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探頭來回動了兩下,陳康健疑惑地喃喃:「都是水,看不到啊。」
「不過沒關係,」陳康健得意地開口,「我可以把這個攝像頭弄掉,電線掉進水裡,就全是電了。」
「電也能把她電死。」
「太好了,兒子,」宋悠然興奮極了,「多虧你提早安裝的這個風力發電裝置。」
我心頭一陣荒涼。
這就是我疼愛了二十多年的孫子。
可是這一次,註定要讓他們失望了。
05
我費了點兒力氣,用鐵杴把攝像頭從水裡撈了出來。
一點一點重新掛回牆邊的釘子上。
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
水和食物已經所剩無幾,但或許是知道勝利就在眼前,我的精神還不錯。
但,一直到第九天到來,我家的水位才開始下降。
我繼續坐著,等著,直至屋子裡的水所剩無幾。
我穿上早就預備好的雨靴,開始掃水。
正忙得不可開交,一陣哭聲由遠及近。
陳康健和宋悠然左右攙扶著陳志斌,三個人嚎啕大哭。
「媽啊,你怎麼那麼固執啊,趁著我們不在家偷偷過來。你如果出點兒事,讓我們以後怎麼活啊。」
「奶奶,我的親奶奶啊,我還沒來得及盡孝,你怎麼就舍我而去了呀。」
……
三人身後還跟著浩浩蕩蕩的村鎮幹部,憂心忡忡地不斷寬慰他們。
我看著他們踉踉蹌蹌撲進門,卻在瞬間怔住。
望著我的臉上表情幾乎扭曲,直至被人扯了扯,才喃喃著喊出一聲「媽」。
幾名幹部大喜過望,紛紛衝過來慰問我的身體,又問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陳志斌一家三口也看過來,充滿關切地問我。
陳康健甚至還抱怨,「奶奶,你怎麼不給我們打電話啊?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曾經的我是個很傳統的人,信奉家醜不可外揚。
但死過一次,別人的想法看法,我早就不在乎了。
我也再不會為了面子,捂著他們對我做的那些腌臢事了。
我對著他微微一笑,「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
「我以為你知道呢,不是你把我的手機偷走了嗎?」
陳康健臉色瞬間煞白,「奶,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
我沒理他。
轉身拿出一個用塑料袋封起來的杯子遞給村幹部。
「老吳,求你個事,你幫我找人化驗化驗這杯子裡的殘留物。」
老吳呆住,「這……」
「我要報警。」我說,「這幾個沒良心的,特意在颱風來之前,給我喝了這杯子的水。」
「正好我那兩天上火,嘴巴苦,也沒喝出什麼來,喝完就陷入了昏睡。」
「等我醒來,屋子裡的門窗都上了鎖。他們還特意給我留了張紙條呢。」
我作勢把紙條拿給老吳。
陳康健沉不住氣,突然衝過來推了我一把,一把搶過那張字條。
眾人目瞪口呆。
陳康健這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
他張口結舌,想要辯解,幾名村幹部的眼神卻已經變了。
「哦,我忘了,我是放到這個兜里了。」我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
這次,幾名幹部盯緊了陳志斌一家三口,老吳接過了那張字條。
他看了又看,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天的颱風逐漸升級,一旦我真的認定陳康健是被綁架了,要用這一腔拳拳之心去報警,去救陳康健。
等待我的,必然是和上輩子一樣的結局。
而且,被搬空的食物、被斷絕的水源、特意全部鎖起的門窗。
這根本就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06
「你個老太婆,你想幹什麼?」
宋悠然突然跳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別忘了,你可是陳志斌的親媽,康健的親奶奶!」
「你心眼還真是多!怪不得公公不喜歡你,假死都要脫身!你看看你這副樣子,早就該死了!」
一別幾天,她竟然抖起來了。
我適時低下頭,用乾枯的手抹去眼角渾濁的淚。
我向來是得理不饒人的,老吳等人見了不禁物傷其類,紛紛對宋悠然展開批評教育。
宋悠然根本不在意,「都七十了,活著都浪費空氣!如果識相,早就該自己找個地方死掉了,哪裡還用得著我們費心思!」
陳志斌不知不覺到了我跟前,他用那雙和林森白如出一轍的眼睛盯著我。
陰惻惻地提醒:「媽,你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也只有悠然這麼一個兒媳婦。」
言下之意我明白。
等我老了,動不了了,還是會落進宋悠然手裡。
如果我識趣,這個時候就不該得罪任何人。
我點頭,「我明白了。」
「年紀大了,就該直接去死。」
老吳臉色十分難看,指著他們三個手指直抖。
一名身穿白襯衫,褲腳都被浸濕了半截的年輕人掏出手機直接報警。
宋悠然他們這才急了。
陳志斌擋著宋悠然,「我們又沒殺你們的媽,而且她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又沒有死。」
婦女主任看不過去,過來扶住我要帶我去臨時指揮部檢查身體。
她說污水流過的地方細菌太多,我上了年紀,一定要注意。
但沒走出幾步,陳志斌一把扯住了我。
「你是要害死我和康健嗎?怪不得我爸不喜歡你,你看看你這副不識大體的樣子!」
「一點兒氣量都沒有,跟兒媳婦還要這麼計較,我怎麼這麼倒霉,會有你這樣的媽?」
07
我抬手揮開了他。
「你不知道嗎?謀財害命屬於國家公訴案件,只要你們做了,誰都能報警!」
「這麼想脫身,趕緊去找你的好爸爸啊。」
陳志斌愕然地睜大雙眼,「你知道?」
「拜你所賜,知道了,趕緊去找你那位好爸爸吧。」
我轉身想走,忽地又想起自己遍找不見的存摺,手掌向前一伸,「存摺還我。」
他咬著牙,陰沉沉地瞪著我。
還是別人看出他們三個只有宋悠然帶了個包。
上去一翻,不止存摺,我的身份證、社保卡、手機,都在他兜里揣著。
顯然打算一確認我的死亡,立刻前去取錢。
08
陳志斌一家三口當天就被帶走了。
我也被帶到了臨時安置點,分到了一間獨立的屋子。
醫生給我測了血壓血糖,都還算正常。
有人怕我最近沒有吃好,立刻給我煮了飯,有菜有蛋,營養豐富。
晚上時,老吳嘆著氣過來找我。
他問我還有沒有其他證據。
宋悠然把一切罪責全都承擔了,說下藥、搬運食物、鎖門,都是她的主意。
我其實並不能完全確定一切是誰的主意。
只是,如果陳志斌不允許,宋悠然和陳康健肯定不敢這麼去做。
我對老吳搖了搖頭。
監控或許能說明不只是宋悠然的主意,但我不知道怎麼看,現在還能不能找到。
因為宋悠然的認罪,她很快因為謀財害命未遂被拘押。
陳志斌和陳康健無罪釋放。
一出來陳康健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他惱火極了。
「沒眼力見的老東西!活該我爺爺不要你!」
「你害我媽坐牢,信不信我讓你收屍都沒人!」
類似的話他和陳志斌不止一次說過,有時是開玩笑的語氣,有時是警告的語氣。
我從未當真過。
我以為,他們只是擔心我老了會拖累他們,只能邊掩飾心酸,邊為他們找藉口,甚至,還要為他們在鄰居那裡找個好名聲。
我從未想過,我一手養大的兒子、孫子,真的不屑於我的付出。
他們是真的真的不想管我。
所以這一次,我不再自我感動式付出。
也不再強顏歡笑。
「隨便吧,你們早就不是需要我捧在手心裡才能長大的孩子了。」
至於收屍不收屍,反正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
被嚇到的不是我。
因為不給親媽、親奶奶收屍,而名揚四海的,也不是我!
10
水完全退了之後,我回去打掃房子。
因為地勢低,房子裡積了許多淤泥,老吳安排人幫我拉走淤泥,重新壘了圍牆。
屋子裡被水浸泡過的統統拉走丟掉。
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個多星期。
結束那天,我用發放的蔬菜、肉類做了一桌菜,給那些孩子們吃,他們卻說什麼都不肯。
直到我知道他們的臨時駐點,偷偷放下。
回到家,我戴上陳康健花兩塊錢幫我買的老花鏡,把這幾天拍攝的房子變化的照片。
和孩子們幫我幹活的照片,全部傳到了網上。
這個帳號是剛流行短視頻時,陳康健用我的身份申請的。
他覺得,拍攝老家生活一定能火,能賺大錢。
他想拍攝我做刺繡的視頻,但又沒有耐心,乾脆把手機丟給我讓我自己錄。
我始終不得要領,拍出來的視頻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帳號一直不溫不火。
或許是颱風,讓一些網友關注到了我。
除了為我的新家點贊,網上的一些小朋友詢問我是不是生活困難,怎麼照片里沒有我的家人。
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他們。
我生活很好,我有存款。
我給我的存摺拍了個照片。
一共三萬兩千一百六十二塊。
省著點,我又死得足夠快的話,應該夠我養老了。
有些善良的小朋友非要給我捐款,我都一一謝絕了。
不過,有一件事我的確需要人幫忙。
我在評論區里詢問,怎麼請人幫忙寫一封離婚協議書。
當年,我以為林森白死了。
為他辦過一場簡單的衣冠冢葬禮,但,我實在沒辦法接受他的死亡。
戶口本上他的名字至今依舊存在。
死過一次,這些人我統統都不想再有半點兒關係。
11
我翻出了繡架,準備這兩年多做點兒繡品。
多攢點錢。
不成想次日再登錄帳號,那條視頻竟然火了。
有人質問我,為什麼這麼大年紀了還要作妖,搞離婚,讓兒孫不得安寧。
有人扛著戰旗為我解釋,肯定我受到了極度不公平的對待。
還有一些人勸我忍忍算了,一輩子就那麼長,何必較真。
可是,較真?
我只是想為自己討一個公道而已。
想了想,我在這條評論下面用手寫筆畫,回復了一句話。
【七十多歲了,不想再幫任何人欺負自己。】
消息一經發出,頓時引爆網絡。
這一次,不等我回復,陳志斌和陳康健就急吼吼地回來了。
他們一把扯過我的繡架,搶過我拍攝用的手機狠狠砸在地上。
「不安分的老東西,還學會在網上搞東搞西了!」
「害得宋悠然都進去了,還在網上敗壞我們的名聲,你是不是還想把我爸也扯出來啊?你配嗎?你配嗎?」
「我告訴你,如果你破壞了我爸和我小媽的感情,害他們厭惡我了,我不能繼承徐家家產,我弄死你!」
我捧在手裡、背在背上,好不容易長大的陳康健,用力推著我的頭往地上磕。
屋子裡才抹的水泥地面,我腦袋磕在上面生疼,眼前金星直冒,卻只能艱難用雙手撐住地面。
冷不防院子裡突然一聲嬌喝,「你們幹什麼呢?」
一個舉著手機的女孩突然衝過來,一腳蹬開了陳康健,又用手肘擋開了陳志斌。
陳康健差點摔倒,更加惱火。
「你是什麼東西!給我滾!」
「我教訓自己家不安分的老東西,少他麼多管閒事!」
陳志斌則不住打量女孩的穿著,手裡的手機,脖子上的相機……
女孩當即將手機懟了過去,「哦,所以你們就是老奶奶家的不孝兒孫吧?」
我艱難地從地上撿起手機,爬起身。
頭已經破了,我看東西有些重影。
眼見陳康健揮著拳頭要打那小姑娘,我趕緊撲了過去。
陳康健一拳打在我臉上,我只覺得左腮一疼,嘴巴里多了點兒東西。
張嘴,一顆牙掉了出來。
「老東西,你還想害我!」
陳康健大叫,面容扭曲,再次揮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