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從福利院被領養的。養母死後,養父迷上了賭博,欠了很多債。我大一的時候,討債的人找到學校來,大鬧了一通,弄傷了幾個同學。警察來之前他們就跑了,我賠了醫藥費,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
「朋友叫我去夜店幫忙,我沒再推託。那段時間每天晝夜顛倒,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日子過得渾渾噩噩,脾氣也變得很偏激。
「所以發現我爸偷偷在我租的房子裡嫖娼的時候,我真挺想殺了他的。」
17
我微微睜大雙眼,想起虞顯哲的話,心怦怦跳起來。
周牧清渾然不覺,自顧自繼續道:
「那天我按著門把手,突然接到班主任的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去接了。他在電話里絮絮叨叨的,聽得我很不耐煩,眼睛一直盯著我臥室的窗口。突然聽見他說,『你要是現在不來學校見我一面,我就去你打工的地方找管事的談話』。
「我不想再把無關的人卷進來了,只好去了趟學校。班主任還是老一套,說我有天賦,勸我回去上學。我耐著性子聽完,店裡打電話催我回去,我急匆匆往校外走,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陣鋼琴聲。」
我聽得入神,見他停下來,不由自主地問:「然後呢?」
周牧清抬起頭望向我,黑眸異常地明亮、專注,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
接下來他的聲線變得很柔和:
「然後我就像被魔笛手的笛聲引誘了的孩子一樣,不知不覺就跟著走了。我順著鋼琴聲一路找過去,在一間灑滿夕陽金光的琴房外,看見有個人正在彈琴。彈的就是這首曲子,莫扎特的 A 大調第 11 號鋼琴奏鳴曲。」
那個人自由、投入、充滿享受地彈琴的樣子深深刺激了周牧清麻木的心。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如果就此沉淪,那個人和他所代表的那個世界將從此與他無緣。
他回去以後就辭掉了夜店的差事,找了新的兼職,搬了家。
賭場的人再來找麻煩,被他摁在牆上拿刀抵住脖頸:
「以後周大勇欠的債,你們找他去討。再來煩我,我就殺了你。」
「你才不敢!殺了我你還怎麼上學?」
他嗤笑一聲。
「我想做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做到。你要是不信,盡可以試試。」
那之後不久,養父周大勇趁他不在家翻陽台進去偷錢,被鄰居看見了,一失足從三樓跌下來,頭撞在消防栓上,當場死了。
三年後,當陸家的人找他時,見到的已經是如今百毒不侵的周牧清。
18
聽完周牧清的故事,我有些沉默。
正想問他那個彈琴的人是誰,沉寂多天的系統突然出聲:
【請宿主和任務對象保持距離,不要過多交談。】
?你現在說這個是不是有點晚?
我:【你早幹嗎去了?我們都已經交換過秘密了。】
系統(大驚)(吐血):【我回總部彙報異常情況了,因為要逐級向上請示,所以耽擱了許久。宿主你怎麼能……】
我(無辜)(攤手):【誰讓你事先不提醒我。】
我又留了一會兒,然後才找藉口離開。
走前周牧清對我說:「如果虞顯哲約你見面,不要一個人去。」
我不明就裡,對上他的眼神,突然心中一凜。
回家路上我心事重重,系統出聲道:【即將發布宿主在小世界的最後任務。完成後作為獎勵,宿主可以選擇任意一個世界開始新生活。】
我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任務是什麼,你說啊。】
系統:【考慮到當前的局面,對宿主的任務進行了戰略性調整。】
系統:【請宿主完成任務:被真少爺撞見你和另一個人上床。】
我:【??????????】
我(試圖心平氣和):【這麼做的目的是?】
系統:【讓真少爺徹底黑化!】
我:【這有個屁的因果關係啊!!!】
系統:【……嚶。】
滿腦門官司地回到家,媽媽正在廚房忙碌。
那天我和周牧清從樓梯上摔下來把她嚇壞了,守在醫院誰也不讓打擾,直到周牧清醒過來。
之後每天變著花樣給周牧清做營養品就成了她最重要的事。
我沒有打擾她,悄聲離開。
19
雖然任務很荒謬,但我還是開始思考,結束後要何去何從。
原本世界的我早早病死,家人已開始了新的生活,回去也是孤身一人。
那麼選擇一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
我有些猶豫不決。
兩天後虞顯哲給我打電話,說有重要的事對我說,約我見面。
派對之後我已經小半月沒見過他,電話里他聲音低啞,與平時大不相同。
我和他約在學校咖啡廳。
赴約前我先去了趟周牧清的宿舍,幫他拿幾本書。
從入學那天起我就沒進過男生宿舍,平時聽見這四個字都要忍不住皺眉頭。
要不是周牧清求人的態度良好,我才不會踏足那個恐怖的地方。
宿舍樓沒有電梯,我一口氣爬到五樓,屏住呼吸目不斜視地穿過昏暗的走廊,快速敲了兩下 504 的門。
一個黑眼鏡男生給我開了門。
進去後先聞到一陣淡淡的消毒水味,裡面整潔明亮,對比起來宛如世外桃源。
「……你們寢室,好不一樣。」
黑眼鏡憨笑著撓撓頭:「不好好打掃會被老大揍。」
我在周牧清的書架上找他要的書時,意外翻到一本舊樂譜。
藍色的封面上印著英文的【莫扎特鋼琴奏鳴曲,A 大調第 11 號】。
……真是無處不在,周牧清的人生曲目。
我一邊吐槽,一邊隨手翻了翻,譜子上還有用鉛筆做的標記。
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瀟洒的筆跡,怎麼有點熟悉?
我額角突突直跳,心說不會吧。
我緩緩翻到扉頁,就見正中央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字:
陸亦寧。
20
我帶著書和樂譜離開男生宿舍,慢慢朝咖啡廳走。
虞顯哲已經到了,戴著墨鏡口罩和漁夫帽坐在窗邊。
進門時他朝我抬手示意。
我隨便點了杯喝的,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語氣隨意道:「找我什麼事,說吧。」
虞顯哲沉默片刻,緩緩抬手取下墨鏡和口罩,露出青紫腫脹的臉。
我吃了一驚,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不問我怎麼回事?」
他盯著我,嘴角不笑也微微上揚,只是半點沒有往日的風流倜儻,顯得古怪異常。
我點的咖啡送來了,我漫不經心地拿起勺子攪了攪,想起那天從醫院回家後接到的電話。
「抱歉陸先生,我們總編出差現在才回來。我問過了,那個律師是君誠事務所的,據他說委託人是你的朋友,姓虞,你能想到是誰嗎?」
對面的虞顯哲見我一言不發,低聲叫道:「寧寧……」
我騰地火起,噹啷一聲扔掉勺子,怒目而視:「閉嘴!不准你這麼叫我!」
虞顯哲眼睛一亮,喉頭滾動,毫不掩飾的興奮看得我心中陡然一驚。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就是用這種眼神注視我的嗎?
我感到全然的陌生和恐怖。
我儘量鎮定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對我說嗎,說吧,我聽著。」
虞顯哲一怔,遲疑片刻,緩緩道:
「你可能已經知道了,你收到的那些色情郵件,都是我發的。」
我眼睫顫了顫,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識握緊。
「打我的那個人手裡有證據,他要帶我去見警察。我告訴他,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求他把我交給你處置。他才放過我,給了我三天期限。」
「對不起。」他說著,抬眼看向我,眼中滿是熱切,「可我發那些都沒有惡意,完全是因為太愛你了,寶貝,你能原諒我嗎?」
21
我抖著手端起咖啡,一把潑在虞顯哲臉上。
「你給我清醒一點!」
冒著熱氣的黑色液體順著虞顯哲的臉往下淌,他卻只是愣了一下,連眉頭都沒皺。
服務生過來詢問情況,他拿起紙巾擦拭,微笑著說:
「別擔心。我們鬧著玩的。」
一時之間他好像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溫和有禮,風度翩翩。
見我紅著臉怒氣不減,他主動去吧檯替我另叫了一杯飲料,放到我面前。
「抹茶拿鐵,你最愛喝的。」
我平靜下來後沉默不語,心中唾棄他原形畢露了還想打感情牌。
卻不經意瞥見杯中樹葉形狀的拉花,聞到抹茶淡淡的清香。
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我最終端起瓷杯,慢慢喝了一口。
虞顯哲兩手交叉撐著下巴,笑吟吟地問我:「好喝嗎?」
「出國吧。」我說,「永遠不要再回來。這就是我對你的處置。」
他神色一滯,輕聲道:「好狠心吶。」
我沒再理會他,擱下杯子,提起裝了書和樂譜的包,起身離開。
咖啡廳外陽光明媚,時間還早,我打算去醫院找周牧清,問問他樂譜的事。
也許,對於未來的去向,我還有別的選擇。
忽然之間,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我手裡的提包砸在地上。
身體軟倒下去的一瞬間,有人從身後摟住了我。
「寶貝,這是你逼我的。」
22
我靠在虞顯哲懷裡一動不能動,意識卻還很清醒。
光天化日之下,這個瘋子把我塞進車裡,帶到了酒店。
我被銬在床上,四肢無力,身上的衣物凌亂不堪。
虞顯哲站在床尾,翻看著我提包里的書,臉色陰冷地低語:
「周牧清,又是周牧清。骯髒粗魯的賤民,他就應該死在城中村的垃圾堆里,而不是活在世上惹我心煩。」
他嫌惡地扔開書,抬頭看向我時,瞬間又換上一副笑吟吟的面孔。
我透過耷拉的眼皮恨恨地盯著他,嘴裡喃喃咒罵:「變態……人渣……我要殺了你……」
他卻不為所動,一步步朝我走來,彎下腰,一手撐在我臉側,另只手拿手背輕蹭我的臉。
我用盡全力想要躲避,卻無濟於事,只好緊閉雙眼拒絕看他。
不料我的不配合卻讓他更興奮了,撫弄的力道重了起來,我臉頰都痛了。
虞顯哲的語氣帶著狂熱:「寶貝,你知道嗎,從我回國見你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你了。可是你根本對我沒興趣,所以我只好給你發一些可愛的郵件引起你的注意。每當看到你驕傲的眸子因為我染上恐懼和憤怒,我就興奮得發抖。我知道你找了很多專業人士想要找出我,但是上天站在我這邊,你根本拿我毫無辦法。」
黑暗之中,聽見最後這句話,我心中一動。
果然,其中有世界意志的作用。
那周牧清是怎麼找出他的?
耳邊虞顯哲繼續說著瘋話:「只能用文字侵犯你很快讓我感到不滿足,可是陸家把你保護得太好了,我根本無從下手。所以,當我得知你並不是陸家親生的孩子時,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
23
「要不是周牧清那個混蛋,你本該心甘情願地躺在這裡。」
被虞顯哲揉按嘴唇時,我出其不意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卻被他趁機變本加厲肆意作弄。
我又驚又怒,臉漲得通紅,眼角不住溢出生理性淚水。
我奮力出聲呵斥:
「住……手!」
虞顯哲興奮得雙目放光,一隻手放在了皮帶上。
我淚眼矇矓中注意到他的動作,心中一沉,更加劇烈地掙紮起來。
就在虞顯哲解開了皮帶,一條腿跪上床時,房間的門發出一聲巨響。
下一瞬,周牧清殺氣騰騰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
虞顯哲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一把揪住衣領拽了起來。
旁邊就是牆壁,周牧清掐著虞顯哲的後頸將他的頭朝牆上猛砸,力道之大,震得我身下的床都在微微晃動。
咚咚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虞顯哲一開始還罵罵咧咧,很快就安靜了。
鮮紅黏稠的血液不住順著牆壁往下流。
門外走廊上,酒店的人趕過來,在大敞的房門前瑟縮不前。
房間內, 我費力地出聲:「周牧清!」
周牧清充耳不聞, 神色冷漠兇狠, 手下動作不留餘地。
「周牧清,」我精疲力竭地說,「別管他了,帶我回家。」
周牧清動作一頓, 手一松, 虞顯哲破口袋似的癱軟在地。
他慢慢偏過頭, 對上我的視線,終於邁步朝我走來。
我輕輕喘息著,勉強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我沒事。別髒了你的手。」
他的眼眶一下子漲得通紅,而後垂下眼, 快速而小心地替形容狼狽的我整理好衣衫, 將我打橫抱起。
「我們回家。」
他低聲說完,抱著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24
回到家, 躺在熟悉的床上, 我的身體仍然在微微發抖,精神高度緊繃。
家庭醫生過來給我打了一針,在藥物作用下我昏睡了過去。
夢裡一片黑暗寂靜, 我飄浮在空中, 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頭頂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任務完成, 真少爺已黑化,劇情進度 100%。
【恭喜宿主完成本世界的所有任務,正式殺青!
【接下來宿主想去哪個世界?決定後將為您傳送。】
我沉默片刻, 問:【虞顯哲死了嗎?】
系統:【沒有哦。主角的人生可不會因為一個人渣留下污點。】
我鬆了口氣:【我離開後,這個世界的我會怎樣?】
【會死。】
系統話音剛落,四周空氣微微顫動, 黑暗的背景隱約透出光來。
【怎麼回事?】
系統沉默片刻,說:【有人不想宿主離開呢。世界意志奈何不了他。】
說話間, 白光越發強烈起來, 黑暗迅速褪色。
系統急促道:【請宿主儘快決定,否則就只能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了!】
我抬起手遮在眼前, 看向白光最熾烈處, 嘴角輕輕彎起。
【正合我意。】
幾乎就在下一瞬, 白光大盛, 席捲夢境,將我整個吞噬。
25
再睜眼,上方是熟悉的天花板, 身下床墊的觸感無比清晰。
感到左手被人握住,我偏過頭, 看見床邊睡著的媽媽, 微微一怔。
她在睡夢中仍舊眉頭緊皺, 總是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長髮散在臉側, 整個人顯得十分憔悴。
我小心翼翼地側過身,靜靜看著她的睡臉。
門鎖發出輕輕響動,有人推開門, 接著便沒了聲響。
我抬眼望去,與門口愣神的周牧清對上視線。
我心中微動,朝他做口型:
「你才是, 笨——蛋——」
周牧清一怔,隨即彎起唇角,與我相視而笑。
窗外天氣晴朗。
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