」
「你做了這麼久的任務,現在積分都清零了,值得嗎?」
「值得。」
「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