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可以,把你媽的醫療費留下。」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們:
「你們的愛和財產,全部給了堂哥,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們的生老病死,自然也該由他負責到底。」
「說的什麼狗屁話?錢是老子的,我還不能決定給誰了?」
爸爸額頭上青筋暴起,粗魯地打斷了我的話:
「怪不得別人都說養兒防老,我算是看出來了,女兒是一點也指望不上!」
我不想再爭辯,無奈地苦笑兩聲。
媽媽抹著淚:
「你若是踏出這個門,從此咱們再無關係。」
「求之不得。」
我拉開房門,正要出門。
爸爸抄起桌上的陶瓷杯,朝著我的腦門砸來。
老公眼疾手快,猛地拽開了我。
杯子砸在了牆壁上,四分五裂。
8
婚假結束後,我回公司上班。
平平穩穩過了幾個月,我接到爸爸電話。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無助:
「盼盼,你媽媽的病情惡化了,醫生建議轉院治療。
「你家在市裡,離市一院又近,我們打算搬到你那邊去,方便治療。」
我心裡堵著氣,忍不住挖苦了兩句:
「別呀,你們不是在一線城市給堂哥買了房嗎?他那兒的醫療資源可比我這裡好得多,你們應該去找他。」
爸爸的語氣中透著不耐煩: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你媽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我的頭髮也愁白了。
「就連你伯伯和堂哥,為了給你媽湊醫療費,都跑去大城市打工了。
「你是你媽的親生骨肉,難道真的狠心眼睜睜看她病死嗎?」
我意識到不對。
伯伯和堂哥怎麼可能為了媽媽的醫療費奔波?
「你最近有沒有去伯伯家?」
爸爸抱怨道:
「哪有時間去?我一直在醫院守著你媽媽。」
壞了。
來不及解釋,我匆匆掛了電話。
聯繫了一位房產中介,請他幫忙查詢了一下伯伯家房子的狀態。
果然不出我所料。
四個月前,伯伯將房子掛在了二手房交易網站上。
一個月前,這套房子賣出去了。
也就是說,在媽媽查出患癌的時候,伯伯就有了賣房走人的打算。
甚至,很有可能在坑走了我家房子後,他就想跑路了,不過是媽媽的病讓他的計劃提前了。
我將房產中介給我的截圖轉發給了爸爸。
爸爸馬上回了電話:
「你這截圖什麼意思?」
我向他解釋了一遍。
「怎麼可能?我跟你伯伯是親兄弟,你以為別人和你一樣無情無義?」
「你罵我沒用,親自去趟他家不就清楚了?」
爸爸罵罵咧咧地掛斷了電話。
我沒有等到爸爸的回信。
我想,此時此刻的他,應該顧不上罵我了。
9
我悠哉悠哉地過著小日子。
有一天,突然收到了法院的傳票。
爸媽竟然把我給告了!
時間緊急,我立馬聯繫了當地有名的律師。
在專業人士的幫助下,我搜集了不少證據。
開庭那天,我信心十足地走上被告席。
如爸爸所說,他的頭髮已然花白了。
而原本豐腴的媽媽,如今也骨瘦嶙峋。
骨肉親情,再次見面,竟是在法庭上。
我唏噓不已,內心不由升起一絲悲涼。
法官打斷了我的思緒:
「原告的律師到場了嗎?」
爸爸惡狠狠地看向我:
「贍養父母,天經地義,沒有律師我一樣告得贏。」
父母的主張很簡單。
我承擔他倆的生活費用,以及媽媽後續的所有醫療費用。
合計下來,每月需支付兩萬元。
我的律師不慌不忙,呈交了證據:
「法官,我方不迴避贍養義務,但反對道德綁架和無度索取。
「證據表明,原告已將名下存款及房產無償贈與其侄子張彪彪,導致自身生活陷入困境,加重了我方當事人的贍養負擔。
「根據權利義務對等原則,主要贍養責任應由財產獲得者張彪彪承擔。
「同時,原告曾以裝修為名,向我方當事人借款八萬元,有轉帳記錄為證。
「我們要求,駁回不合理贍養費,並請原告返還八萬借款。」
爸爸的臉色越來越沉。
律師話音剛落,他就忍不住咆哮起來:
「什麼狗屁話?老子的房子我願意給誰就給誰!
「她從生下來就住在我的房子裡,讓她出錢裝修個房子怎麼了?
「別以為牙尖嘴利就能贏官司,天地之間有桿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然而,最終法官的判決讓父母失望了。
我每月只需支付兩千元贍養費。
並且,爸媽得歸還欠我的八萬元。
爸爸相當不服氣:
「黑幕,全是黑幕,我要告到中央!」
後來,我輾轉打聽了一下。
爸媽在起訴我之前,去了一趟堂哥所在的城市。
可堂哥的新房還未交付,他們蹲守了幾天沒見著人。
兩人只知道堂哥是健身教練,卻不知是在哪一家健身房工作。
他們無頭蒼蠅似的搜查了幾十家健身房,均沒有找到堂哥。
長時間的奔波,讓媽媽的身體更為不適。
爸Ṭṻ₌爸只得放棄繼續尋找,帶媽媽回了老家。
回來後,面對治療費用問題,爸媽一商量,乾脆起訴了我。
我就這樣水靈靈地站上了被告席,打贏了人生的第一場官司。
10
我按月支付著贍養費。
可有一天,看到爸爸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手術很成功,總算能歇□氣了。】
配圖是他緊緊握著媽媽的手。
我不禁納悶。
胃癌的手術費用不低,前期治療又背了負債。
就他倆的退休金,哪裡夠做手術的。
我狐疑地轉頭,看向躺在身邊的老公。
老公立馬縮起身子,鑽進我懷裡,像只小狗一樣蹭著我的脖頸:
「老婆好聰明,一下就猜到是我了。
「我知道老婆恨岳父岳母,但是因為他們,我才有了此生摯愛,所以我感謝他們。
「我這樣做,不是替你原諒他們,而是擔心若岳母真有個三長兩短,在以後的某個午夜夢回,你可能會自責、後悔。」
見老公說得誠懇,我沒有追究這件事。
因為老公的雪中送炭,爸爸對我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難得給我打了一次電話,一改往日橫眉冷對的風格,而是帶著一絲若即若離的客氣:
「盼盼,我給你說個地址,你幫我查一下,這兒的房子交付了沒有?」
是堂哥新房的位置。
我看破不說破,直接將結果告訴他:
「早就交付了,有些行動快的人已經裝修完了,往外出租呢。」
我以為爸爸要上門討要這二十幾年貼補給堂哥的錢。
沒想到,爸爸直接整了個頭條新聞。
那段時間,媽媽還得定期做術後輔助化療,經濟依然緊張。
爸爸把所有心思放在了媽媽身上,兩人幾乎寸步不離。
翻翻朋友圈,偶爾還能看到他分享媽媽的治療狀況。
後來,我工作上接了個新項目。
沒有精力再去搭理他們。
可一天下班後,媽媽卻等在家門□。
她看到我,立刻淚如雨下,顫巍巍地將一個信封交給我。
「你快看看,這是什麼意思,你爸不會做傻事吧?」
是爸爸寫給我的信。
信很長,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張 A4 紙。
我看到他在信中向我道歉。
請求我照顧好媽媽。
字裡行間,全是事無巨細的交代。
唯有一句話,讓人膽戰心驚:
【我去和你伯伯要錢了, 這一次,要麼拿回錢,要麼魚死網破。】
媽媽泣不成聲:
「你爸已經走了十來天了,他說他累得很,想出去旅旅遊, 放鬆一下。
「我沒有多想,可後來他經常不接電話, 我察覺到不對勁, 結果今天我在抽屜里發現了這封信。
「盼盼, 你爸爸會不會幹傻事啊?」
「趕緊報警。」
我不敢賭爸爸心裡的想法,報警是最穩妥的辦法。
可老公按住了我的手:
「來不及了。」
他把手機遞給我。
是一則突發新聞:
【某新交付小區住戶發生大火,三人不幸遇難。】
我們主動聯繫了警方, 得知了更詳細的調查結果。
爸爸在小區門□蹲守了好幾天。
他尾隨伯伯和堂哥, 確定了房間。
接著假扮送水工人,闖進了家門。
他肩上扛著的那桶純凈水裡, 裝滿了酒精。
在爸爸進門後的半小時內, 樓下聽到了撞擊聲,可鄰居並沒有當回事。
緊接著,火災發生, 附近的居民報警。
好在, 火勢及時得到了控制,並未對其他住戶造成太大的影響。
11
我將媽媽送去了療養院。
那裡有專人按時帶她去做檢查。
可自打爸爸去世後, 媽媽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勁。
她像是人形木偶, 安靜地待在某個角落,一待就是一整天。
後來, 她開始拚命撞牆, 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她會砸碎碗碟, 用碎片劃手腕和脖子。
工作人員不得不將她綁起來, 收走所有可能帶來危險的物品。
就連碗筷也換成了矽膠的。
沒辦法傷害自己, 媽媽開始傷害別人。
療ţŭₐ養院的醫生給她做心理輔導, 她給人家吐□水。
同住的老奶奶找她聊天,她咒人家不得好死。
與此同時, 媽媽開始絕食。
她的胃本來就不好, 斷了飲⻝後, 胃痛讓她經常哭天叫地。
療養院委婉地讓我接走了媽媽。
我帶她去醫院, 診斷出媽媽有了中度的精神障礙。
於是, 我又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媽媽依舊不肯好好吃飯, 醫院只能插胃管,喂流食。
當我再一次去看她時, 媽媽臉色蠟黃,羸弱的身體在肥大的病號服里,顯得搖搖欲墜。
她已經認不出我了。
也不記得那個讓她傾家蕩產,最後一無所有的張彪彪了。
我將剝開的香蕉喂到她嘴邊,她一把推開香蕉,抓住了我的手。
一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得我渾身發毛。
她左右端詳, 良久說道:
「你跟我家掌柜的, 長得真像。」
我偶爾會設想。
假如爸爸媽媽重生到二十六年前。
他們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會不會依舊認為養兒防老,女子不如男?
會不會繼續將所有的資源和希望, 孤注一擲地押在家族唯一的「香火」上?
我不知道媽媽還能堅持多久。
也許死亡對她而言,才是解脫。
但願來生的父母,能做出不一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