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開了藥離去後,緊接著流水似的賞賜傳了進來。
我躺在床上安心養病。
偶爾指揮小蝶去御膳房多拿些山楂來。
等病氣過得差不多,年底的宮宴也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久未出現的皇后娘娘也重新露了面。
宮宴那日,小蝶一開始給我選了身粉色,我看了一眼,指了指旁邊的月牙白。
「這個吧。」
到了大殿門口,麗妃也正好趕到。
她看著我,冷哼一聲。
我往前走,路過她的時候,聲音很輕,只有我和她能聽見。
「聽說有人這個月還沒被翻過牌。」
「怎麼?我病了?你也病了?」
沒等孫思靈開口,我挑釁完,便抬腳準備進殿。
她氣得下意識伸手過來拉我。
明明按照我倆的距離,她是扯不到我的。
可偏偏宮服繁重,裙擺很大。
我趁著她的動作,整個人順勢一轉。
下一秒,我磕到了門檻,狠狠摔倒在了宮殿門口。
她的手還停在空中,像是推完我沒來得及收回。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裡不可置信,開口全是哭腔。
「麗妃娘娘……」
她眨了眨眼,整個人呆滯在原地。
「我沒......」
「魚兒!!!!」
祁璟不知從哪裡沖了過來,一把抱住我,聲音都嘶啞了。
肚子太疼,我感覺下身不斷在流血。
來不及叫他的名字。
我ẗūₙ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10
舌頭上全是苦澀的藥味,我下意識想吐。
動作間感覺被人按住了手腳。
我還想繼續掙扎,然後猛地醒了過來。
祁璟坐在床邊,臉色冷得像霜凍過的茄子。
我想傻笑裝乖,卻發現渾身都很疼,連著嘴角一起。
「誰允許你吃藥的!」
「那我想著做戲做全套,不然……」
祁璟是真的生氣了,他從未用過那麼凶的語氣跟我說話。
「做什麼全套!我沒打算讓你摻和進這些腌臢事中!」
「這就是你說的,要吃藥調養身體,為我生一個孩子!」
「然後轉身和太醫商量吃藥,假裝流產!」
「你知不知道當你倒在那,渾身是血,我的心裡在想什麼!」
「虞歸晚!這是你想要的嗎!」
我被他吼得愣在了原地,腦子裡什麼話都想不出來。
然後看著他拂袖而去。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這是做錯了嗎?」
小蝶小心翼翼地在旁邊伺候著。
「娘娘,您暈過去那會兒,臉色蒼白,一直流血,衣服染得全是紅色。」
「陛下當場差點失控,抱著您一句話沒說就進了內殿,太醫院所有醫生都被叫了過來。」
「宮宴當場取消,麗妃娘娘到現在還跪在大殿門口。」
「雖然是假的滑胎,但您身子骨弱,這藥還是傷了身子。」
「桂太醫已經被革職,交給錦衣衛了。」
「陛下這是氣您瞞著他又傷了自己,心疼又自責呢。」
我慢慢地眨了眨眼。
一時也不知這事是成了還是沒成。
只是祁璟沒再來看過我。
11
這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
帝王之怒波及到了這件事中的所有人。
孫思靈跪了一夜,又淋了場大雨,最後是被抬走的。
孫大人遞了摺子,卻連御書房的門進不去。
與此同時,孫家各個旁系子弟紛紛落馬。
事情的動靜鬧得太大。
最後,太后帶著人去了御書房。
但交談不過片刻,只見太后臉色極差地離開了。
宮裡宮外,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深夜,我閉著眼睛躺在榻上,身邊突然多了道熟悉的氣息。
有雙手無聲地摸過我的臉,我的耳。
對方正欲退開Ṭṻₗ之時,我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睜眼,和他對視。
「對不起。」
祁璟臉色有些尷尬,很快又恢復自然。
他由著我的動作,沒動,只認真地看著我。
「是我沒考慮到你,讓你著急又擔心,我很抱歉。」
我握著他的手腕,借力坐起來,輕輕環抱著他的脖頸。
「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下次不敢了。」
他睨我一眼:「還有下次?」
我瘋狂搖頭:「沒有了,沒有了,我以後就乖乖做個笨蛋貴妃。」
然後又乖乖湊上去親了他一口。
「別生氣了,桂太醫也是被我威脅的,陛下可是明君。」
他輕哼:「稍微好點又整天給人求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我乾脆擠進他的懷裡,撒嬌道:「我的身體都徹底好了呢。」
哄了半天才算把人哄好。
我玩著他的玉佩,主動提起白日的事情。
「聽說太后今日氣沖沖地從御書房離開的。」
祁璟摟著我,聲音沒什麼起伏。
「她說拿手裡的兵權換孫家的平安和孫思靈的妃位。」
「你沒答應?」
他低頭反問:「為何答應?」
我疑惑了半秒:「你不就是想要那部分兵權?」
他輕輕地笑了兩聲。
「兵權要收,孫家也要倒。」
「這麼凶?不怕史官說你冷血無情?」
他抱著我的手收緊了些。
「你受傷的這筆帳,我會全部算在孫家頭上。」
……
我心裡多少覺得有些愧疚孫思靈。
翌日只好悄悄借太醫院之手給她送了些補藥。
家族之爭,大家各憑本事。
但害人性命還是罪過太大。
阿彌陀佛。
12
皇上和太后談崩了之後,事情陷入僵持。
打破僵局的人是楚太傅。
他親自請奏,直指孫家中飽私囊,欺上瞞下,勾結商販,操縱鹽價和糧價。
最重要的一宗罪是私養軍隊。
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
皇上當場下令,孫家上下所有人全部打入大牢,又命大理寺嚴查,不漏一絲一毫。
太后一派最終只用手裡的兵權換得了孫思靈的免於一死,打入冷宮。
孫家算是徹底退出了朝廷。
太后直接搬進了郊外的皇家寺廟,餘生青燈常伴。
算是成全了彼此最好的體面。
孫思靈被打入冷宮後,拜她之前的囂張所賜,人人都踩上一腳。
我過去的時候,她房間裡的被褥都是潮濕的。
孫思靈的頭髮沒梳,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整個人瘋瘋癲癲。
「來看我笑話嗎?」
她自嘲地一笑:「你如今是不是滿意極了?」
我正想開口,又被她的話打斷。
「可是,虞歸晚,你不也只是個貴妃嗎?」
我的心猛然一陣刺痛。
「他今天能讓孫家倒,我被打入冷宮。」
「你又怎知這不是你虞家的明天?」
「呵呵。」
她又冷笑一聲,悲憫的眼神看著我。
「他若是真的愛你,怎麼皇后之位給了別人?」
我扶著小蝶的手忽地發軟,往後退了一步。
「你跟我一樣,棋子罷了。」
「虞歸晚,我等著你來跟我作伴。」
我突然忘了來這裡的目的,抓著小蝶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孫思靈瘋瘋癲癲,但有句話沒說錯。
宮裡還有位不問世事的皇后。
13
孫家牽扯的前朝之事甚廣,祁璟連著四五日都歇在了前殿。
我在御花園散步的時候遇上了楚婕妤、方美人和季美人一行人。
她們戰戰兢兢地跟我請安。
我沒有為難對方,還笑著搭了幾句話。
方美人年紀最小,她膽怯著沖我眨眨眼睛。
「娘娘,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順手給了一些賞賜。
「以後可以來我宮裡玩,小廚房做的白玉卷味道很不錯。」
方美人和季美人應得很快。
楚婕妤也慢慢吞吞回了好。
和她們分別之後,不知怎得,我走到了皇后的寢宮。
小蝶問:「娘娘想進去嗎?」
我站在緊閉的宮殿大門門口,看了又看。
最終還是擺了擺手。
「罷了,回吧。」
天青風凜,落雪泠泠。
京城的冬日總是如此煎熬。
大約是貪玩受了涼,我夜裡發起了熱。
小蝶想去御書房回稟,被我伸手攔下。
「太醫上次還留了藥,勿大驚小怪。」
旁邊的侍女有心勸道。
「娘娘,讓陛下知道了,他肯定會過來看望您的。」
我知道。
祁璟對我向來是好的。
可我不太知道。
祁璟對別人,好還是不好?
他當初說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但我沒有選擇深問。
可現在自己又如同心裡長了根刺。
人啊,矯情起來,不止一星半點。
想來想去沒個清楚。
頭疼起來更想不清楚了。
14
翌日,我醒來,頭疼好了很多。
高公公帶著賞賜來了宮裡。
他說:「孫家的事情剛收尾,大梁就派了使臣過來,陛下這會還在跟禮部商量宮宴的事情呢。」
又補充道:「但陛下心裡時刻記掛著娘娘,所以讓我來送些打發時間的小玩意。」
我讓人把東西收下,客氣道:「麻煩公公。」
他又讓人抬上來兩個大箱子。
「娘娘,這是陛下給您準備的宴會禮服。」
我點點頭,又忽然想起什麼,問了一句。
「除了我,誰還會去?」
高公公笑笑:「就您和皇后娘娘。」
我捏著佛珠的手指一緊。
隨後又若無其事地勾勾嘴角:「本宮知道了。」
宮宴那天,我穿了身霞彩梅花嬌長裙,外披藕粉狐狸毛大氅,掐好時辰進了殿。
樂師們撫琴吹蕭,舞姬們長袖善舞,大梁的使臣和朝廷重臣推杯換盞。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我起身行禮,餘光看到了明黃色的衣角,又看到了火紅色的裙擺。
祁璟和林若聲,一前一後,向著主位走去。
「免。」
祁璟抬抬手,所有人重新落座。
我抬頭,祁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派輕風和煦。
我壓住心裡的那陣不舒服,彎了彎嘴角。
祁璟客套地說了幾句,殿里重新歌舞昇平。
我吃了幾塊水果,百無聊賴地倒著果子酒品鑑。
不經意間望向許久未見的林若聲,結果發現她正盯著大梁使臣的某個方向。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對面是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身量很高,通身氣勢壓人。
他正跟人喝著酒,並未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
我坐在林若聲的下首,看著她攥緊拳頭,整個人甚至不受控制地顫抖了好幾下。
一旁的祁璟毫無反應,偶爾跟人喝酒,還抽空讓人給我送了解酒茶。
大概是我看得久了,林若聲也察覺到失了態。
她收回目光,和我對視,很快又將目光投向了正前方。
我開始覺得自己有些喝多了。
不然怎麼在剛剛那一瞬,看到林若聲的眼裡泛了紅。
15
我剛放下酒杯,一道嬌滴滴的女聲在大殿響起。
「聽聞陛下最是寵愛貴妃娘娘,今日一見,果然傾國傾城。」
我眼眸微抬,是大梁送來的和親公主。
長得明艷,看起來性子也不是個善茬。
我笑笑:「多謝公主厚愛。」
她走到大殿中間,語帶挑釁:「如此花容月貌,娘娘想來也必定才藝出眾吧。」
我八風不動:「才學疏淺,公主謬讚。」
她抱著胳膊,歪著腦袋,像是臨時起意一樣。
「本宮忽然想與娘娘比試一通,射箭還是飛鏢,由娘娘選,權當個遊戲罷,就當添個樂。」
「娘娘以為如何?」
話音剛落,我看了一眼祁璟,還沒來得及應。
另一道聲音響起。
「貴妃近來身體欠佳,不如本宮來陪公主玩。」
林若聲說完便從位置上走了下來。
「就飛鏢吧,簡單些。」
和親公主兩隻手鼓了鼓掌:「皇后娘娘真大氣。」
「那就不如將果子放在肩膀上,另一人閉眼飛鏢,只要射中即可。」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這公主看起來倒像是習武的人,只是不知林若聲有幾層把握。
林若聲此刻也走到了大殿中央,她似乎並沒有被嚇到,臉上從容得很。
「來者是客,公主先來。」
和親公主並沒有謙讓:「那便請皇后娘娘站穩了。」
大梁使團的人都是看熱鬧的表情,想來這個遊戲大概是公主而言極有把握了。
林若聲極快地掃過宴席一眼。
然後將果子放在右肩,看著對方,冷冷靜靜地站著。
和親公主善意提醒:「如果娘娘害怕,可以告知,我隨時停下。」
這遊戲本來就是想要嚇得對方失態。
林若聲挺直脊背,毫無怯意:「公主還請手穩些。」
和親公主收了嬉笑,定睛看著她手裡的果子。
頃刻之間,她閉上眼睛,右手飛快扔出一個黑色的飛鏢。
倏地,蘋果被飛鏢扎著應聲倒地。
但同時,一道血跡林若聲的肩膀流下。
林若聲面色蒼白:「公主的手看來還是不穩。」
祁璟起身大怒:「宣太醫!公主如此有把握,只為刻意傷人?」
和親公主愣在原地:「不可能!我從來沒有失手過!」
皇后當場受傷,宴會提前結束。
大梁使臣當場被扣下。
16
坤寧宮。
林若聲右肩裹著白色的紗布,整個人安靜地躺著。
祁璟和太醫確認她沒事之後,遣散了宮裡的下人。
林若聲忽然睜開眼睛,問:「是他嗎?」
她的語氣很輕,甚至還有些顫音。
我沒聽懂,但祁璟懂。
他停頓片刻,冷靜地說:「是。」
屋內突然出現了一道腳步聲。
我回頭,是那個銀色面具的男子。
他走得很急,一下撲到床前。
「聲聲!」
林若聲忽然就哭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我聽見她嗚咽中叫了一聲:「阿野。」
祁璟把我帶走了。
房間留給了他們倆。
祁璟牽著我的手,送我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