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爍被放出來那天,陳剛開車去接他。
一路上,父子倆一句話都沒說。
回到家,門一關上,陳剛積壓了半個月的怒火,終於徹底爆發。
他解下皮帶,對著陳爍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猛抽。
「老子讓你去混社會!沒讓你去惹事!」
「老子半輩子的積蓄,全他媽給你擦屁股了!」
「你不是能打嗎?你不是講義氣嗎?你那幫兄弟呢?人呢!關鍵時候全跑了!就留你一個傻子在那頂罪!」
他用最強硬的方式,把他曾經推崇的「暴力」,原封不動地還給了自己的兒子。
從那以後,我們家就再也沒有安寧過。
陳剛似乎是想把他失敗的「狼性教育」扭轉回來。
但他用的,依舊是暴力。
陳爍稍有不聽話的地方,他就棍棒相加。
他堅信,只要打得夠狠,就能把兒子打回「正途」。
然而,棍棒不僅沒能讓陳爍屈服,反而激起了他骨子裡更深的戾氣和叛逆。
父子倆的關係徹底變成了仇人。
家裡每天都充斥著爭吵、摔打和咒罵。
終於,在一個深夜,嫂子李梅哭著敲開了我的家門。
她臉上還帶著淚痕,頭髮散亂,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婧婧,你救救小爍吧……」
她抓住我的手,冰涼的手指抖得厲害。
「你哥他瘋了!他再這麼打下去,小爍的身體都要廢了!」
「昨天晚上,他拿起椅子就往小爍身上砸啊!」
我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嫂子,你想讓我怎麼救?」我問。
「你不是專家嗎?你最有辦法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幫小爍找個學校吧,讓他去上學!離開那群狐朋狗友,他肯定能變好的!」
我看著她充滿希冀的眼睛,心裡一片冰冷。
上一世,我也是這樣被她哀求。
然後我動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脈,找了一所管理嚴格的寄宿學校,親自去跟校長溝通,制定了一整套針對陳爍的幫扶計劃。
而現在……
「可以。」我點了點頭。
「上學是好事。不過,他這種情況,普通的公立學校肯定不會收了。」
「想上學,只能去那些頂級的私立貴族學校。」
李梅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暗了下去。
「貴族學校……那得要多少錢啊?」
「我倒是認識一所學校的校長,或許可以幫忙聯繫一下。」
我故作沉吟,「不過價格確實不便宜,我聽說,一學期的學費就要二十萬。」
「二……二十萬?」李梅倒吸一口冷氣。
為了賠償那十幾萬,他們家已經把積蓄掏空,還欠了一屁股債。
一學期二十萬,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把所有的利弊都擺在了她面前。
去,是一條看起來充滿希望,但實際上布滿荊棘的昂貴之路。
不去,就是留在家裡,繼續和他那個已經陷入癲狂的父親互相折磨。
我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李梅呆坐了很久。
最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裡閃著一絲瘋狂的光。
「去!」她說,「我們去借!就算是砸鍋賣鐵,也得讓他去!」
我低下頭,掩去嘴角那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5.
我哥和嫂子最終還是把錢湊了出來。
他們幾乎是跪著求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又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渠道借了高利貸。
總算是在開學前,把那二十萬的學費交上了。
陳爍入學那天,是我哥開車送他去的。
看著那所金碧輝煌,如同歐洲城堡一般的學校,陳剛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他覺得,這二十萬花得值。
他的兒子,終於踏上了一條「上等人」的道路。
但他忘了,在過去那半年多的「狼性教育」和家庭暴力中,陳爍的性格已經變得越發乖張暴躁。
他像一隻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敏感、易怒,隨時準備攻擊每一個靠近他的人。
這樣一個他,被扔進一個完全陌生的、以財富和地位為標籤的圈子裡,結果可想而知。
貴族學校里的孩子們,從衣食住行到眼界見識,都和他活在兩個世界。
他們看不起這個穿著廉價運動服、說話帶著粗鄙口音的「插班生」。
排擠和孤立,是意料之中的事。
開學不到一個星期,陳爍就找到了我的心理諮詢公司。
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滿臉憤懣地抱怨。
「姑姑,這學校里的人都是神經病!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垃圾一樣!」
「今天我不過是打籃球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人一下,那傢伙就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的髒衣服弄髒了他的限量版球衣!」
我一邊泡著茶,一邊耐心地聽著。
「那你怎麼做的?」我問。
「我還能怎麼做?我差點就一拳上去了!」
他惡狠狠地說,「要不是想到那二十萬的學費,我早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了!」
「那幫孫子實在是太氣人了!我爸說了,人不能慫!別人欺負到頭上,就得干回去!」
說著,他掏出手機,撥通了我哥的電話,還按了免提。
「爸,學校里有人欺負我,怎麼辦?」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我哥陳剛標誌性的大嗓門。
「什麼?誰敢欺負我兒子?你告訴爸,是哪個兔崽子!」
「就是一個同學,家裡好像挺有錢的,特別囂張。」
「有錢怎麼了?有錢就了不起啊!」
陳剛在電話里怒吼著,秉持著他那套從未改變的「狼性」理論。
「兒子,你聽著!咱家雖然沒他們有錢,但骨氣不能丟!」
「他要是再敢惹你,你別退讓,給老子打回去!出了事,爸給你兜著!」
「知道了,爸。」
陳爍掛掉電話,臉上重新露出了那種熟悉的表情。
他似乎從父親的話里,再次獲得了動用暴力的許可和勇氣。
他沒有注意到,在我辦公室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微型的監控攝像頭,正閃爍著不易察覺的紅光,清晰地錄下了這一切。
包括他臉上的表情,和他父親在電話里說的每一個字。
幾天後,我正在外地參加一個學術論壇,接到了嫂子李梅的電話。
她的聲音抖得比上一次還要厲害,帶著絕望的哭腔。
「婧婧……完了……全完了……小爍他……他把同學打成重傷了!」
我掛掉電話,看著窗外晴朗的天空,平靜地喝完了杯中的咖啡。
我精心埋下的導火索,終於被點燃了。
這一次,爆炸的威力,足以將他們整個家都炸得粉身碎骨。
6.
陳爍這一次動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
起因,依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食堂里,那個曾經和他有過口角的富家子弟,端著餐盤從他身邊走過時,故意「不小心」將一勺油膩的湯汁灑在了他的校服上。
周圍響起了一陣壓抑的鬨笑聲。
那個男孩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句:
「不好意思,手滑了。」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陳爍心中積壓已久的怒火和屈辱。
他猛地站起來,抓起手邊的餐盤,狠狠地砸在了那個男孩的頭上。
陶瓷的盤子碎裂,飯菜和鮮血混在一起,場面一片狼藉。
他還不解氣,衝上去對著倒地的男孩拳打腳踢。
直到被幾個衝上來的食堂工作人員死死拉開。
那個男孩被緊急送往醫院,診斷結果是。
顱骨線性骨折,伴有中度腦震盪,左臂尺骨骨折。
我哥陳剛和嫂子李梅趕到醫院時,還想像以前處理大排檔事件那樣,想著道個歉,賠點錢,把事情壓下去。
畢竟,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孩子間的打鬧,只是下手重了點。
可他們這次面對的,不再是那個只想息事寧人的小餐館老闆。
被打男孩的父親,是本市有名的地產商,母親的娘家在政界也有著不淺的關係。
他們趕到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頭上纏滿繃帶的兒子,當場就發了火。
「賠錢?你覺得我們家缺你那點錢嗎?」
男孩的母親指著陳剛的鼻子,聲音尖利。
「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沒完!我要讓你們的兒子,在監獄裡過一輩子!」
他們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直接選擇了報警。
並且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係和最好的律師團隊,堅持以「故意傷害罪」的最高量刑來起訴陳爍。
不把他弄進監獄,誓不罷休。
最致命的是,陳爍上個月剛過完他十八歲的生日。
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
再也沒有任何法律,可以成為他的保護傘。
事情的發展,比我想像的還要迅速和酷烈。
非富即貴的家長能量是驚人的。
他們不僅在法律上對陳爍窮追猛打,還把怒火延伸到了我哥和嫂子身上。
沒過幾天,我哥所在的設計公司就以「項目調整」為由,將他辭退了。
嫂子工作的超市,也找了個藉口讓她「停薪留職」。
他們甚至找了一群人,每天去我哥家的小區門口,和我哥嫂之前的工作單位拉橫幅、堵門鬧事,搞得他們聲名狼藉,在本市幾乎無法立足。
原本就因為借高利貸而負債纍纍的家庭,現在連唯一的收入來源都斷了。
房貸、車貸、高利貸的催款單像雪片一樣飛來,家裡的門上被潑滿了紅色的油漆。
生活的壓力,和對兒子即將面臨牢獄之災的恐懼,像兩座大山,徹底壓垮了這對夫妻。
我哥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短短半個月,頭髮就白了一半。
他不再叫囂什麼「狼性教育」,整個人都蔫了下去,像一隻斗敗的公雞。
法院的傳票很快就下來了。
他們找的法律援助律師看完案卷後,給出了一個絕望的結論。
人證物證俱在,傷害事實清楚,對方背景強硬,堅持不和解。
這場官司,幾乎沒有任何勝算。
唯一的轉機,就是想辦法湊到一筆巨額的賠償金。
拿出最大的誠意去祈求對方家長的原諒,看能不能獲得一份「諒解書」。
如果能拿到諒解書,或許,陳爍的刑期能從十年以上,降到三到五年。
「巨額賠償金是多少?」我哥聲音沙啞地問。
律師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萬?」嫂子李梅的聲音都在顫抖。
律師沉重地點了點頭:
「對方律師私下透露的底線,至少是這個數。而且,還不一定能成。」
五百萬。
這個數字,徹底壓斷了他們所有的神經。
他們,終於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7.
走投無路之下,我哥和嫂子,找到了我。
他們約我在一家咖啡館見面,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們臉上看到如此卑微和討好的神情。
嫂子李梅一見到我,就想給我跪下,被我及時扶住了。
「婧婧,你得救救我們,救救小爍啊!」
她哭著說,「現在只有你能幫我們了!」
我哥陳剛坐在對面,這個一向強硬的男人,此刻低著頭,兩鬢斑白,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他抬起頭,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我,充滿了乞求。
「律師說了,只要有五百萬,小爍就可能有一線機會。」
「你……你能不能先借給我們?就當哥求你了!」
「這筆錢,我們以後做牛做馬都會還給你!讓小爍給你養老送終!」
養老送終?
我聽到這四個字,只覺得無比諷刺。
上一世,我躺在病床上,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連簽個字都不敢。
這一世,他把我哥嫂逼到絕境,他們卻想用他來跟我談條件。
我端起咖啡,輕輕吹了吹熱氣,沒有立刻回答。
我的沉默,讓他們愈發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