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他為何這樣完整後續

很奇怪，明明景致還是那個景致，可總覺得好像哪裡變了。

變得……不那麼令人沉悶壓抑了，連色彩都明艷了許多。

我想，或許我的高中生涯在此刻才剛剛開始。

18

兩百米的距離，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走完。

校門口。

我剛打算抽出胳膊，就聽到商喆問：「你家在哪？」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搖了搖頭：「就送到這吧。」

「人形拐杖」不耐地嘖了一聲：「趕緊著吧，讓你自己回去，我怕你下計程車的時候摔死。」

這人說話還是一如既往不中聽。

可我卻半點沒有生氣的情緒了。

果斷報出一串地址。

到了我家。

商喆在玄關處幫我換上拖鞋，朝我身後望了一眼，屋子裡一派冷清。

「你家沒有人嗎？」

「嗯，我爸出差了。」

商喆眉頭蹙起：「那誰來照顧你？」

我平淡道：「不需要人照顧，都已經是成年人了，這點傷沒什麼的。」

「那怎麼行？」商喆滿臉不贊同，「你穿鞋怎麼辦，換衣服怎麼辦，洗澡怎麼辦？」

我有些無奈，玩笑似的口吻反問他：

「那你說該怎麼辦？」

直到坐到商喆家飯桌前的時候，我仍有種不真實感。

自己竟然被幾天前還是死對頭的人帶回家了。

而且他還親自下廚做飯給我吃？

看著面前的四菜一湯，我震驚得眼睛瞪大到極限：

「你、你竟然會做飯？」

我倒不是覺得做飯有多難，但這事兒放在商喆身上，就非常違和。

商喆摘下圍裙坐到我對面，不以為意道：

「五年級就會了。」

呃……

「五年級你爸媽讓你進廚房？不怕你把給廚房炸了嗎？」

商喆盛出一碗排骨湯放到我面前，撇了撇嘴：

「我媽不會做飯，我爸做飯難吃，他們又吃不慣外賣，所以只能把這任務交給我了，我也很無奈啊。」

「……」

我失語片刻，乾笑：

「你們一家，挺有趣的。」

19

商喆的父母出門旅遊了，家裡只剩他自己。

哦，不對，現在又多了一個我。

關係剛破冰，又驟然走這麼近。

我沉默地吃著飯，對現在的情形有些無所適從。

和我相比，商喆則自在多了。

他一邊大口往嘴裡扒飯，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哎，你到底為什麼不接受老劉給你批的幾天假啊？你就那麼愛學習，少一天都不行？」

我沉默片刻，點頭承認：「嗯，少一天都不行。」

商喆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嘖嘖稱奇：

「人和人之間的差異還真是比人和狗的都大，我要是有你一半用功，我爸媽做夢都能笑醒。」

我笑笑沒解釋。

吃完飯，商喆推開打算幫忙的我，利落地收拾乾淨飯桌，進廚房刷碗。

我在客廳慢吞吞地走動消食，然後在一個巨大的展櫃前停下了腳步。

展櫃裡面陳列的不是什麼收藏品，也不是紅酒。

而是商喆從小到大的照片。

第一次學會走路、雪糕掉地上了哭出鼻涕泡、小學萬聖節扮成蜘蛛俠、滑雪場凌空瞬間的抓拍、球場上朝鏡頭酷酷的笑容……

一幀幀畫面，組成了一個男生鮮活恣意的十八年。

我盯著那些照片看得出神，連商喆什麼時候站到我旁邊的都不知道。

「這個特刺激。」

商喆指著其中一張他在海邊衝浪時的照片說。

我勉強勾了勾唇角，沒說話。

商喆敏銳地察覺到我情緒不對勁，目光摻雜著緊張：

「你怎麼了，不開心？」

我搖搖頭：

「我只是……有點羨慕。」

20

商喆一怔，以為我是羨慕他會衝浪，忙道：

「不用羨慕，等放暑假了我帶你一起去玩兒，我教你。」

我壓下心頭的澀意，問：「你玩兒這些，你爸媽反對嗎？」

「呃……」商喆撓撓頭，「這些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兒，他們為什麼要反對？」

這樣啊。

「那你成績不好，他們會覺得丟臉嗎？」

話一出口，我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失禮，急忙想要找補。

下一秒，卻聽到商喆說：

「丟臉？這個問題我還真問過他們。」

他沒心沒肺地笑著。

「當時我媽說，你又不是我們的名片，學習是你自己的事兒，你都不覺得丟臉，我和你爸有什麼可覺得丟臉的？」

「我爸我媽屬於那種比較開明的家長，不會特別拘束我。他們覺得如果孩子處處按照家長設置的道路走，那和生了個提線木偶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興沖沖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跟你說，有件事兒超級逗。」

「我初一的時候，特別喜歡一款頭戴式耳機，喜歡到晚上要摟在被窩裡睡覺的地步。」

「有一天我問我爸，等我長大可以娶這個耳機當媳婦兒嗎？當時我爸眼睛一瞪，大吼當然不可以了！」

「我問他為什麼不可以，結果我爸說，要娶也得娶個電視啊，耳機只能聽見聲，時間久了，視力不就退化了嗎？哈哈哈……」

男生將他爸爸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讓人聽了不由腦補出當時的場景，很荒唐，但也很溫暖。

我被他的笑聲感染，情不自禁也彎了彎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

商喆終於反應過來：

「哎？你為什麼問我這些，難道你爸媽……」

我深吸一口氣，表情故作輕鬆：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胳膊上的煙疤怎麼來的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21

「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和我媽就離婚了，我媽另組了家庭，生了小孩兒，所以從小是我爸一個人把我帶大的。」

「我爸這個人，說好聽點是一身傲骨，說難聽點，就是為面子而活的。」

「他是從農村考出來的，畢業後進了一家企業，一步一步從小職員升到了現在的部門經理。」

「但人不管到了哪個高度，都會有比他站得更高的人。」

「我爸感到很挫敗，哪怕他再努力，台階上都有人在俯視著他，不管是財力還是能力，他都比不過。」

「可這種情況在一次應酬中改變了。」

「當時桌上的老總都在吐槽自家孩子多麼不令人省心，多麼不愛學習，唯獨我爸一言不發。後來有人問他，他的兒子沒有這種情況嗎。我爸說……我兒子挺省心的，從來不做讓我不高興的事兒，學習上也不用我費心。那是我爸第一次見到他們露出艷羨的目光。」

「於是從那之後，我就變成了他履歷中的一頁。」

「我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談及子女時，其他人會向我爸豎起大拇指，說，樂總的兒子那叫一個優秀，次次都是年級第一。」

「而為了這個意義，我半點不能鬆懈，只能拚命學，其餘什麼事都不能想，不能做。」

「後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壓力大還是怎麼的，我總覺得注意力不集中，剛學到十二點就開始睏了。網上有人說煙能快速提神，然後我就買了包煙。」

「可惜嘗試了之後，我並沒感覺有效果，反而把自己嗆得半死。」

「再然後，我一衝動，就把煙頭戳自己胳膊上了。」

「還真別說，確實提神——哎，商喆，你扒我衣服幹什麼？」

22

商喆唇線緊抿，臉黑得都快反光了，悶頭脫我的上衣。

礙於腿上有傷，我不敢用力掙扎，急得汗珠子都下來了。

萬幸，他並沒有將我扒光的意思。

脫下了我的校服外套，便開始查看我 T 恤下裸露的兩條手臂。

里里外外翻看了個仔細，沒發現什麼，他這才將手伸向我 T 恤下擺，作勢要撩起來。

我急忙用手肘抵住他，吼道：

「只有那麼一次，之後沒再燙過！」

商喆臉部肌肉繃得緊緊的，將信將疑。

「真的？」

「騙你幹嗎？」我整理好衣服，語氣不善，「那麼疼，我又不是受虐狂，只犯那一次蠢我都後悔了。」

見我不像在撒謊，商喆緩緩鬆了口氣，但臉色仍有點難看，下意識道：

「以後別幹這種事兒！我那段時間差點擔心死，天天觀察你身邊有沒有可疑人物，看誰都像霸凌犯，都快魔怔了。」

「……」

氣氛霎時變得微妙。

我目光不自然地轉向別處，第二次感受到了心臟處傳來的陌生悸動。

而第一次，是商喆躍下看台奔向我的時候。

商喆顯然也意識到了他無意間暴露了什麼信息量很大的東西，耳尖漸漸攀上緋色。

半晌。

我生硬地轉移話題：

「那個……今天作業不少，咱做作業去吧。」

23

我做作業時，商喆也坐在一旁，拿著筆，擰著眉，非常認真地——寫檢討。

屋子裡安靜極了，唯有筆尖接觸紙張的唰唰聲，以及商喆偶爾蹦出的一兩句吐槽。

「我覺得我寫得非常違心，那孫子就是欠揍，我有什麼錯？」

「哎呀，二十萬字，學校是打算拿它去出版嗎？」

「不行，我得問問那客服，加錢能不能幫我寫……」

做完作業，時針指向十一點。

我腿上有繃帶，沒法洗澡，商喆打了盆水放到我腳邊，緊接著便要幫我脫襪子。

我急忙阻止：「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商喆按住了我：「別動，你的腿不能大幅度回彎，傷口會裂開。」

好吧……

我只能眼睜睜看他脫下我的襪子，拿進衛生間搓洗。

弄好一切。

暫時還沒有困意。

商喆和我並排靠在客臥的床上，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望著天花板聊天。

他罕見地露出了正經的一面，沉聲道：

「樂譽，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家庭，但我們能選擇自己的人生。」

「你不是誰的附屬品，沒必要承載著誰的希冀前行。」

「所以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自己開心才是第一」

我偏頭看向男生。

暖色的檯燈柔和了他原本凌厲的輪廓，劍眉下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前方，有種難以言說的魅力。

忽略愈發不正常的心率，我輕聲應下：

「好。」

商喆粲然一笑，看起來很開心。

看著他的笑容，我短暫地晃了下神，脫口而出：

「商喆，和我考同一所大學吧？」

24

反應過來之後，我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今天說話怎麼像沒長牙似的？

且不說我要報的那所大學有沒有商喆喜歡的專業。

關鍵是他那總分加起來都沒血壓高的成績。

除非那所大學腦子抽了，把分數線降低五百分，否則他不可能跟我上同一所大學。

他會不會以為我在寒磣他？

我偷瞄著商喆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像是……沒聽見？

我輕輕吁出一口氣，正想佯裝無事地轉移話題。

結果下一秒，商喆說：

「行啊。」

他的聲音有些縹緲。

談不上鄭重，甚至像是隨口一答。

可即便是這樣，我也足足愣了幾十秒。

商喆回頭看我，夜色下，那雙眼睛亮得出奇。

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心底積壓的陰霾被驅散了。

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25

雖然商喆答應得很隨意，可他的行動卻一點都不隨意。

最近 A 中的老師和學生們都有個重大發現。

商喆竟然開始學習了？

要知道他曾經可是書包丟了三個月都沒發現的人啊！

這幾天上課時「無意間」路過我們班的人明顯增多，每一個都抻長了脖子往裡面張望，想看看「A 中著名差生」改頭換面、勤奮好學的奇觀。

可惜這些商喆並不知道。

他暢遊在題海里，快被淹死了。

上課時聽得比誰都認真，下課時就拿著我之前的課堂筆記惡補之前他落下的進度。

可謂「不學則已，一學驚人」。

終於等到大課間。

商喆揉了揉疲倦的雙眼，走到我桌前。

「陪我去趟小賣部。」

我果斷放下筆：「走吧。」

我和商喆現在無論走到哪，回頭率都超高。

原因無他，運動會那天商喆為了我「怒髮衝冠」的那一幕實在太深入人心了。

對於他們異樣的眼光和背後的種種議論，我和商喆不是不知道。

但這次我倆誰都沒再理會。

路還長著，如果連這點磕絆都忍受不了。

以後還怎麼繼續往下走呢？

26

「你和商喆，你和商喆現在是不是……」

「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就好。唉，你也別怪我多心，最近總聽到些風言風語, 我這心裡實在是沒底。」

「劉老師, 您放心好了，現在真的不是。等是的時候，我一定會來告訴您的。」

「嗯……嗯？等會兒，樂譽, 你回來——」

出了班主任辦公室。

商喆正在不遠處等著我。

見我出來, 他立馬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剛剛隔壁班的班長偷偷告訴我, 他幫老師判卷子的時候看到我成績了, 我的數學及格了！」

我愣了愣，驚喜地瞪大眼睛：「真的啊？太厲害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

才短短三個月時間, 商喆就從之前的數學只考三分變成了現在的及格。

照這個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 我這個年級第一就該有危機感了。

我的反應極大程度滿足了商喆的自信心。

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好的。」

看著男生臭屁的樣子, 我一邊笑，一邊連連點頭稱是。

吹捧了好一通，男生心滿意足。

和我肩並肩朝校外走去。

「小驢同學，又到了兩周一度的放鬆日，這次帶你去遊戲廳感受一下。」

「好的，吉吉國王。」

笑聲灑了一路。

我的世界好像下了一場永不會停的大雨。

但幸運的是, 有一束陽光霸道地將陰雲撕開一道縫隙。

用它的溫度曬乾了經年的潮濕。

並對我說：我希望你天天開心。

（正文完）

番外：吉吉日記

9 月 1 日

哼, 老師怎麼讓一個文盲來點名。

喆字都不認識。

9 月 2 日

那個「文盲」竟然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來的？

9 月 5 日

全校第一有什麼可傲的？天天頂著一張冰塊兒臉，誰跟他說話都愛答不理。

真讓人看不慣。

9 月 15 日

今天分小組討論課題, 我和他分到了一組。

老師說得分第一的小組期末能加分時, 他嫌棄地看了我一眼。

什麼意思，怕我給他拖後腿？

哈, 那這後腿我還真拖定了。

11 月 28 日

他也太愛學習了吧。

每次放學, 我都打完兩輪籃球了，他還坐在班級里。

怪人。

2 月 12 日

放寒假了。

不和他唱反調的日子，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習慣真可怕。

4 月 17 日

期中成績出來之後,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搞不懂, 都第一了還想怎樣？

難不成還想次次滿分？

這樣活著不累嗎？

10 月 12 日

總是忍不住想和一個人作對，在心理學上被稱為「可愛侵略性行為」。青春期的男生當見到喜歡的人時，為了防止情緒激烈導致失控, 大腦會做出相反的指令來達到平衡, 通俗來講，就是越喜歡一個人越要欺負他。

網上的人也太會瞎編了。

我喜歡樂譽？

滑天下之大稽！

2 月 28 日

開學了開學了, 終於開學了。

我愛上學。

3 月 11 日

裴文慧向他表白了。

雖然我知道那個小書呆子心裡只有學習，早戀這種事和他不沾邊。

但我當時還是控制不住緊張。

萬一他答應了呢？

那我豈不是……

3 月 12 日

我栽了。

3 月 13 日

他胳膊上竟然有個煙疤。

最好別讓我知道是誰弄的。

3 月 14 日

我檢討書上哪裡寫得不對, 他為什麼生氣？還讓我以後別再和他說話了？

不說就不說。

誰還沒點脾氣了。

3 月 15 日至 4 月 18 日

忍。

4 月 20 日

王逸卓那個臭傻逼, 要不是樂譽攔著，我真想弄死他。

4 月 23 日

樂譽跟我回了家。

他說他好羨慕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感覺任何語言都太蒼白淺顯。

那就用行動吧。

11 月 29 日

今天過生日。

許個願, 希望小驢同學永遠開心，永遠做自己。

6 月 25 日

出分數了，超常發揮，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學了。

我向他表了白。

他答應了。

嘿嘿。

1 月 1 日

少年總是東顧西盼，步履匆忙, 從來不去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可待經年消逝，再回首望，才發現那些想要的東西早已擦肩於咫尺。

我很慶幸我及時認清了自己的心——好喜歡樂譽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