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抱著我的人在做什麼?」
顧深到底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偽裝的窮小子,他現在有錢有地位,即使面對林渠赤裸到輕蔑的目光,也絲毫沒有怯場:
「你也知道你的男朋友是顧深啊?」
林渠摟在我肩膀上的手緊了緊,戲謔地挑眉對著他旁邊的人道:
「那這個是誰,穿著情侶裝呢,可別嘴硬說是自己的助理。」
「你……」顧深還想狡辯,卻被林渠再一次打斷。
「阿池生病你不照顧,和情人跑出來私會,顧深,你還能再噁心點嗎?」
顧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我:
「哥,我沒有。」
他這人不善說謊,說這話的時候心虛得很,明明死死盯著我,可當我真的看向他,他的眼神又有些閃躲。
「別鬧了,很丟臉。」
我感受到四周看過來的眼神,有些不舒服地拽了拽還欲說上幾句的林渠。
林渠冷哼了一聲,撇過了頭。
顧深三兩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抬頭看我,眼皮垂下又掀起,露出一點脆弱的紅來:
「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我垂眸看著這張臉,突然想起以前他讀大學那段時間,那時候他惹我生氣了,就會用這招對付我,知道我最見不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突然很想揉揉他的腦袋,卻在抬手時看到那用摩絲抓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只好把手又垂了下去:
「我們飯還沒吃完呢。」
他看了一眼餐桌上還沒怎麼動的牛排,好難擠出一個笑來:「哥,吃完了就會回家嗎?」
「今天是你生日來著吧?
「先跟朋友出去玩,晚上早點回家,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我看了他身後的男生一眼,笑著對他道。
那個男生臉色一白,有點窘迫,卻還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哥,我沒有,你聽我解釋……」
「聽話。」
我實在有些厭煩顧深的糾纏,語氣陡然轉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恢復平常的語氣,溫柔道:「好,我回家等你。」
09
顧深帶著那個男生離開後,林渠看著冷掉的牛排說了聲晦氣。
我深表同意,對他道:「你記不記得大院門口的餛飩攤,我想吃蟹黃小餛飩。」
林渠想了會失笑道:「大少爺,那擺攤的大爺可是神出鬼沒的,我可沒辦法找到他。」
我揪著他的耳朵往下一拽:「我失戀啊,想吃個餛飩而已,這你沒辦法?」
他看著我許久,突然眉眼一彎,墨色的瞳仁里露出無可奈何又縱容的笑意:
「拿你沒辦法。」
不知是不是餐廳的氛圍燈布得太曖昧,他這眼神莫名能讀出點繾綣的味道,我有點尷尬,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走,走,走,給我找餛飩去。」
我們運氣很好,我們走到大院的時候老大爺正在擺餛飩攤。
暮色四合,路燈昏黃,大爺像很多年前一樣,把改裝過的小三輪停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一個人站在那裡,慢吞吞地包著餛飩。
這一幕熟悉又陌生,高中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我和林渠總是打打鬧鬧地往家走,每次都會路過這個小攤,大爺在這擺攤很多年,親眼看著我們從豆大點的小孩長成一米八的大高個兒,對我們分外偏愛,總是偷偷留兩份加料不加價的蟹黃餛飩給我倆。
即使後來我參加工作,也會經常和林渠在下班後來這兒,一邊吃夜宵,一邊和大爺聊天。
這樣的記憶,停在我和顧深在一起的第二年,我離開家,和他住在了一起。
而林渠去了國外,我們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裡。
「你們是?」大爺眯著眼看了我們好一會兒,才確定道,「你們倆臭小子,多少年沒來了!」
大爺中氣十足,絲毫沒有顧客就是上帝的服務態度。
「工作太忙啦。」林渠打著哈哈。
「工作忙就不來看我老頭子啦。」
大爺大聲嘟囔,又很迅速地包著餛飩往鍋里丟:
「還是兩份蟹黃小餛飩啊。」
我們點著腦袋,找了兩張塑料小凳坐上。
深秋的晚上,夜風尤其涼,我冷得搓了搓手。
林渠看我一眼,脫了外套披我身上:「凍死了,沈阿姨該打我了。」
我聽了他的話後愣了愣,下意識看向了大院門口,沉聲道:
「我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10
當年我和顧深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媽發現了我們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
她給我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宴,背著我給他遞去了請柬。
我至今記得二十歲的顧深,在看到我穿著燕尾服的我,和我身後的香檳塔時,露出的望而卻步的眼神。
我媽笑吟吟地走到他的身前,笑容慈愛,目光冷淡,用著最體面的話,敲打著他有多少配不上我。
我看著那個少年一點點黯淡下去的眼神,看著他明明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卻依舊挺直著背脊,直到最後,我媽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才用悲傷到絕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甩頭快步走出了宴會廳。
他轉頭的時候太過用力,眼淚被甩出來,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溫度燙得嚇人。
「顧深。」
我追著他就想往前走,卻被我媽拽住手臂。
「眾目睽睽,你要追著一個男人出去嗎?
「家族的顏面,你的仕途,都不要了嗎!」
我媽從來都是慈母,這是她唯一一次對我用上質問的語氣,逼我做出抉擇。
我看了一眼四周的紛紛朝我看來的賓客,終究是選擇了妥協。
「我會和他斷了聯繫。」我回頭看向我媽,「但你不應該自作主張,這樣羞辱他。」
我媽輕笑一聲:「想毀掉我兒子的人,怎麼羞辱都不為過。」
這事之後,我們確實斷聯了一段時間。
可是兩個月後我接到了顧深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他在機場,語調哽咽,問我可不可以見他最後一面。
我猶豫了,又後悔了,那兩個小時里我做了人生中最難的抉擇。
最後我為他逼停了一架飛機,荒唐到鬧得京城人盡皆知。
28 歲的我放棄所有,留下了顧深。
11
坐在我對面的林渠對著我陰陽怪氣:
「你當時可太威風了,濫用職權,要不是你家老爺子連夜壓下來,差點就上報了。」
我笑著往後一仰:「當時多少有點年少輕狂了。」
「那時候誰不知道啊,沈家出了個大情種。」
林渠說著放下勺子,透過小餛飩氤氳的熱氣看向我,又一次問出那個問題:
「後悔了嗎?」
我釋然地笑笑:
「有什麼好後悔的?
「當年我愛他,所以犧牲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是為了我的愛買單,不是為了顧深。」
林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說道:「這麼好的愛給了他,真是可惜。」
12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又喝了一些酒,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
我在林渠的攙扶下回了家,一打開燈,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顧深。
他買了蛋糕,準備了燭光晚餐,在地上鋪滿了紅玫瑰。
可他等的時間太久了,蛋糕塌了,蠟燭燃盡了,玫瑰也不再嬌艷。
而中間那個被玫瑰包圍的少年,我愛了八年的少年,也在時光里,不動聲色地爛掉了。
他聽到聲音後抬頭看向我們,露出一張漂亮又陰沉的臉,神色陰晴難辨。
「沈池。」
沉默許久後,他喊出我的名字,走到我的身邊,眼皮下垂,死死盯在林渠攬在我腰上的手臂,眼神陰鬱得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聲音也冷得嚇人:
「你們玩得開心嗎?」
林渠一聽他質問的語氣就要衝上去,卻被我攔住。
顧深的視線落在我攔住林渠的手上,眼裡莫名浮現了點笑,不知道到底得意些什麼。
「你先回家吧,有些事,我得和他單獨說清楚。」我站直身子,轉身對林渠道。
「小心點。」林渠瞥了一眼顧深,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我怕他動手。」
「他不敢,你快點回家吧,天怪冷的。」
我失笑著將他推出門外,幾乎在關門的一瞬間,我就被顧深抱住抵在了門上。
「你為什麼又和他玩在了一起,我會吃醋的。」
我聽著他沉悶中又帶點撒嬌的語調,譏諷著開口:
「那你呢,你和今天那個男孩兒,怎麼又玩得這麼好,連生日都要膩在一起?」
他一下子慌了陣腳,一雙手緊緊地圈在我的腰上,好像要確定我真的還在一樣:
「我和他只是朋友,你要是不喜歡,我再也不會見他了。
「哥,你別生氣,原諒我好不好?
「我們在一起八年了,原諒我這次吧?」
我聽著他急促的喘息和沙啞的聲音,突然覺得很疲憊:
「你也知道我們在一起八年了,你背叛我的時候,想過我們的八年嗎?」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抬頭,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臉,逼著我看他,他哭得太厲害,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我的臉上,眼神里透出的絕望一如當年:
「那天你就在辦公室門外,你聽到了是不是?」
「對,我聽到了。」
我輕笑一聲,開口重複起這五天來,一直盤桓在我腦海里的對話。
【年紀大,沒趣,早就不愛了……】
這些話明明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可看他的眼神,卻好像比我聽到的時候還要難過,整個人幾乎要碎掉。
我才念到一半,就被他捂住了嘴。
他將腦袋埋回我的頸窩,溫熱的眼淚落在我的脖頸,語無倫次地求我別說了。
「我怎麼會不愛你?你怎麼能信我不愛你?」
我聽著他這倒打一耙的瘋話,心中驀然躥起一股怒氣,一把將他推開。
他的身子撞上玄關櫃,帶著上面的花瓶一起砸到地上,後背被碎瓷片劃破,鮮血濺在地板上,呈現破碎的紅。
「我為什麼不信?
「顧深,這一字字一句句,不是你親口說的嗎?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的八年,可這八年不是你親手打碎的嗎?」
我低頭看他,吐出的聲音連我自己也覺得冰冷:
「顧深,我們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有感情潔癖,不管是精神出軌還是肉體出軌,我都不會原諒。
「但我半年前就發現你的游離了,可我還是忍著噁心沒有攤牌。
「因為是你,你是我這輩子唯一一個真心喜歡過,為之付出所有的人,我把我所有的包容和退讓都給了你,你說讓我給你一次機會,但我早就給了你無數的機會。」
我吸了一口氣,緩了好久才繼續說話,說的每個字都像在刀尖滾過,帶著血淋淋的痛:
「顧深,我們好聚好散吧。」
他掙扎著爬過來,用盡所有的力氣拽住我的腳踝,哭聲悲切:
「不要!我不要!哥!別離開我!我求求你了!」
我筋疲力盡,只覺得好笑。
當初說要體面分開的是他,現在又哭又鬧,不願意分開的也是他。
我蹲下身,溫柔地擦掉了他滿臉的淚,輕聲道:「聽話。」
他似乎已經聽不得我說了什麼,只顧著搖頭,一張血色盡褪的臉上冒著冷汗,眼裡的光碎成一片片的,那模樣可憐得我幾乎要心軟。
可我又看向了他的身後,這天似乎快要下雨了,狂風從未關的窗戶里吹進來,帶著白色的窗簾捲成詭異的形狀。
在這個陽台上,我們縱情過無數次,他抱著我在這裡看煙花,在這裡給我套上戒指,也是在這裡,許諾我一生一世永無二志。
可我們最後的半年,我在這個陽台上的記憶,就只剩下等待。
有幾晚我甚至看到了他的車就停在下面,可他寧願坐在車裡,也不願上樓面對我。
我在樓上等,他在車裡耗,最後我等到的只有他揚長而去的車尾氣,還有敷衍的加班簡訊。
我自幼權衡利弊,最計較得失,人生的每一步路都精準計算,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唯有他是例外。
我為他出櫃,叛出家族,放棄前程,又在這半年裡一次次降低底線,愛到幾乎卑微。
我腦海中浮現這八年的點點滴滴,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那間辦公室門外。
……
【顧深,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了。】
【你就像道隔夜菜,曾經是美味過,現在將就將就也能吃。】
【可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吃不新鮮的東西。】
我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指,開門走了出去。
13
一打開門,就看見了站在電梯口的林渠。
他抬頭朝我看來,對上我的視線後緊皺的眉頭慢慢展開,長舒了口氣朝我走來。
「你怎麼還在這兒?」我問他。
「怕你吃虧。」他說完後又輕聲補了句,「還怕你心軟。」
我拍了拍心口,笑道:「被他傷了半年,早就堅硬如鐵了。」
他神情晦澀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別開眼,我還來不及探究,他就長臂一展,攀著我的肩膀往電梯里走:
「走,兄弟帶你回家。」
我跟林渠去了他的單身公寓。
他這公寓買了很多年,我還沒和顧深在一起的時候常跑來這裡跟他廝混。
那時候我年輕,聊起未來總是天馬行空,帶著少年意氣,堅信我能遇到最好的感情。
可現在我一身情傷,看著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突然有點感慨:
「兜兜轉轉,我還是孑然一身。」
他拿過我手裡的酒,帶著醉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我,在昏黃的燈光下帶著點曖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