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說,我是網上流行的邪惡老奶。
壞事做盡,讓他們在親戚間丟盡臉面。
可是,他從小體弱,動輒生病。
他爸只會悶頭幹活,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他媽遇事只會掉眼淚。
我唯有做個潑婦才能擋住那些整日想要吸血的親戚。
颱風來臨前,他們搬空了家裡東西。
把我鎖在小平房裡。
水電斷絕,米糧用盡。
我被活活餓死。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颱風來臨前。
01
「快快快,快點兒走。」
「不然一會兒老太婆醒了。」
嘁嘁喳喳的聲音傳來,幾道腳步聲相繼離去。
我睜開眼,就看到熟悉的結滿蛛網的屋頂。
門口傳來落鎖的聲音,如此熟悉。
猶記得上輩子也是這樣,我在午睡中醒來時,便聽到落鎖聲。
匆忙追過去才發現,院中無人,家裡的各個門都落了鎖,窗戶也用木棍頂住。
我的手機也不見了。
堂屋桌子上丟著一張紙,字跡繚亂地寫著,我孫子陳康健被綁架了,如果不儘快拿五十萬來贖,就撕票。
那時,我被這張紙亂了心神。
一門心思想去救陳康健。
我撬開一扇窗戶,一頭扎進了颱風中。
出了門才發現,全村所有人都已經轉移走了。
我想到鎮上報警,但在颶風中艱難行走了很久才想起一件事。
那張紙上的字跡,與康健左手寫的字如出一轍。
我恍然明白,他們是嫌我礙事了。
我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今年我縱然已經七十,但我生活依然能自理,家中一日三餐都是我來做。
每月兩幅刺繡,月入小萬。
我是能幫得上他們的。
颱風驟至,我家沒有別的房子。
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找到他們。
至少,這茫茫颱風中,我想先確定他們的安全。
然而,颶風猛烈,我被刮落的樹砸斷了腿。
只能先就近回家,回去之後才發現,家裡所有囤積的食物已然被搬空。
僅剩下一點生蟲的米麵。
村中斷水斷電,我只能靠凈化雨水續命。
可是,這次的颱風格外猛烈。
飢餓感清晰地冒出來。
斷腿的骨頭刺入肉里,或許引發了炎症,我開始發燒。
身體由內而外,被烤熟般的炙熱,口舌生瘡,咽喉生疼。
可我又覺得冷。
我在飢餓和高燒的難受中,瑟瑟發抖。
直至我再也沒有力氣去弄水,最後一點一點停止了呼吸。
或許至死都想知道他們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死後,我竟真的看到了他們。
他們一家三口住在一間寬敞的大別墅里,滿眼興奮。
旁邊是我失蹤多年,據說死掉的老頭子林森白。
我父親年輕時打仗受了傷,不能再生。
母親唯恐我這個唯一的孩子使陳家絕後,堅決為我招贅。
林森白就是她親自選中的。
她說林森白是孤兒,這樣的人做贅婿踏實。
但,五十歲那年,我們的孫子陳康健突然得了骨癌。
全家都忙著配型、籌措看病費用時,林森白突然失蹤。
我們報警後久久沒有找到。
多年來,我以為他死了,為他披麻戴孝辦了一場葬禮。
誰知,此時此刻他竟摟著個年輕不少的女人。
和陳志斌一家三口,一起享受著我辛苦囤積的食物。
陳志斌滿臉堆笑,一改往日木訥無言的模樣,殷勤切切,頻頻給那女人夾菜。
「小媽,您快嘗嘗,這可是那老太婆自己手打的牛肉丸。」
「您不知道,這些東西啊,我一口都沒給她留。」
「就像這些年,她做夢都沒想過我爸還活著,還活得這麼好。」
他哈哈大笑,宋悠然和陳康健頻頻點頭附和,儘是討好。
為了應對這次颱風,家裡所有食物都是我親自採購,親自準備的。
連速凍和冷食都是自己提前做的。
為的就是讓他們一家三口好好補補營養,趁著颱風休養生息。
卻沒想到,全被他們偷走不說,竟還獻媚給了老頭子的姘頭。
吃完回房,兒媳坐在那面造價不菲的鏡子前嘟囔。
「早就該這樣了,如果不是那老太婆老不死,我們何至於那麼辛苦?」
「幾十幾百塊還要裝模作樣地跟人計較,掉價!」
陳志斌附和地嘆氣,「也不怪我爸當年認祖歸宗的時候不帶她,跟我爸後娶的這個相比,她提鞋都不配!」
我這才知道,林森白當年突然失蹤,是被一個富貴人家找到,認回去當兒子了。
這些年,他和陳志斌一家三口一直沒斷了聯繫。
只是嫌我,配不上他的身價了。
他們眼看著我為陳志斌一家任勞任怨當牛做馬。
而每每遇見事情,陳志斌兩口子這也不會,那也做不好。
這只是在我面前上演的一齣戲!
只為了早早將我累死,氣死。
一種難言的、苦澀的滋味湧上心頭。
七十年勞心費力,我竟然養出了一窩白眼狼。
我以為意識會就此消散,畢竟我於這世間再無牽掛。
誰想,再睜眼,我竟又回到了現在。
我緩緩坐起身,嘆了口氣。
望著自己老樹皮一般粗糙的雙手,我沒再試圖打開那道窗戶。
他們想要我死?
我偏要好好活下去。
02
家裡的排水做得很好。
房子也算堅固,只要我不主動從內部破壞,應該不會被颱風颳走。
但因為房子在全村最低處,排水不太好。
為防止雨水倒灌,我把家裡能夠搬動的椅子、柜子,全都集中在了我房間的大衣櫃前。
按照高低錯落排布,方便我及時躲水。
同時把所有的屋子、柜子都翻了一遍。
所有可用於保暖的衣服、蠟燭、打火機,放到最高處。
陳康健落下的零食、兒媳宋悠然不稀罕帶走的生蟲、略發霉的食物、有點爛的蔬菜,全都收集了起來。
我仔細分配了一下,如果一天一頓,按照最低配量,我可以生活四天。
但是還不夠。
記憶里,這場颱風足足持續了八天。
趁著還沒下雨,我走到耳房,拉開了牆角的一處木板。
黑洞洞的洞口露出,是我父親還在時,留下的地窖。
他是北方人。
戰爭結束後,隨軍到這裡把守祖國的南大門。
地窖里曾經存滿了我母親腌的鹹菜。
陳志斌和宋悠然嫌髒嫌黑嫌麻煩,從不肯進來。
這幾年我年歲漸大,怕他們擔心,我下來得也少了。
上輩子,我也曾想過來這裡找吃的。
但只有一條腿能用,一旦下來,必死無疑。
我以為我會熬到陳志斌一家三口良心發現的那天……
我叼著手電,手腳並用爬下地窖。
摸索了許久,才找出幾顆鹹菜、一個不知能不能用的手搖發電機,和幾包不知誰丟在那裡的壓縮餅乾。
我一鼓作氣重新爬上梯子,把所有東西都搬了上去。
壓縮餅乾的包裝沒壞,應該可以吃。
我仔細檢查起那台手搖發電機。
我回憶著父親使用它的樣子,插入手柄,緩緩搖動。
很快,指示燈亮起。
能夠用於做飯我還不確定,但停電後只要有燈,一切就不必太害怕。
我找了兩個盆,放在屋子裡容易漏水的地方。
然後靜靜看著窗外,等待暴雨來襲。
03
我又把家裡全部翻了一遍,這才發現,不只是食物,我這兩個月繡的東西和這些年來攢的錢,也全都被陳志斌他們拿走了。
從始至終,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讓我活。
我捏了捏枯槁的雙手,繼續翻。
最後,從一個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台不知多少年前的收音機,和一個生了銹的口哨。
裝入電池,打開開關,我調了一會兒後,竟刺刺拉拉發出了聲音。
我給口哨拴了個繩子,掛在脖子裡。
我把所有東西按照輕重緩急的程度,分了幾份打包,然後將最重要的食物,背在了身上。
確保自己不論何時,都能有食物果腹。
至此,我不再動彈。
我在一米多高的柜子頂上坐著,一來防止水突然灌入。
二來,保存體力。
不知不覺間,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風也愈來愈大,像是隨時可能會把這間老房拔地而起。
電燈驟然熄滅,停電了。
我靠在柜子上閉目養神。
門窗瑟瑟發抖,得益於他們給我從外面或鎖或堵,我不用擔心門窗被刮爛。
這一夜,我沒吃東西。
我聽著收音機收集雨水,靜置後過濾,攢了好幾瓶水。
我最大可能地保留體力。
第二天中午,院子裡的積水開始持續上漲,積水通過門縫湧進屋子。
這天晚上,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邊搖手搖發電機發電,邊啃有些變了味的壓縮餅乾。
我牙齒脫落嚴重,大部分是用牙床濡濕後,再一點點磨碎。
下半夜時,院子裡的積水已經到了窗戶的位置,持續通過窗縫湧入。
這一夜,靠在櫃壁上,只睡了兩個小時。
第四天下午,暴雨初歇,屋子裡的東西已經隨水漂了起來。
因為積水,那些被陳志斌他們用棍子抵住的門窗,也自動打開了,院子裡的水直直灌入。
天空中依然黑雲壓城,記憶里,這只是更大颶風的前奏。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出去一趟。
我把窗戶從裡面銷上,用一把鐵鍬做拐杖走去了院子裡。
我決定推倒東南方向的一堵牆,自己給自己泄洪。
曾幾何時,我數次提出把房子和圍牆翻修一下,像別人家一樣用水泥重新壘一遍。
陳志斌父子一個嫌麻煩,一個說沒必要。
口口聲聲都說,如果在颱風來臨時房子塌了、圍牆倒了,國家會給補貼,他們就可以大賺一筆,到時再翻修也不遲。
沒想到,最後倒是給我留了方便。
用土壘就的圍牆已經被水泡軟,我從各個角度,各個方向來回嘗試了幾次,圍牆就破開了一個洞。
積水瞬間從缺口涌了出去。
好在缺口不大,我艱難地逆著水流走回到屋子門口。
也是這一刻,這座立了幾十年的圍牆,轟然倒塌。
屋子裡的水沒有減少多少,只是持續湧入的壓力小了不少。
我重新檢查了一遍門窗,全部從裡面鎖好。
然後爬上柜子,換了乾淨的衣服,等待下一輪暴風雨來臨。
04
我足夠仔細,出去這一趟竟也沒有因為接觸積水而生病發燒。
我補充完體力,開始有意控制睡眠。
每小時醒來一次查看情況,然後儘量多地睡眠。
第六天時,一面窗戶被積水衝破,屋子裡的積水節節攀升,我只能坐在最上面的大衣柜上。
彎腰低頭,以免碰到房頂。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聽到了孫子的聲音。
「奶?奶?」
這些年裡,陳康健無數次這樣喊我。
高興的,不高興的。
每次都會衝過來,摟住我撒嬌賣傻一回,從我兜里要幾塊零花錢。
我下意識想要回答,就聽宋悠然不耐煩地嘖了兩聲。
「喊什麼喊?別喊了,快看看她死了沒?」
我想起來了,是監控。
上個月,陳康健說我歲數大了,怕我晚上出事,這樣方便他們照顧我。
可是,不是停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