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了緩,看向螢幕。
凌晨 5 點 59 分。
直播不知何時自己中斷了。
好在,剛才只是一場夢。
當——
六點的鐘聲準時響起。
我聽見富貴的扒開門鎖的聲音。
又拿出手機,反覆和電腦核對了幾次時間,才敢打開門。
熹微的晨光從窗戶投射進來,竟讓我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但我不敢耽擱。
收拾好東西,直奔鎮上的麥當勞。
開著直播碼了一上午字。
上傳完更新的章節,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一筆押金在房東那兒。
現在房子不住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要回來應急?
我找出房東的聯繫方式,說房租不要了,問他能不能把押金退我。
下午,房東提燈定損,給我發了許多房屋有「明顯」使用痕跡的照片後。
回了我兩個字:【做夢。】
不是,那些劃痕自打我住進來就有的啊。
我還想理論,發現房東已經把我刪了。
正愁晚上睡哪兒,有人從身後叫我。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菜嬸和她的傻兒子。
菜嬸是奶奶的朋友,我小時候沒少去她家蹭飯。
幾天前,我驚訝地發現她在我們村口擺攤。
一問才知道,她家房子年久失修,已經沒法住人了。
老太太索性心一橫,賣掉房子,在別處租了個小院。
巧的是,她租的房子,剛好和我在一個鎮上。
只不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平時她就在附近幾個村賣菜,富貴每天出門,就是去她的攤子上。
菜嬸給兒子買了一個甜筒,又問我怎麼在這裡寫東西。
我找了個藉口,說房租漲了,租不起就退租了。
沒想到菜嬸古道熱腸,竟然直接邀請我去她家住。
「你奶奶和我情同姐妹,菜嬸再窮,也管得起你幾頓飯!」
這時候直播還沒停,彈幕紛紛誇讚:
【還是好人多。】
【老人家看著就慈祥。】
【您兒子會有福報的。】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菜嬸家借住兩晚。
不為別的,在這個閉塞的小村莊,綠皮火車都是一周才有一趟。
我決定搭乘後天的班次,去大城市闖一闖。
但這幾天,總不能一直睡在麥當勞。
……
菜嬸家是個破舊的小四合院。
為了照顧兒子,娘倆住北屋。
東邊廂房空著,西邊用來儲物。
住進去前,菜嬸特意告訴我,西屋灰塵大,沒事別去。
我明白客隨主便的道理,自然沒有異議。
很快到了晚飯時間,我幫菜嬸端盤子。
一進廚房,就聞見一股腥臭味。
菜嬸說是臘肉壞了,我點點頭,也沒在意。
只是中途我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菜嬸就像被燙著似的,一步跳開。
一整盤菜,全部撒在地上。
我慌忙道歉,找東西收拾。
抬頭時,卻看到菜嬸的目光,落在了我胸前的佛玉上。
「奶奶給你的,還戴著呢?」
「是啊,您也知道我那個命格,不敢摘。」
菜嬸訕訕誇了句乖孩子,又去廚房忙活了。
我也沒在意,吃完飯,照例開直播碼字。
結果剛打開,直播間就湧進好幾萬人。
【好多人啊,各位都是和我一樣,來蹲換皮狗結局的?】
【+1+1,道長說的三天期限快到了,我實在按捺不住吃瓜的心了。】
【來嘍,瓜子已經準備好,兄弟們上座!】
我心裡一驚。
果然,還剩兩個小時。
【不過看背景,主播已經換了地方,應該不可能會出事吧。】
【哦莫,小伙子還是聽勸的哦。】
【別太離譜,因為一條狗就搬家?我看他就是錢多了燒得慌。】
【就是,怎麼會真的有人信這種東西啊。】
【我記得主播說過他小時候受過傷,不會是腦子被驢踢過吧哈哈哈哈。】
寫小說的嘛,面對惡評早已習慣了。
當務之急,是多賺點路費,離開這裡。
我低頭專注寫作,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突然下了起雨。
從小,我對下雨天就有莫名的恐懼。
彈幕里有人說想看看農村的雨景,我站起來關窗戶,順便給他們直播。
誰知剛走到窗邊,天空就劈下一道閃電。
為了省電,屋子裡沒開燈。
而借著閃電的亮光。
一個佝僂的黑影突然出現,與我面對著面。
07
「你沒事吧?」
窗外,菜嬸摘下雨衣的帽子,打開院裡的燈。
我「嗯」了一聲。
看似沒事,其實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菜嬸,這麼晚還下著雨,您出去幹什麼啊?」
「哦,院外有些菜沒收,我用苫布遮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
我「哦」一聲:「您家養狗嗎?剛才我好像聽見狗叫聲了。」
菜嬸一愣,又恢復成滿臉笑意的模樣:
「可能是鄰居家的,你別怕,門都鎖好了,它進不來。」
「好嘞菜嬸,您早點休息。」
見我沒事,菜嬸回到北屋了。
院子裡的燈一關,我的後背瞬間躥起一股寒意。
沒顧得上多想,趕緊給李觀漁打電話。
「大師大師,富貴來找我了!」
那邊的李觀漁好像還沒睡醒:「啥?你不是跑了嗎?」
「那四條狗腿還跑得過高鐵飛機?」
我看了眼時間,離富貴換皮只剩一個小時了。
「大師,我承認我是有點小看富貴了,跑得不夠遠。
「但是現在,請您務必、一定要先救救我!」
剛才我看清了。
四合院的門口做的是連廊,雨沒有打濕地面。
可入戶台階上,除了菜嬸的雨鞋印。
還有幾顆梅花狀的腳印。
彈幕狂問:
【啥意思?什麼梅花狀腳印?】
【你笨啊,只有動物才有梅花狀的腳印。】
【臥槽臥槽,雞皮疙瘩起來了,那狗不會真來了吧?】
【媽呀,大晚上刷到後續,阿彌陀佛耶穌基督觀世音菩薩快來保佑我!!】
【樓上的,你信的挺雜啊。】
我來不及多解釋。
因為那腳印沒有前後之分。
說明不是四肢著地的狗能留下的腳印。
而是一隻狗,用兩條後腿,蹦著走留下的痕跡。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
看晚飯的風格,為了給兒子治病,菜嬸平時應該很節儉。
可她為什麼會帶著兒子去麥當勞吃五塊錢一個的甜筒呢?
還剛好遇到無家可歸的我。
畢竟五塊錢,夠母子倆中午炒上兩個素菜了。
而且菜嬸是在奶奶死後不久,緊跟著我來到黃昏鎮的。
一般來說,就算要換個房子住,農村的老人也不會選擇離老家太遠的地方。
腦子裡一下湧出很多不合理的事情。
我不會傻到相信,菜嬸鄰居家也有一隻會用後腿走路的狗。
更何況,菜嬸還在向我隱瞞那條狗已經進來了的事實。
08
「我離你有點距離,至少要半個小時才能到。
「你繼續開著直播碼字,不要慌。
「更不要讓那東西知道你發現它了。」
我顫著嘴唇說好。
但是坐回書桌前的身體,已經僵得不能再僵。
彈幕無聲,卻刷得飛快。
【本來我還覺得子虛烏有,但怎麼越看越玄乎了。】
【是啊,剛才博主舉著手機,我真的看見那串腳印了,真的好恐怖啊。】
【完了,這個真沒法噴,博主都聽勸跑了,還是被追到了。】
【咋整,第一次見面,就是博主的死亡倒計時,給我整得怪不好意思的。】
【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認識你,周理大大,一路走好。】
也有人給我出主意:
【快!快進被子,人和鬼有契約,鬼不能進被子!】
【進什麼被子啊,那是狗,是有實體的!】
【那沒辦法了,要不博主接著跑吧。】
【往哪兒跑?外面下著雨,看房子,博主今晚住的還是農村。青紗帳你知不知道?一出去,准玩完!】
彈幕七嘴八舌,有的讓我留,有的讓我走。
但我的大腦已經沒辦法思考了,手雖然在碼字,但字不成句,書不成文。
我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李觀漁身上。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天空中再次劈下一道閃電。
強光之後,電腦螢幕熄了。
好像是電路損壞。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
好在手機充滿了電,沒有連接任何數據線,還能正常工作。
「哎呀,怎麼停電了?算了,睡吧。」
我覺得詭異,但還是儘量讓自己演得像個唯物主義戰士。
可是剛一轉身——
「逃跑,不乖。」
屋子中間,一隻骨瘦如柴的老頭狗,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夢中的場景。
竟然成真了!!!
09
我的大腦飛速轉動。
推開門就跑。
可是門被菜嬸鎖上了。
在我的大力出奇蹟之下……
紋絲不動。
這時候北屋的燈也亮了,估計是菜嬸和她的傻兒子要出來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但多半不是好的。
我的目光四處搜尋,終於落到門口的廢品堆上。
來不及多想,我踩著那堆破銅爛鐵,用力一躍。
忘了誰說過,人在極度恐懼之下是有無窮潛力的。
雖然被牆頭上的玻璃颳了一下,但我總歸是跳了出去。
離開前,餘光又瞟到院內。
只一眼,我又頭皮發麻。
兩人一狗,正在雨中微笑看我。
不追,也不急。
似乎篤定了我,根本逃不出他們的掌心。
而我也很快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胸有成竹了。
剛跑出巷口,我的頭就開始發暈。
想起菜嬸晚飯時特意給我盛的那碗湯,恨不得原地把自己腸子扯出來。
但這時說什麼都晚了。
我除了繼續跑,沒有別的出路。
螢幕前的觀眾都看傻眼了。
【不是,那狗剛剛真的說話了?別吵,我在燒烤。】
【好了,我承認你嚇到我了,快讓那狗閉嘴。】
【是劇本吧,這麼真的嗎?】
【nonono,我還是不信,一定是主播在說腹語!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要是真的,我倒立吃屎!】
但我沒空看這些。
我開著直播,是為了讓李觀漁知道我的情況。
但他怎麼還不來啊。
身後出現桀桀的怪笑。
我向後看了一眼,發現菜嬸手裡拿著一把鐮刀,正向我走來。
明明她的步伐不快,就和尋常老太太一樣,可還是輕而易舉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哦,原來是我跑不動了。
瓢潑大雨中,我開始失溫,漸漸邁不動腳步。
只能靠在牆上,憑意識抵抗。
富貴不知何時出現在菜嬸身後,張開澀啞的喉嚨:
「好孩子,別怕,我帶你回家。」
我認命地閉起眼。
可就在富貴的狗爪離我還有 0.01 厘米的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吶喊:
「跟我搶人?
「你個老狗活膩了?」
10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去李觀漁直播間喊老公了。
他騎著二八大槓救我狗命。
和孫悟空踏著七彩祥雲娶我回家有什麼區別?
我發誓,下個月的稿費、下下個月的稿費,全拿去茅山道觀上香!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李觀漁猛衝過來。
菜嬸卻好像身後有眼似的。
在李觀漁用桃木劍捅富貴腰子之前,搶先豎起了鐮刀。
「臥槽,蠱屍!」
沒有半分遲疑,李觀漁腳尖點地,跨回車座,呼嘯著衝過菜嬸。
「別追我啊,要殺就殺那小子!!」
菜嬸困惑。
菜嬸沉思。
菜嬸放下鐮刀。
李觀漁……
跑了!!!
好,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去道觀上一炷香。
我心如死灰,但求生的本能還是促使我繼續向前跑。
幾秒後,連麥里又傳出李觀漁的聲音。
「你 tm 沒說還有個蠱屍啊。
「裝備不夠,你先頂著!」
我。
同時頂住蠱屍和換皮狗。
怎麼做,我請問呢。
11
我只能埋頭猛衝。
卻在拐過一個巷口時,被人一棒打倒。
菜嬸的傻兒子拿著一根木棍,傻兮兮看著我笑。
「新身體,不能,跑跑。」
什麼意思?
菜嬸的傻兒子也要用我的身體換命?
但我沒力氣繼續思考。
意識消失前,一雙皺皺巴巴的手,拿走了我的手機,按了關機。
我看到的最後一條彈幕是:
【u1s1,主播手機什麼牌子啊,下這麼大雨都沒壞,上個連結唄。】
……
再醒來,雨已經停了。
屋內紅燭搖曳,糯米飄香。
我的手腳被綁紅木床的四個角上,擺成寫在小說里都會被禁的羞恥姿勢。
菜嬸想扒開我的衣服。
卻在看到我胸前的佛玉時,被一束金光嚇退。
她看了富貴一眼,富貴走到傻兒子身邊,伸爪示意他去拿。
傻兒子會意,走過來,用鐮刀一勾,我的佛玉就落在他手裡。
再輕輕一拋,丟進一盆黏糊糊的狗血里。
腥臭瀰漫,佛玉瞬間失去了光澤。
懸著的心,也終於死了。
忽然,胸口一重。
富貴蒼老晦澀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乖孫,看見爺爺,跑什麼呢?」
人之將死,其膽也大。
倒霉了大半輩子,聽見一條狗都敢騎在我身上叫孫子,我頓時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