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傅聞靳。
我說過的,如果我跟李希兒再見面,這個場面一定很難堪。
我這個人不說空話,因為我們的的確確再見面了。
也的的確確很難堪。
李希兒坐在咖啡廳哭得稀里嘩啦,鼻涕跟眼淚齊飛。
我撇撇嘴角,照傅聞靳上一個秘書可差遠了。
「林予禾,聞靳病了你知道嗎?」
我漫不經心地攪動著咖啡杯,「知道啊。」
「那你怎麼不去看看他!」李希兒拿起手絹擦擦淚,「你知道聞靳病得有多嚴重嗎?!」
拜託!我知道那個做什麼?
我又不是他的主治醫生。
「知道,我一直在等他死呢。」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啊,還是熱咖啡更好喝。
李希兒明顯怔住了,大概她也沒能想到我如此惡毒。
可她應該清楚,人是會變得。
勸不了我,李希兒又自顧自地說起來。
「聞靳他是在今年病倒的,出事的時候,是我跟我哥哥在他身邊。
「我看著聞靳突然就開始流鼻血,接著又吐了一口血,然後我們打了 120。
「他病了,很嚴重,有錢救不了他。」
李希兒悲憫地看著我,「林予禾,有錢救不了他。」
「干我何事?」我不解,「有錢都救不了他,更別提我這沒錢的了。」
李希兒咬咬下唇,「我希望你能去做配型試試,我們找了太多人都不行,我哥不願意來找你……」
這話說的,容易挨打。
「李希兒,你希望傅聞靳活嗎?」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當然希望了!我那麼愛他!我要讓傅聞靳活著!」
我嘆口氣,放下咖啡杯。
「傅聞靳現在已經不願意見你了吧?坦白來講,他對你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
就算是這樣,你也要讓他活著嗎?
李希兒眼淚一直往下掉,她想反駁我,可她沒有理由。
她也知道。
傅聞靳對她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不只是現在,將來也是。
這也是為什麼她們要恨我。
因為不管怎麼樣,我都算是傅聞靳身邊最久的人了。
哪怕他不愛我,他也不肯放手。
李希兒崩潰地伏在桌面大哭起來。
也幸虧這是個包間,否則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我知道……可我能怎麼辦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讓那個意氣風發的傅聞靳活!」
「林予禾我求求你了!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去試試吧!!」
我要什麼?
我看著窗外車水馬龍,「我知道了。」
可是我要的沒人能給我。
我要十八歲那個意氣風發的傅聞靳回來。
6.
沒過多久,我就去了醫院。
我找到了傅聞靳的主治醫生要求做配型。
他問我跟病人什麼關係的時候,我愣了幾秒,隨即笑了。
「夫妻,我們是夫妻。」
一周後,醫院的結果來了。
配型居然很成功,我成了那個在最快的時間裡,唯一能救傅聞靳的人。
李南一站在病房外看著我,猶猶豫豫。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他拉我在一旁坐下,「傅聞靳知道有人跟他配型點很高了,可他不知道是你,而且……」
李南一手中攥著一張病歷,話也說不下去,也不肯遞給我看。
我第一直覺那跟我有關,「李南一,你不適合撒謊,給我看看。」
他抬起頭,於心不忍,「你別激動,現在醫療水平很高,不會有事的。」
我強硬地奪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隨即又將它們撕成碎片,丟進了垃圾桶里。
其實,那上面有用的信息只有一行。
我接受得很快,比李南一想像的可快多了。
「知道了。」我站起身,「徐玥在樓下車裡等你。」
李南一趕忙站起身來,「什麼?那我下去看看。」
等他走後,我深呼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傅聞靳看見我的時候,眼睛忽得亮了。
「小禾……」
「嗯。」我點點頭,又在那張椅子上坐下,桌上還扔著那個被我捅了一刀的蘋果。
傅聞靳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段時間為什麼不接電話?我換了無數張手機卡,你怎麼都不接?」
我聳聳肩,「沒用的電話,我從來不接。」
這句話,他應該耳熟才對。
這是我問他,今天我過生日,能不能回來陪我的時候,他給的答案。
傅聞靳的愧疚來得突然,尤其是在他病了之後。
可能覺得他快要死了,想要補償我吧。
可我要這短暫的溫柔做什麼?
我要錢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小禾,你知道嗎?有人配型成功了,我很快就要手術了。」
我當然知道啊,我就是那捐獻人。
我也知道,傅聞靳為了這個配型成功付出了多少錢。
「恭喜。」
傅聞靳像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你是不是擔心我不死,那些遺產到不了你手裡?」
我氣急而笑,「本來還以為我能有那天價遺產呢,這下好了,煮熟的鴨子飛了。」
「別擔心。」傅聞靳柔聲說道,「等我好了,我還掙錢給你花。」
我眼眶一酸,差點當著他的面掉下淚來。
大學第一天,傅聞靳也是那麼跟我說的。
那時候,他穿著白襯衫,一手牽著我一手拉著行李箱。
他說,「小禾,等我畢業後,我要掙很多很多錢,我要給你最好的生活。」
那時候我只顧著笑跟看他了,根本忘了回答。
二十四歲的我在心裡回答了他。
傅聞靳,你掙了很多很多的錢,你也花給我了很多很多的錢。
可我怎麼就開心不起來呢?
傅聞靳還在念叨著,「我想過我真的會死,可我一想,我死了你怎麼辦呢?」
「我只能留給你所有的錢,這樣,你才不至於活不下去。」
「傅聞靳。」我輕聲打斷他,「你還記得你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嗎?」
他明顯地愣住了。
「半年前,在我給你離婚協議的半年前。」
我看著傅聞靳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嘴唇也動了動。
可我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除了錢,你給不了我別的。」
「我能!」傅聞靳急了,撐著身子半坐著,「我會改的!小禾,我們重新開始吧。」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我不能沒有你……」
他急急忙忙地辯解,一邊自證真心,一邊對天發誓。
恍惚之間,我好像看到了十八歲的傅聞靳。
他穿著藍白色的校服,背對著夕陽朝我大步跑來,手裡還拿著一束鮮艷的紅玫瑰。
他臉上都是汗珠,可嘴角卻是笑著的。
他喊我,「林予禾,生日快樂!你一定要嫁給我!」
那樣真摯,那麼愛我的人,為什麼就偏偏死在了十八歲呢?
往後每一年的傅聞靳,都不是我愛的那個少年了。
我看著旁邊的人,心底的恨意在此刻全然消散。
「傅聞靳,我原諒你了,等你手術結束,我們就離婚吧。」
說完,我不顧他錯愕的目光,離開了這裡。
門一拉開,徐玥跟李南一站在門外等我。
她眼睛哭得都要腫了,「小禾,你…你……」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別擔心,上天自有定數。」
徐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南一走上前攬住她的肩,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徐玥緊緊地攥著我的手不放,「不行,小禾,不行,你別捐獻了!不行,真的不行……」
她一連說了好多個不行,看得我都要笑了。
「這不耽誤捐獻,到了這個時候,捐不捐我都要死。」
說到底,我還是要謝謝傅聞靳的。
如果不是來給他做配型的時候,順便做了全套體檢,我也不能發現我病了。
醫生說過的,我這個病,要後期慢慢治療。
我懂,讓我慢慢等死嘛。
進倉的時候,傅聞靳都沒見到他的救命恩人。
我靜靜地躺在醫院的手術床上,看著頭頂刺眼的燈光。
我知道,一個月後,傅聞靳會慢慢好起來。
他會掙很多很多的錢,會找不同的女人。
然後,等我下一次跟他提離婚,再不同意。
我突然沒由來地想掉眼淚,我救的不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傅聞靳。
我救的是那個十八歲,眼裡只有我,一顆心只愛我的傅聞靳。
我救了他,就不再要求現在這個傅聞靳愛我了。
手術室里的女醫生以為我害怕得哭了。
她輕聲安慰我,「別擔心,不疼的,吸了麻醉你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點點頭,看著麻醉面罩扣在我的臉上。
醫生在我耳邊說,「放鬆放鬆,慢慢深呼吸。」
傅聞靳,這下真的要跟你說再見了。
我閉上眼,用最後一絲意識感到了臉龐的淚水流過。
一個月後,聽徐玥說,傅聞靳成功出了倉。
他恢復得很不錯。
我躺在十二樓的病房裡,笑著往嘴裡塞了一瓣蘋果。
「要不是說人家命好呢,得,傅總還是傅總。」
徐玥坐在我床前瞪我,「你可不能落後!林予禾,快快好起來吧。」
我佯裝受傷地搖了搖頭,「難,傅聞靳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好。」
「呸!」徐玥皺著眉輕輕打了我手背一下。
傅聞靳的手術很成功,可我卻不太好。
術後,我很快就因為免疫力下降變得嚴重。
出了倉,我就立刻住進了十二樓的住院部。
徐玥一直陪在我身邊,每天都給我打探來傅聞靳的消息。
說來說去,我都聽煩了。
無非是些,傅聞靳天天都問,林予禾去哪裡了,為什麼不來看他?
林予禾是不是又生他的氣了?
是不是又要跟他離婚?
他打了很多錢要林予禾來,可她怎麼又消失了。
傅聞靳的病房,沒讓一個女人進去過。
他把那些個花花草草通通拉黑刪除了。
傅聞靳說,等他出院了,補給我一個婚禮。
當做我們重新開始的第一步。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等不到那時候了。
傅聞靳遲來的愛,我不知道能延續多久,我也不會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個字了。
7
徐玥每天都罵傅聞靳。
說他是吸食了我陽氣的妖怪。
他好了,我卻病倒了。
我被徐玥逗得咯咯直笑,但大多數時候,我都在疼得咬牙切齒。
徐玥攬著我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林予禾,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我虛弱地點點頭,「別擔心。」
剛開始的時候,化療對我很有用處,我看起來似乎真的好轉。
那時候,徐玥也很開心。
但是漸漸地,我適應了藥物,那些昂貴的藥水打進我的身體里。
除了讓我無休止地嘔吐和更疼痛以外,就沒有別的用處了。
徐玥每天都會離開我的病房一會,過上半個小時,她就哭得鼻子通紅的回來。
我知道,那是李南一在病房外安慰她。
他們跟我們不一樣……好吧,其實也一樣。
只是李南一抵抗住了外界的誘惑,傅聞靳沒有。
清醒的時候我就問她,「傅聞靳為什麼不能跟我離婚呢?」
徐玥撇撇嘴角,欲言又止半天,連她自己都不願意說這個答案。
「他還愛你,李南一說,傅聞靳找你已經快要找瘋了。」
我笑了,「他不愛我,他只愛剛跟他在一起時候的我,他怎麼就不能放手呢?」
我想不通。
傅聞靳不願意陪我過生日,不願意跟我去過結婚紀念日,不願意聽我講話。
可他卻不能接受聯繫不到我,看不見我。
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就一定要出現。
傅聞靳要我跟在他身邊,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愛上不同的人。
然後,他再回過頭來對我說。
「林予禾,你是我太太,我不可能跟你離婚的。」
生,他做不到愛我。
死,他卻要與我同穴。
趁著清醒的時候,我拉著徐玥交代了後事。
「玥兒,我死後也不要告訴傅聞靳,骨髓是我捐獻的。」
徐玥本能地愣住了,張大嘴巴看著我。
「為什麼?小禾,你就應該告訴他!他傅聞靳憑什麼活了還不知道是你救的他?!」
我虛笑著搖搖頭,「十八歲對我好的那個傅聞靳活了就行,現在這個……」
「我不要求他什麼。」
徐玥的眼睛又要紅,她一臉錯愕地拉拉我的袖子,企圖讓我改變想法。
可我疼得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徐玥嘆口氣,不再勸我。
「小禾。」徐玥拿著毛巾擦掉我頭上的汗珠,「傅聞靳要出院了。」
我咬著後槽牙,從牙縫裡憋出來一句話。
「真好啊。」
徐玥猶猶豫豫,「你真的不見他了嗎?我沒讓李南一告訴傅聞靳你病了,可他好像真的變了……」
我在被子下死死地攥著床單,又搖了搖頭。
「不,我不見他。」
其實我相信徐玥的話。
他愛過我。
在他年少,還不曾接觸這個眼花繚亂的世界之時。
傅聞靳真的情深意切地愛過我。
因為那時候感受過他的愛,所以這時候我才如此確信。
他已經不愛我了的事實。
太疼了,身上疼,心裡也疼。
第二天我睡到了下午,睜開眼時,徐玥不在病房裡。
我朝著右手邊玻璃的方向看了一眼。
門外,徐玥指著李南一跟傅聞靳破口大罵。
傅聞靳面容邋遢,眼眶通紅地看著我。
怎麼好像我對不起他一樣?
我努力抬起手腕來,對著傅聞靳比劃了一個中指。
去他媽的傅聞靳。
可他卻看著我,露出一個憔悴的笑容。
看了兩眼後我失去了意識。
我的傅聞靳,好像短暫地回來了一秒鐘。
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三個人都站在了我的病房裡。
其實我醒了,只是沒睜眼而已。
徐玥還在罵,罵李南一為什麼不注意著點。
罵傅聞靳為什麼要跟蹤李南一。
罵他們怎麼還不去死。
你看看這人,不讓我說這個字,可她自己說得倒是勤。
李南一也不像以前了,他現在站在徐玥的身邊。
不再替傅聞靳找藉口了。
兩個人的話就差把傅聞靳紮成一個篩子。
可他沒急眼,也沒反駁。
一直低聲下氣地跟他們道歉,說著對不起我的話。
「我知道我混帳,我他媽該死!」
嗯,你的確該死。
「讓我陪陪她吧,小禾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是我來照顧她的……」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
「我真的不能沒有她,我是愛她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人是會變的啊。
他或許還愛我。
卻又一邊做著讓我傷心的事,一邊又不願意放手。
我坦然接受一切坎坷與背叛,春去秋來,花落花開。
我輕咳一聲,提示他們我已經醒了的事實。
三個人齊刷刷地朝我看過來,我走神地想起了那個表情包。
你醒啦?
那傅聞靳一定是二師兄。
二師兄衝上來坐在我的床邊,「小禾,你哪裡不舒服?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有些厭煩地扭開頭,「看見你就不舒服了。」
傅聞靳原本想來抓我的手慢慢停住了,他小聲央求我。
「小禾,讓我來照顧你吧?」
「怎麼?」我大口喘著氣,「現在輪到你來看我什麼時候死了?」
傅聞靳搖搖頭,語氣哽咽。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放心小禾,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我翻個白眼,朝著徐玥動了動手指。
她吸吸鼻子走近了一些,「怎麼了小禾?」
我指指扔在沙發上的背包,「幫我拿一下裡面的東西。」
徐玥點點頭,瀟洒地走過去掏了出來。
那是一沓厚厚的離婚協議。
傅聞靳已經看了無數次,就算徐玥不打開,他也清楚那是什麼。
「我不簽!」傅聞靳突然發狠,咬著牙看我,「林予禾,想離婚可以,我等你起來了去離婚!」
「現在這樣你想都別想!」
這人就是紙老虎,我一點也不怕他。
「傅聞靳,我不是那個永遠愛你,什麼都照做的人了。」
「這次,是我不要你的。」
8
我們還是離婚了。
我用可以留在病房裡的機會,換來了傅聞靳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可他卻要自己拿著那份離婚協議。
我答應了。
其實,在燈枯油盡的時候也不是非離婚不可。
前妻跟喪妻,區別也不大。
可我簽署了放棄手術,放棄搶救的同意書。
我不想在最後一刻還能有另一個人左右我的生命。
時間越過越快,快到我都已經分不清白天跟黑夜了。
我趕走了徐玥跟李南一,這間病房其實用不了這麼多人。
既然傅聞靳想犯賤,那就成全他。
徐玥跟李南一站在我面前哭了最後一場。
太醜了,我被逗得一直憋笑。
尤其是傅聞靳,他哭起來更丑。
有一天我睡醒時,傅聞靳站在我面前沉著臉,表情陰鬱。
怎麼?我這是病好不死了?
「林予禾,這就是你要離婚的理由是嗎?」
他手裡拿著一沓紙,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離婚要理由嗎?」
傅聞靳一手暖著我的輸液管,面目猙獰地朝著我喊。
「你離婚就是為了不做手術?!你離婚就是為了等死是嗎?!」
瞧瞧,這人兩個月前還在另一間病房等死呢,怎麼到我就不行了?
我沒有力氣跟他爭辯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我看著他的臉呢喃,「傅聞靳,你活了真好。」
傅聞靳也軟了下來,他縮在我的床邊,扔了那些紙來抓我的手。
我看著他哭,傅聞靳的手微微有些發涼,抖得比我心電圖還離譜。
我看他哭得泣不成聲。
「小禾,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不會死,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要一直愛我!」
「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傅聞靳嘴唇蒼白,淚珠從他臉上一顆接一顆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