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純恨那年,我逼婚嫁給繼兄。
他患有自閉症。
被強吻了不會告狀,只會紅著眼瞪我。
被當作私人圈養的金絲雀,也只會嗚咽低泣。
我們恨極了彼此。
可後來的一個冬夜,我不過是晚歸了兩個小時。
期間,他打了無數個電話給我。
靜音未接的語音留言里,他生澀地一遍遍重複:
「婷、婷,回、回來……」
1
隨媽媽改嫁進入陳家的那一年。
我從寶貝變成尷尬的邊緣人物。
我恨媽媽捨棄對我的愛。
我恨繼父的冷漠和排斥,更恨百般討好都無動於衷的繼兄陳默。
我恨透了新家庭的每一個成員。
於是,我設法逼婚,嫁給了陳默。
但我又愛他。
從見到陳默的第一眼,我就被他的皮囊吸引。
愛他精緻的長相和冷白色的皮膚,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色短袖,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像極了曾經我珍愛的洋娃娃。
所以結婚後的每一個白天。
我都會像伺候公主一樣,給他端茶送水,寬衣解帶,恨不得把飯都喂到嘴裡。
但到了晚上,我就把他當千里馬。
2
欺負陳默這件事,只有我媽知道真相。
可她勸不動叛逆的我,只能每天熬湯給我們補身體。
而繼父看我們如膠似漆。
便以為我把陳默照顧得很好,破天荒正視了我一眼。
問:「要不要來集團上班?」
我受寵若驚。
卻又捨不得離開自己打造的安樂窩。
我說:「我要考慮一下。」
繼父眉間的溝壑微微舒展,欣慰地笑了。
那天晚上,看著陳默再次露出瞳孔失焦的可憐樣。
我默默做出了決定。
不過直到正式去集團報到,我才將精力轉移用在工作上,逐漸減輕對陳默的折磨。
3
陳默患有自閉症,無法打理家業。
繼父又不想將偌大的集團便宜了幾個蠢蠢欲動的侄子。
所以對身為兒媳的我很是重視。
剛開始的那幾周,我忙得倒頭就睡。
有天早上給陳默換衣服,都顧不上占便宜,吃完早餐就匆匆走了。
結果午休的時候,在家庭群看到媽媽發了一張照片——
陳默發脾氣摔壞了我價值百萬的古董瓶。
我心裡一陣火。
但看到繼父在群里詢問:【陳默沒受傷吧?】
我倏地冷靜下來。
幾百萬的花瓶而已。
在繼父看來,遠遠比不上他的寶貝兒子。
我也跟著關心道:【默哥嚇到了嗎?要不我回去安撫他吧?】
雖然權力令人著迷,但身體健康才是第一位。
連軸加了半個多月班,我現在每天都頭痛。
4
繼父看到我的消息後,立即給我批了請假條。
吃完飯,在人人趕回公司上班的時候,我開著仰望不緊不慢往家走。
途經一家甜品店,我下去打包一份草莓蛋糕。
到家先把站在門外守著的媽媽支開:
「默哥今天應該嚇到了,媽媽給他熬點安神湯吧。」
等我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再進去,反鎖房門。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陳默已經熟悉了我的節奏。
聽到腳步聲,他立即像只受驚的小鹿,高高豎起耳朵。
無神的雙眸滿帶警惕地看向我。
而我最喜歡的便是他這雙霧蒙蒙的眼。
淺淺的內雙,眼尾弧度上揚。
讓年齡明明比我大三歲的他,顯得無辜又可憐。
但發覺我冷淡的目光後,他就換上了類似狼崽子的兇狠表情。
我快步走過去,將他狠狠推倒在 Hastens 床墊上。
「鬧什麼?」
「是不是覺得我這些天忙著工作,冷落你了?」
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在他準備搖頭的時候,掐住下頜,狠狠撬開那張不肯回應的嘴。
之後又故意讓他看見那條扯出來的細長銀絲。
「哥哥,我給你帶了香香軟軟的小蛋糕,想吃嗎?」
他紅著眼瞪我。
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只會助長我囂張的氣焰。
最後我用指腹喂他吃完整個草莓蛋糕。
一點都沒剩。
5
第二天醒來,鐘錶的時針已經指向「7」。
而陳默還呆呆坐在床邊紋絲不動,單薄清瘦的背影透著倔強。
我氣笑了:
「換衣服的步驟我教了三個月,你是自閉,不是智障,不可能學不會。」
他回頭瞪我,眉頭惱怒地蹙緊。
看著昨晚留在嘴角的咬痕已經結痂。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
「哥哥一定是在等我粗暴地撕開睡衣吧。」
他眼中閃過震驚,猛地跑到房間角落蹲下。
常年不見天日的白皙手臂緊緊抱著雙膝,隱隱能看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真是一副可憐又可愛的傻樣。
此時,鐘錶的分針已經指向「10」。
我一邊翻出上班要穿的套裝當著他面換上,一邊冷漠地提醒:
「再給哥哥五分鐘,五分鐘後還沒換上,我會親自過來服侍。」
陳默卡在五分鐘倒計時的最後一秒,換好了衣服。
我問他:「想要什麼獎勵?」
他倏地瞪圓眼睛,蒼白的臉龐迅速漲紅。
手指急切地指向房門:!
6
欺負完陳默,我上班如上墳的心情都好轉了。
效率極高地完成今日份的工作後,我正準備提前下班。
結果剛走到電梯門口,恰好被領導抓壯丁:
「李婷你先別走,今晚我們陪恆元集團的張總吃頓便飯。」
我暗嘆一口氣。
晚上,為了配合領導拿下張總手裡的大訂單。
我強忍著嗆鼻的煙味,喝得眼前出現重影。
回去的時候,陳默還沒睡著。
他望著小夜燈的方向,cos 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我有點走不穩路,笑著走到床邊,想要看清他。
只是我剛靠近,他就躲開我,飛奔下床。
衛生間緊接著傳來陣陣嘔吐聲。
我跟過去看。
只見他臉上血色全失,無力地撐在馬桶上顫抖。
有些狼狽,但依舊漂亮。
感覺到我接近,陳默應激似的將物品全部砸向我。
「砰——」
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刺耳。
他眼底的厭惡,似乎濃郁到化為實質。
我不死心地繼續逼近。
「哥哥就這麼討厭我?」
我低頭想要親吻他的耳朵,卻猝不及防地被吐了一身。
「...滾!」
我頓時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陳默。
明知道他不是啞巴,仍覺得眼前發生了奇蹟。
我有些不確定地想: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床下回應我。
即使是不友善的字,我也沒了脾氣。
脫下髒了的衣服,像白天那樣小心翼翼地安撫他。
把人哄到床上蓋被子,我才折返到浴室收拾殘局,順便給自己深度清潔。
7
出浴室的時候,我特意看了眼時間。
「已經凌晨一點了,他應該睡了。」
「算了,不看群消息了,摟著老公睡覺最要緊。」
但還沒靠近床邊,一塊黑影飛快砸到我臉上。
我捂臉痛得蹲下,受傷的眼角沁出生理淚水。
而另一隻眼看清了落在地上的兇器。
是我的手機。
至於作案兇手……不用多想。
「你是不是瘋了?」
「我好像沒有惹你吧?」
我揚聲質問。
說話時牽扯著傷處,面部不自覺地抽搐著。
但沒想到陳默比我更生氣。
他發瘋似的蹬開被子,光著腳從床上下來。
然後把視野範圍內能拿起來的東西狠狠摔在地上。
巨大的聲響很快驚動了家裡的其他人。
繼父披著外套闖進來,冷眼看了一周,直接將矛頭對準我:
「大半夜的不睡覺,又在鬧什麼?」
我媽也在這時趕過來,怯生生地問我:
「婷婷,怎麼回事啊?」
我輕嘲一聲。
怎麼說呢,說不明白。
就像我跟隨媽媽改嫁到陳家的第一個月。
我極力地討好陳默,主動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他想做什麼、要什麼,只需多看一眼。
下一秒,我就會主動送到他面前。
但有一次我會錯了意,惹來他的不耐。
當著繼父和媽媽的面,他毫不客氣地把筷子甩到我臉上。
我委屈地看向媽媽,想要解釋清楚。
卻被繼父低聲呵斥:
「吃飯就吃飯,別整這麼多么蛾子,我們家的規矩是食不言,你剛來也許不知道,但以後要記住了。」
沒有人想聽我解釋。
最後我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向陳默賠禮道歉。
那一天和兩年後的今天多麼相似。
諷刺的是,我孜孜以求所做的那些努力,到頭來什麼都沒有改變。
討厭我的人,還是那麼討厭我。
8
房間裡,繼父竭力控制住失控的陳默。
媽媽撥打了急救電話。
保姆拿著清潔工具在收拾碎片。
只有我干站在原地。
像被判處死刑、畫地為牢的囚徒。
聽著救護車的鳴叫聲越來越響,之後越來越弱。
最後他們都走了,房間變得空空蕩蕩。
我忽然也很討厭自己。
擠不進去的全世界就不要擠了啊。
礙了他人的眼,累了自己的心。
如果當年能在第一次挫敗後就鼓起勇氣離開。
現在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我把車開到公司樓下,坐著想著了一整晚。
到了第二天上班的點。
手機忽然震動,工作群里忽然彈出一條公告。
[海城分公司業務繁忙,緊缺營銷專員和卓越主管,有意願過去幫忙的積極報名哈。]
我鬼使神差地填了報名表。
審批結果下來前,我的電話一共響了兩次。
第一次是 10086,聽到鈴聲的那一刻,我頭皮發緊,渾身跟過電一樣酥麻。
第二次終於是繼父打來的了。
怕什麼來什麼,盼什麼沒什麼。
他看到了我的調任申請,語氣透著鄙夷:
「現在知道害怕了?」
「我看在陳默的份上,把你提拔到這個位置,結果你就這麼報答我?」
「先是激怒陳默讓他犯病,再藉機躲到海城一走了之,李婷啊李婷,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我握緊手機,喉嚨緊得發澀。
「陳默不想看到我,我走了,對大家都好。」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我聽到繼父對別人呵呵笑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那就陳默麻煩劉醫生了。」
我心裡有些猶豫。
想問問陳默的事情,但電話突然掛斷了。
很快,手機再次震動。
[董事長陳君已批准你的申請。]
9
離開的那天,沒人來送我。
連我媽也是等我到海城安頓好了,才發消息問:
【昨晚怎麼沒回來?】
【陳默怎麼哄都不肯睡覺,你陳伯伯發了好大的脾氣,我都不敢惹他們父子倆,要不你繼續在外面躲幾天吧。】
我勾起苦澀的笑,回了個:【好。】
10
分公司的任務更重,人也難纏。
剛過去的兩個月,我幾乎和家裡斷了聯繫。
有時候忙完,一坐下來就不自覺地打開家庭群。
群里的消息還停留上次。
陳默摔碎的花瓶圖片仿佛就定格在那。
我默了默。
然後點開陳默的頭像,看著那個站在發光星球上眺望的小男孩發獃。
他這個帳號是我幫忙註冊的。
零星的幾條群消息、朋友圈也是我發的。
只有頭像是我逼著他自己選的。
「頭像就代表心情,以後一看你的頭像,我就知道你心情好不好了。」
當時磨了好久,他才勉勉強強選了一張。
這些天,我就專盯著他的頭像。
跟剛學會理財的小白一樣,一百塊錢的基金,一天恨不得看八百回。
理財小白怕虧錢,怕被套牢。
而我害怕賭氣之後的永別,害怕被人漸漸遺忘。
想到這,心裡又是一陣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