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斷了他:
「沒什麼好談的,我沒了信息素,已經不像沈栩了,更何況他本人也回來了。
「日後我也不會糾纏你,至於怎麼處理江家是您的事,您就當我是個屁,放了吧。」
陸洲白深邃的眼眸陷入一種空洞的灰暗。
「跟他有什麼關係?你以為你騙了我,就能這麼輕易地一走了之嗎?
「想都別想。」
16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
聽說沈栩的腺體恢復情況不怎麼理想,連帶著,恐怕生育功能也受到了影響。
陸洲白每天都來,我拒絕和他溝通,他就靜默地坐在一旁看著我。
我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也無從得知他的情緒變化,可偶爾出入病房的護士會皺起眉開窗通風。
大概不怎麼好聞。
除去常規的檢查,陸洲白興師動眾找來了一群專家,每天輪番圍著我問些奇怪的測試題。
這些專家大多情緒親和,說話的語調也很溫柔。
我倒沒有太多顧忌,難得有人願意關心我的過去和想法。
他們問什麼我說什麼。
最終這些人得出了一致結論——
我有偏執型人格障礙,伴有雙向情感障礙。
說白了,我是個精神病。
好吧,其實很多時候,我也覺得自己不太正常。
「童年過度缺乏安全感,對自己高度否認,表現為對自己漠不關心,有自殘傾向。
「這種情況比較棘手,除了藥物治療,身邊的家人朋友都要積極配合,多陪伴,多鼓勵,幫助他建立自信心。」
他們是陸洲白請來的,理所當然以為我是陸洲白的家人或親屬。
「謝謝大夫,我是孤兒,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不過我會按時吃藥的。」
陸洲白把不知所措的醫生送出門,回來之後,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削蘋果。
「陸總,你也聽到了,我腦子有病,您就別跟我這個瘋子一般見識了。
「我知道我有錯,不該設計勾引你,但每次你也都挺爽的不是嗎?」
陸洲白的手一滑,指尖血液快速湧出。
他面無表情地用紙擦乾,然後繼續削那個破蘋果。
「江雨,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們兩個人共同選擇的結果,你設局,我上鉤,你我都心甘情願。不用這樣貶低自己。
「不是很喜歡我嗎?為什麼想離開?」
我覺得陸洲白應該也去看看腦子。
這難道不明顯嗎?
「因為我不喜歡你了啊。」
陸洲白抬起臉,我才注意到他眼眶下微微泛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可我喜歡你,不想放你走,怎麼辦?」
17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換作半個月之前,能聽到陸洲白說這樣的話,我或許會開心得發瘋。
哦不,我本來就瘋。
但眼下,我只覺得無法理解:
「你為了沈栩,丟下發情期的我,跑去 M 國和他遊山玩水,這也叫喜歡?
「你把沈栩接回家,怕他誤會,還特意讓我搬出主臥,他一出事,你問都不問就給我定了罪,陸洲白,你是不是也有情感缺陷啊?」
陸洲白的手終於握不穩方寸長的水果刀。
好好的蘋果,被他削得快要只剩核了。
「我和沈栩不是你想得那樣。如果不是我,他不會嫁給那個人渣。我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彌補。
「我去 M 國是因為公司在那裡新成立的項目部,我要親自去和合作方做接洽。我那段時間整天在公司忙通宵,你以為我有什麼心情去遊山玩水?
「我之前不知道你的腺體異常,你的信息素對我的影響微乎其微,我一直都沒有察覺出問題。所以才認為抑制劑可以幫你度過那幾天,這件事是我不對,我道歉。
「分開住是怕我自己忍不住對你做些什麼,倘若我之前做的事情還讓你有誤會,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江雨,我自以為我們是在戀愛,我也說過除了標記什麼都能給你,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開玩笑?」
我遲鈍地理解著陸洲白的每一句話。
事情好像偏離了既定的軌道。
從一開始,我對自己的定位就是沈栩替身。
可現在陸洲白卻表示自己對沈栩沒有那種想法。
那我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陸洲白身邊。
我吃了穩定情緒的藥,思維也變得緩慢。
「你不喜歡沈栩,那你為什麼會接受我?你明明就是因為我和他的信息素像才把我留在身邊。」
陸洲白笑了。
好像是氣的。
「江雨,我注意到你是因為在會場相遇時,所有的 alpha 都在注視著你,你一直是會場的焦點中心。跟你在一起那麼久是因為喜歡你,一切都跟沈栩半點關係都沒有,因為我他媽壓根聞不到低階 omega 信息素的味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能給你標記嗎?我的標記只有和我同等級的 omega 才能承受,我標記你的結果就是讓你變成腺體殘疾。」
我大腦嗡的一聲,如同電擊。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怎麼會想到,這種常識性的東西還需要我告訴你?」
孤兒院的生理衛生課並不完備。
或許是認定我們一輩子都接觸不到高等級的 alpha,所以沒人教過我們,原來像陸洲白這樣的頂級 alpha 和低階 omega 之間存在物種壁壘。
大概是覺得諷刺,陸洲白的眼底呈現出病態的瘋狂:
「早知道你這麼不珍惜自己的腺體,我還不如一早就標記了你,反正結果都一樣。」
房間陷入安靜。
陸洲白用紙巾給我擦臉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哭了。
「只是說說,又沒真的弄你,哭什麼。」
我哭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覺得荒唐。
我挖空心思接近陸洲白,自以為聰明地搭上江家,不惜冒著風險進行腺體手術。
如今他卻說,他甚至連我的信息素都聞不到。
那我之前做的一切,意義何在?
陸洲白見我哭個不停,以為我是不願意再跟他溝通。
「江雨,就算你不喜歡我了,你也只能待在我身邊,哪都別想去。
「直到你再次喜歡上我為止。」
18
出院後,陸洲白把我軟禁在了別墅里。
院子裡多了兩個保鏢,負責向陸洲白彙報我每天的一舉一動。
以前我千方百計想留下。
現在如願以償,我卻絲毫也高興不起來。
我後頸的傷口日漸恢復。
可我的精神卻越來越差。
大把大把的藥片吃得我腦子疼。
我開始懷疑,那天在病房裡和我對話的陸洲白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我無事可干,只能每天澆花。
院子裡的繡球花不堪折磨,被我澆枯了大半。
陸洲白一回家,我就躲進客房把門反鎖。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陸洲白並不強迫我,只是每天睡前都要站在門口自言自語一陣。
「南山的紫藤開了,你想不想去看?
「管家說你晚上沒怎麼吃飯,我買了你愛吃的瑞士卷,出來吃點吧。
「江雨,你不可能一直躲著我,該消氣了。」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突然有一天,陸洲白怒氣沖沖推開了房門。
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房間都有備用鑰匙。
「你和秦子青早就認識?」
他奪走我的手機,找到了我和秦子青的聊天記錄。
看著秦子青三不五時發來的曖昧調侃,陸洲白的臉上的肌肉都在因憤怒而顫抖。
直到,他翻到了秦子青發來的沈栩朋友圈截圖。
「我沒和沈栩拍這些照片。」
我遲疑著點了下頭:「好的。」
陸洲白拉住我的手:「你這是什麼反應,秦子青故意騙你,他在挑撥我們的關係!
「他對你心懷不軌,你呢,你說你不喜歡我了,想要離開我,難道也是為了和他在一起嗎?」
19
直覺告訴我。
陸洲白吃醋了。
「我不喜歡他,更不想和他在一起。」
陸洲白的情緒冷靜了許多,目光落在我頸前那道淺白色的疤痕上,聲音有些顫抖:「所以當時他認出了你,以此作為威脅,想要侵犯你?」
我搖了搖頭:「不,是我自己往刀刃上撞的。我不想自己以前是 beta 的事情暴露,怕你會不要我,所以陷害了他,我想你大概不會相信一個強姦犯說的話。」
現在想起來,我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的行為。
大概是藥物起了作用吧。
我已經能以看待瘋子的眼光看待以前的自己了。
可我沒想到,得知真相後的陸洲白看上去更痛苦了。
「我以為我們感情很好。可我沒想到,你心裡藏了那麼多的秘密。」
陸洲白的反應超出了我的認知。
他應該憤怒,生氣,而不是像這樣因為我而感到痛苦。
「陸洲白,我是個騙子,我一直在騙你。你不該喜歡我的。」
「你還騙了我什麼?」
我想了想:「跪在地上一點也不舒服,我喜歡躺著。」
陸洲白怔了怔,苦笑了一下:「記住了,還有嗎?」
「沒有了。」
陸洲白深吸一口氣,用力抱住了我。
「你騙我是為了和我在一起,我不生氣。
「但以後無論發生什麼,能不能先來告訴我?不要再傷害自己,也不要悶著頭揣摩我的想法。你總是把我想得很壞,把自己想得很差。」
我有些愧疚。
好像,是這樣的。
陸洲白:「現在,你有沒有想要對我說的?」
「我沒有傷害沈栩,他說謊。」
陸洲白定了定神:「好,我知道了。」
我鬆了口氣。
我做的壞事我負責到底,可我沒做過的也不想被冤枉。
這樣一來,我和陸洲白之間好像沒有矛盾可言了。
可陸洲白看上去還是很難過。
我認真想了很多天。
沈栩騙人,是沈栩的錯。
陸洲白雖然冤枉了我,但他也是受騙者。
如果陸洲白願相信我,我應該原諒他。
畢竟陸洲白知道我做錯了事,可他不怪我,還願意繼續喜歡我。
那我也該給他犯錯的機會。
想明白這一點後,我心裡某處沉寂的感覺又死灰復燃了。
「那你現在可以親我了,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
20
陸洲白顫抖著捧住了我的臉,輕輕在我額前落下一吻。
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物品。
我自覺地扯開了睡衣上的綢帶,陸洲白卻阻止了我的動作。
「我沒有要做的意思。」
我愣了愣:「為什麼?」
陸洲白望進我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再誤認為,我是為了這種事情才來哄你,小雨,我想要你的愛。」
雖然他的話很動人。
可我卻覺得有被冒犯到。
「做不也是愛嗎?你不是說,你以前是因為喜歡我才和我做的嗎?
「陸洲白,我什麼都沒有,我只能給你這個。」
我越說越急,氣得我伸腿踹了陸洲白一腳。
「不做滾蛋。」
陸洲白挨了罵卻笑了。
病得比我還嚴重。
「你快去看看腦子吧,吃點藥……」
陸洲白俯身壓了下來,堵住了我叫嚷的嘴。
「怎麼才舒服?這樣,還是這樣?告訴我,我要聽實話。」
窗外,月影被疾風吹散搖晃。
四濺的星光斑點,散落在寬闊的窗台上。
「都很,舒服……」
「沒騙我?」
「沒有。」
風平浪靜後,陸洲白摟著我,在我耳邊呢喃:
「小雨,愛我之前,先學會愛自己吧。
「我想成為你的愛人,也想成為你的家人,我會保護你,陪伴你,同樣,這也是我想要從你這裡獲得的東西。」
當晚,我沒有藉助藥物入睡。
一夜好夢。
21
陸洲白把之前的管家辭退了。
難說他和沈栩之間有沒有不正常的交易。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翻篇。
可我沒想到,沒過幾天,沈栩找上了門,涕淚滿面地求我原諒:
「江少爺,我錯了,我不該汙衊你,饒了我這一次好不好。」
兩個保鏢隔開了我和沈栩的距離。
沈栩站在別墅門外,臉色慘白。
「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想陷害你,可我也已經受到懲罰了,我現在就是個沒有信息素的殘疾 omega,求你別讓陸總把我送回 M 國,我前夫會把我弄死的!」
我毫無波瀾:「我左右不了陸洲白的想法。」
沈栩慌了,狼狽地跪在了地上。
「我求求你,你的話他肯定聽,我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你的, 陸總沒有要和我在一起,他以前也不喜歡我,是我一直想嫁給他。
「是秦子青!他喜歡你, 他想拆散你和陸總, 都是他給我出的主意!誘導發情的藥也是他給我的。」
我皺了皺眉。
又是秦子青。
這個人怎麼陰魂不散。
22
晚上陸洲白回來時, 我坐在客廳等他。
「下午沈栩來過。」
陸洲白走到我身邊坐下:「我知道,過兩天我會把他送去他前夫那裡,至於對方要怎麼修理他,那就不是我要關心的事情了。」
陸洲白的西裝褲腳與我的純棉睡褲挨在一起。
「他不是你重要的朋友嗎?」
陸洲白的目光沉靜如水:「以前是, 但我發現他不止一次騙了我。
「三年前,他故意趁著發情想要引誘我,被我父親發現。事後他和我父親達成了協議。他自己離開, 叫我父親替他保密。
「父親信守承諾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可沈栩自己卻扭曲事實,到了 M 國之後寫信給我, 誣衊是我父親故意害他被 alpha 強行標記趕走了他。
「我著手調查了他的離婚材料才發現,他之所以挨打, 是因為婚內多次出軌, 被他的丈夫發現了。」
我唏噓不已。
「陸總,眼光不行啊,這就是你一眼相中的玩伴。」
陸洲白表情有些不自然:「小時候不懂事, 只覺得玩伴要找漂亮順眼的, 他比較出彩。」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陸洲白把我抱到腿上:「現在的我眼裡,你是最好看的。」
「那秦子青呢, 你打算怎麼對付他?」
「你想讓我怎麼做?」
我撇嘴:「我不知道,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陸洲白挑眉:「你們不是從小就認識嗎?」
這語調, 怎麼跟我剛才問他的口吻那麼像?
小心眼的男人。
「認識又怎麼樣, 我們孤兒院有四十多個小孩,名字我都記不全, 要不是他認出我來, 我早就把他給忘了。」
陸洲白對這一答案頗為滿意。
「那就讓也讓他滾出國好了。」
我壞心眼道:「那你可以把沈栩出賣他的消息透露給他。」
狗咬狗, 多熱鬧。
陸洲白輕嘆:「我以前怎麼會覺得你單純?你分明一肚子壞水。」
他的手不老實地探進了我的衣擺。
指腹揉捏著我校服上的皮肉。
我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肆意橫行。
「我還沒說完呢,我的生日快要到了。」
其實沒人知道我生日是幾號。
是我自己把初次見到陸洲白的那一天當成我的生日。
陸洲白問:「想要什麼禮物?」
我有點不好意思,揚起頭,露出頸間的疤痕。
「我很喜歡之前的項圈, 我脖子上前後都有疤,好醜的。
「能不能, 再送我一條?」
陸洲白呼吸變得急促, 眼神也炙熱起來。
「樂意至極, 只是這一次,我想在項圈後面刻上我的名字,可以嗎?」
那樣所有人看到項圈,就會知道陸洲白是我的 alpha。
這和標記沒有區別。
我欣然同意。
「只要這個?還有嗎?」
我把臉埋在陸洲白肩頭。
「我想你偶爾也像以前一樣對我。」
陸洲白明知故問:「比如?」
我害羞地解開陸洲白的領帶,代替項圈,套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滿懷期待看著他。
陸洲白失笑。
他牽住領帶末端,溫柔地吻了吻我的鼻尖。
「乖孩子,跪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