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把我哥的狼崽子,養成了一隻溫順羊。
他十五歲就因為暴力和偷竊,進了少管所。
我是國內頂尖的犯罪心理學專家,我哥跪著求我幫忙。
我用了三年時間,對他進行一對一的行為干預。
三年後,他身上所有的尖刺都被磨平,成了一個溫和守序的人。
可我哥氣得砸了我的辦公室:
「我讓你救他,不是讓你廢了他!我家的狼,被你變成了軟腳羊!」
後來,我突發車禍,需要直系親屬簽字才能手術。
我那被改造成功的侄子,攔在所有醫生面前,平靜地搖了搖頭。
「姑姑教過我,人要懂得知足,要順應天命。」
「我想,這也是她的命吧。」
他拔掉我呼吸機時,臉上帶著我最熟悉的,溫順的笑。
再次睜開眼,我回到了我哥領著一身戾氣的侄子,站在我家門口的那天。
他指著我說:
「要麼你救他,要麼我打死他!」
1.
「那你打死他吧。」
我端起桌上的冰水,輕啜一口,語氣平淡。
陳剛把我面前的診療記錄「啪」地一聲拍在桌上,指著低頭不語的陳爍,對我咆哮。
「陳婧!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我抬起眼皮,目光越過他漲紅的臉,落在陳爍身上。
上一世,他因為在學校里把一個同學打到鼻樑骨折,被學校要求家長帶來做心理評估。
我看著他身上隱約浮現的暴戾氣息,花了整整三年時間,用盡了我畢生所學。
通過無數次的沙盤遊戲、家庭訪談、行為矯正,終於把他從一個暴力狂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長成了一個溫和有序,甚至有些過分守規矩的青年。
我以為我拯救了一個靈魂,一個家庭。
結果呢?
我哥陳剛砸了我的辦公室,說我把他兒子給「教廢了」。
我磨滅了孩子的天性。
讓他變得畏手畏腳,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而我親手「拯救」的侄子陳爍,在我因為突發車禍需要立刻手術,家屬簽字單遞到他面前時,他卻選擇伸手拔掉了我的呼吸機。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沒有不甘,只有無盡的荒謬。
或許,我哥說得對。
我確實把他教廢了。
重活一世,我決定換一種活法。
「哥,」我放下水杯,看著愣在原地的父子倆,換上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誤會我意思了,」我攤開手,指了指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夾。
「最近首都的 A 大請我去做系列講座,接下來半年,我要全國各地到處飛。」
「連自己都管不過來,哪有精力去做一個需要長期跟進的個案?」
我頓了頓,補充道:
「更何況,他是你兒子,也是我親侄子。」
「親屬之間做心理諮詢,本就是行業大忌,容易帶入個人情感,影響專業判斷。」
「上次我就跟你說過,但你非不聽。」
這番話半真半假,卻堵得陳剛啞口無言。
他看看我一臉「公事公辦」的冷漠,又看看旁邊縮著脖子的陳爍,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
「行!陳婧,你行!」
他一把抓起陳爍的胳膊,幾乎是拖著他往外走。
「什麼狗屁專家,老子還真不稀罕了!」
「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能教好!」
「我就不信,我陳剛的兒子能比你這個書呆子差!」
辦公室的門被他用力甩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靠在椅背上,靜靜地聽著走廊里傳來他罵罵咧咧的腳步聲,直到一切歸於沉寂。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我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切都和上一世不同了。
2.
我哥陳剛的「狼性教育」很快就付諸了實踐。
他對我這個心理學博士妹妹的專業能力嗤之以鼻。
轉而從他最崇拜的領域汲取教育智慧,九十年代的香港古惑仔電影。
他買了一整套的碟片,每天下班回家,就癱在沙發上,開一罐啤酒,把音響開到最大。
電視里,陳浩南帶著兄弟們在銅鑼灣的街頭火併,刀光劍影,熱血沸騰。
陳剛就指著螢幕,對著一旁做作業的陳爍大喊。
「兒子,看見沒?這才是男人!講義氣,有血性!」
「誰敢動你兄弟,乾的就是他!」
陳爍起初還有些膽怯,但架不住日復一日的耳濡目染。
漸漸地,他看那些電影時,眼睛裡也開始放光。
他開始模仿電影里角色的走路姿勢,說話腔調,甚至學會了用兇狠的眼神去打量別人。
對於侄子身上越發明顯的暴力傾向,我哥非但不加阻攔,反而大加讚賞,認為這才是「有血性」的表現。
陳爍在學校里跟同學發生口角,把人推倒在地。
我哥知道了,拍著他的肩膀說:
「做得對!不能讓別人欺負到咱們頭上來!」
陳爍偷偷拿了同學新買的文具盒,被發現後死不承認。
我哥視而不見,還跟我嫂子說:
「小孩子家家的,拿點東西算什麼?」
在這種教育下,陳爍的膽子越來越大,行事也越來越沒有底線。
我因為講座和課題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
偶爾回一趟家,也只是匆匆放下東西就走,和他們一家幾乎沒有交集。
直到那天,我結束了在外地為期一個月的系列講座,難得有了幾天假期,準備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剛進家門,就看到我媽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
我哥陳剛則在客廳里來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整個屋子都烏煙瘴氣。
「媽,哥,這是怎麼了?」
我放下行李,皺著眉問。
我媽看見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拉著我的手說。
「婧婧你可回來了!你快勸勸你哥吧!小爍……小爍出大事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臉上不動聲色。
就在昨天,陳爍在學校里因為一點小事,把同班的好幾個同學都給揍了。
其中一個男孩被打得比較重,當場就流了鼻血。
班主任聞訊趕來阻攔,情急之下拉了陳爍一把。
誰都沒想到,陳爍竟然紅了眼,回身一拳就打在了班主任的臉上。
一個學生,公然毆打老師。
這件事情的性質徹底變了。
上一世,同樣發生了這件事。
我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學校,像個孫子一樣,挨個給被打學生的家長鞠躬道歉,又是賠錢又是送禮。
然後又去求那個被打的老師,聲淚俱下地講述陳爍「不幸」的童年,替他求情。
最後,在我的多方斡旋和一筆不菲的「贊助費」下,學校總算同意不公開。
只給了他一個長假處分,讓他能夠繼續留校,勉強和正常人的生活接軌。
而這一世,面對一群憤怒的家長和又驚又怒的學校領導,我哥陳剛的處理方式,充滿了他的個人風格。
在擠滿了人的辦公室里,他一腳踹翻了一把椅子,指著所有人的鼻子吼道。
「我兒子為什麼打人?」
「一個巴掌拍不響!他還是個孩子,你們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至於被打的老師,我哥更是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他只冷冷地丟下一句。
「這就是我們家的狼性教育方式。」
「我兒子沒錯,誰要是覺得他不好,我照樣打!」
說完,他就拉著陳爍,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沒有了我的卑躬屈膝,沒有了我的從中調停,事情的走向乾脆利落。
當天下午,學校就下發了正式的紅頭文件。
陳爍,因嚴重違紀,毆打師生,予以開除學籍處理。
這次惡劣的打人事件在整個教育系統內都掛了號。
我哥聯繫了好幾所私立學校,希望能花錢把陳爍塞進去。
但對方一聽到他的名字,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陳爍,徹底無學可上了。
3.
陳爍無學可上,我哥陳剛起初也並不怎麼擔心。
在他被古惑仔電影洗腦的世界觀里,讀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
相反,那些電影里的主角,哪個不是從小輟學,靠著一雙拳頭和兄弟義氣,最終在江湖上闖出了一片天?
他在家庭聚會上喝了點酒,就拍著胸脯跟親戚們吹噓。
「我們家小爍,天生就不是坐教室的料!」
「他是干大事的人!你們看著吧,以後他肯定比他姑姑那個書呆子有出息!」
親戚們面面相覷,臉上堆著尷尬的笑容,沒人敢接他的話。
而陳爍,在最初被開除的沮喪過後,很快就從他父親的豪言壯語和那些熱血電影里找到了新的精神寄託。
他開始和一群同樣輟學的少年混在一起,染了五顏六色的頭髮。
他學著抽煙喝酒,整天在網吧和撞球廳里遊蕩。
我哥對此樂見其成,他覺得這是兒子在「積攢人脈」,「鍛鍊社會能力」。
他甚至會主動給陳爍零花錢,讓他請那些「兄弟們」吃飯喝酒。
我嫂子李梅隱約覺得不妥,跟我媽抱怨過幾次。
但她性格懦弱,在我哥面前向來沒什麼話語權。
說了兩句被我哥吼回來,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這個畸形的家庭,就在一種詭異的平衡中,朝著深淵一路狂奔。
那天是周末,我們全家照例回我媽家聚餐。
飯吃到一半,嫂子李梅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臉色就變了。
「什麼?小爍!你們在哪兒?怎麼會這樣……」
她的聲音開始發抖,眼淚毫無徵兆地就流了下來。
我們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著她。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李梅哭得更厲害了,幾乎是泣不成聲。
「老闆……老闆要多少錢?什麼?十……十幾萬?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啊……」
「啪」的一聲,陳剛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把搶過電話,對著裡面吼道。
「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我是陳爍他爸!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電話是陳爍的一個「兄弟」打來的。
事情的經過很簡單。
陳爍跟著那群人去一家大排檔吃宵夜,喝多了酒,因為上菜慢跟老闆吵了起來。
對方是小本生意,老闆態度也不太好,說了幾句重話。
陳爍借著酒勁,感覺自己的「面子」被下了,為了在兄弟們面前顯威風,他抄起一個啤酒瓶就沖了上去。
他那群所謂的「兄弟」一看動了手,也立刻一擁而上。
一群半大的小子,仗著人多,把那個不到三十平米的大排檔砸了個稀巴爛。
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碎了一地。
更糟糕的是,陳爍為了幫一個被老闆推倒的兄弟「出氣」,衝上去對著老闆的頭就是一頓猛踹。
老闆當場就倒在血泊里,被送去醫院,診斷為顱內出血,需要立刻手術。
警察趕到時,那群「兄弟」跑了一大半,只剩下幾個被嚇傻的,和打紅了眼的陳爍。
現在,人被扣在派出所。
大排檔老闆的家屬聞訊趕來,情緒激動,要求嚴懲兇手。
並且索賠醫療費以及被砸店鋪的全部損失。
林林總總加起來,初步估計,要十幾萬。
十幾萬。
對於我哥這種普通工薪階層來說,這無疑是一筆巨款。
陳剛聽完電話,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握著手機,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上一秒還在吹噓兒子是人中龍鳳的他。
這一刻,臉色比鍋底還要黑。
4.
我哥陳剛的脾氣,向來和他信奉的「狼性」一樣,暴躁直接。
他東拼西湊,又求著我爸媽拿出了養老的積蓄,總算湊夠了那十幾萬的賠償款,把大排檔老闆那邊安撫了下來。
因為陳爍還未成年,加上取得了對方的諒解,最後只是被拘留教育了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