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池,要不我們,湊合湊合吧。」
我愣了愣,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隔絕掉他灼熱的視線:
「林渠,我不湊合。」
他拽著我的手腕,蹭了蹭我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道:「開玩笑的,當什麼真啊。」
我在林渠的公寓里醉生夢死了整整三天。
林渠白天上班,晚上給我打掃滿地的酒瓶,怨聲載道:
「分個手而已,至於嗎?」
第三天的晚上,他一手舉著掃把一手叉著腰,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恨鐵不成鋼。
「你是不是小氣,怪我喝了你半柜子的珍藏。」
我舉著酒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攀著他的胳膊勉強站穩:「你小時候不小心打碎了你爺爺那瓶極品茅台,是誰幫你頂的鍋?」
「喝吧,喝吧,喝死算了。」
他嘴上說得無可奈何,手上的速度卻沒減,卻快速搶走我的半瓶酒,放到了我拿不到的地方。
「林渠,我只難過三天。」
我伸出三根手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嘆了口氣,握著我的手攥進掌心,聲音帶著我聽不懂的情緒。
「三天,就三天。」
14
第四天的早上,我被林渠早早地從床上拖了起來。
「走,走,走,跟我去吃早飯。」
我睡眼惺忪,被他監督著洗了頭和澡,頂著一頭濕發在浴室里刮鬍子。
他嫌我太慢,進來催我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往下滴水的頭髮:
「怎麼不知道先擦擦頭髮呢,大少爺,會感冒的。」
他一邊說一邊拿毛巾蓋我頭上,胡亂地揉成一團。
我閉了閉眼,看在三天的收留和半柜子好酒的份上,縱容了他對我的放肆。
我洗漱完之後換了件林渠的大衣,和他一起出了門。
深秋的早上格外冷,我一出門就打了個哆嗦。
「讓你戴條圍巾你不戴,現在知道冷了吧。」
林渠嫌棄地瞥我一眼,摘了自己的圍巾給我圍上。
「哥。」
一道熟悉的男音落下,在這尚且安靜的早晨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聲音沙啞刺耳,像是被鈍刀剌過,聽不出一點曾有的磁性和悅耳。
我和林渠望過去,只見茫茫霧色里,顧深就站在不遠處,他死死地盯著我們,一雙眼通紅髮顫,身形消瘦得厲害,像是被吸掉精氣的一具行屍,搖搖欲墜,似乎一陣風吹過,就要散架了:
「你們……你們住在一起?」
他不死心地看向我,睫毛下的眼睛晦暗一片,一點生機也看不見。
我揉了揉眉:「顧深,我以為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了。」
他聽到我垂下眼,眼淚一顆顆滾出來,瞬間布滿他蒼白的面頰:
「哥,我做錯事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說過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權利,原諒我吧!我以後一定好好對你。
「我從沒有想過跟你分開的,我只是,那樣說說而已。」
他聲音輕到不能再輕,幾乎哽咽著:
「我怎麼捨得和你分手。」
我聽著他的解釋連呼吸都開始泛疼,一顆心酸麻腫脹,痛得我連腰都微微彎起:
「是,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權利,可我沒有原諒你的義務。
「不要再礙我的眼了,顧深,再糾纏下去,我會給你,給你的公司吃點教訓。」
他聞言輕笑一聲,撩起眼皮,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公司?你以為我在意這個?
「我創建公司,沒日沒夜地工作,本來也是為了能配得上你。
「要是你覺得打垮我的公司能讓你解氣,那你就打垮好了,我無所謂。」
他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像一個吵著鬧著要玩具的小孩。
我突然有點厭煩,拆穿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遮羞布:
「你現在把這公司說得這麼一文不值,可你當初,不就是為了這個才接近我的嗎?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性向吧,當年用一副陽光少年的樣子接近我,不斷地靠近試探,在我父母面前營造曖昧氛圍。
「你當時怎麼想的?想讓我家人甩你一筆錢,送你出國留學,然後等回國之後還能靠著我對你的幾分舊情幫助你的事業,是吧?
「你這算盤打得很好,唯獨算漏了我會為你截停一架飛機。」
我頓了頓:
「我一直說,我們的感情是半年前變質的,可你我都清楚,你對我的感情一開始就不純粹。
「我比你大七歲,從小長在名利圈,我遠比你想的更精明,我看得清你的虛偽和算計,看得清你的伎倆和企圖,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但我愛你。所以我自閉雙眼,心甘情願地走進你的陷阱。
「顧深,我就是這樣的人,愛你的時候,忍著噁心也要和你在一起,可現在我不愛了,你再卑微我也不會回頭,就算你現在死在我的面前,我也懶得看上一眼。
「放手吧,別讓我討厭你。」
他似乎想笑,可嘴角扯了半天,也只露出一個難看的弧度:
「我以為你對我的縱容沒有底線,原來你的底線一直在那裡,就等著我觸。」
我已經無心聽他說了什麼,拽著林渠就往前走。
15
走了一段路後,林渠忍不住默默吐槽:
「我本來以為你只是蠢,沒想到你是個純粹的戀愛腦。」
我沒辦法反駁,只是看著前面熱氣騰騰的小攤,開口道:
「我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太順了,家庭幸福,物質充足,學習、事業都順風順水,人生美好得沒有一點瑕疵,只缺那麼一味愛情。」
「缺少愛情就要找那個姓顧的,那麼個東西。」林渠撇撇嘴,滿是不屑。
「顧深是個很矛盾的人,他蓬勃向上,又自卑敏感,他每次接近我都充滿算計,可那些小伎倆在我眼下無處遁形,一開始,我只覺得在看一場好戲。」
我念著這個名字,又一次陷入回憶里:
「那年我按章程辦事,得罪了當地的一個地痞,他也不管我的家世背景,找了幾個流氓就想給我一頓教訓。
「找的是幫亡命之徒,拿著砍刀把我堵在巷子裡,連拋屍的箱子都備好了。
「就在我覺得就要交代在這裡的時候,顧深出現了。他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明明可以視而不見逃開的,卻固執地沖了進來,用血肉之軀把我護進懷裡,被他們打得奄奄一息,斷了好幾條肋骨,背後也留了很長一條疤,醫生後來告訴我,要是晚來幾分鐘,可能就沒辦法搶救過來了。
「我至今記得那天晚上,他緊緊地抱著我,一邊吐著血,一邊對我說著別怕。
「他以為對我只有算計,可我卻透過他的拙劣的演技,看到他灼熱到滾燙的深情。
「他一直都愛我,遠比他想像的更愛我,他是個笨蛋,所以我一直在等他認清自己的心。
「可惜,我的耐心,比我想像的淺太多。
「最先放手的人,竟然是我。」
我突然有些分不清這段感情里的對錯,迷茫地望向林渠:
「你說,薄情的那個人,會不會其實是我?」
林渠握住了我微微發顫的手,帶著我朝前走:
「你不是他肚子的蛔蟲,沒有辦法在他的冷淡、算計、背叛里堅信他愛你,你只是個凡人,沒有這個本事。
「是他傷了你的心,是他不會愛人,薄情的從來不是你。」
16
北京城很大,我和顧深自那天早上後就真的再也沒見過。
他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再見是三年後。
這三年里,我跟父母認了錯,回了家,開展了新事業。
我從小藝術天賦過人,油畫和雕塑是我的長處,出國進修了一段時間後,我開了畫展。
我就是在這畫展,再一次見到顧深的。
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西裝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
他穿過人群看到我,像普通老友一樣走向我,強撐著笑,對我說恭喜。
我點點頭,掃過他憔悴的面龐,漫不經心地道了聲多謝。
也許是我說得太疏離,他眼裡僅剩的一點光也湮沒了,低垂著肩膀,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再見了,顧深。」我輕聲道。
(正文完)
顧深番外
我做了一個夢,很荒唐的夢。
我夢見,我不愛沈池了,我甚至背叛了他。
好笑,我怎麼會不愛他呢。
我從小父母雙亡,唯有孤兒院的院長對我青睞有加。
在他的引薦下,我認識了沈池。
他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成熟、穩重,不論家世還是品貌都是最最上乘的。
一開始,我只把他當良師益友,或者說,一個貴人。
直到後來,我發現了他的性向。
他的事業註定,他要把性向隱藏。
他沒談過戀愛,二十五歲的男人,就算不渴望愛,也會有其他的需求吧?
我開始接近他,我用拙劣的手段引誘他。
他上鉤了。
可惜他咬鉤咬得太厲害,我拋不掉他了。
大富人家出情種,沈池就是那個情種。
我們在一起好多年,好像是八年,對,整整八年。
他在外很優秀,即使家裡的支持,也放棄了一直打拚的事業,可他還是很快有了新的方向。
是藝術類的,我不大懂,但我看過他的作品,有油畫、瓷器、雕塑,每樣都很出色。
他在家也很好,總是很包容我的一些壞習慣,雖然大多數的時候是在批評我。
我是什麼時候厭倦的呢,好像就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八年。
那年是我的二十八歲。
我有錢有勢,還年輕,撲上來的鶯鶯燕燕數不勝數。
可一到家,我還是那個被他凌駕的少年,我所有的自卑和脆弱他都見過,我創業時的狼狽,受挫時的失控,這些見不得人的情緒,都曾暴露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可能仰視我,唯獨他不會。
他生來驕傲,永遠有俯視別人的資本。
我只要一看到他那雙和他母親相似的鳳眼,就會想起他生日那天,他母親給我的羞辱:
「我兒子的戀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唯獨不能是你。
「你這樣的妄想攀龍附鳳的人,我們見得太多了。」
我越來越不愛看他的眼睛,然後,我越來越不敢回家。
我告訴自己:【本來就是利用啊,他的價值都榨乾了,我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他小脾氣那麼多,我忍了八年早就忍夠了。】
我包養了一個小情人,讓他陪我出席各種酒會,甚至帶他出入公司。
沈池這人從來都雲淡風輕,情緒最激烈的時候也不過是那年把我從飛機上拽下來時,紅了紅眼眶。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面對背叛,是否也會歇斯底里, 也會掩面痛哭。
可他在這事上遲鈍得可怕,半年了都沒發現。
或者說, 他懶得發現, 他無所謂我的背叛。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永遠高高在上, 不懂人間悲喜。
沈池生病了。
我突然覺得這場遊戲好沒意思,日子再平淡也得過下去,我懶得折騰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和事,都沒有沈池為我煲的一口熱湯重要。
可沈池,不要我了。
很突然,很決絕。
他戳穿了我,把我們八年的感情說得充滿算計。
怎麼能都是算計呢,我每天都在給他做早飯, 叫他起床,一遍遍地吻他,一次次地哄他。
他的手上還戴著我用人生第一桶金買的戒指,他卻說不愛我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還是一副很淡然的樣子, 可我卻看見了他紅起的眼尾。
我又惹他難過了。
可我並沒有放棄愛他,我只是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繼續愛他。
我們分手的第二年, 他跟家人和好了。
他搬回了大院。
除夕夜, 我偷偷去見了他。
那天大雪紛飛,燈影昏黃。
他穿著過膝羽絨服,深色的,有很大的毛領,還戴著圍巾和耳罩, 和林渠一起走在雪地里。
他們勾肩搭背, 歡聲笑語。
不知道是不是雪天路滑的原因, 他摔了一跤, 然後就賴在地上不起來了。
林渠無可奈何地蹲下身,把他背在背上,慢吞吞, 又很穩當地往前走。
我的心又開始絞痛起來, 這樣的歲月靜好, 本來該是我的。
我沒有父母, 也沒有什麼知心的朋友, 唯一與我交換過真心的,只有他。
我也曾被他抱在懷裡溫柔地哄,我也有過一個家。
是我親手打碎了。
我痛苦的彎腰捂住心口,膝蓋一彎,近乎跪進雪地里。
踉踉蹌蹌地回了我們的家, 家裡空空蕩蕩的, 只有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擺著一件衣服。
我走過去,把那件似乎還殘留著沈池味道的衣服抱進懷裡。
喃喃道:「哥, 我好想你啊。」
……
夢不是假的,沈池他,不要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