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嫂眼睛裡的八卦之光噗噗往外冒:
「我冒昧問一句哈,你倆......」
我言簡意賅地打斷她:
「是朋友。」
頓了頓補上一句:
「一起長大的朋友。」
「對不起對不起,你這有老公有孩子的,是我多嘴了。就是覺得那位先生看你的眼神......好像挺心疼的樣子。」
我沉默了,不知該怎麼接這句話。
我和陸辭,我們兩家是故交,打小在一個家屬院裡長大。
不誇張地說,我倆從他還穿著開襠褲的時候起,就一起蹲在院子裡玩泥巴了。
後來我爸和他爸先後辭職做生意,也都風生水起,是極好的生意夥伴。
到了十六七歲情竇初開的年紀,陸辭開始源源不斷地收情書。
可他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不僅一個都不喜歡,還偏偏開始不開眼地追求我。
這一追就是十年,手段用盡,我卻一門心思只把他當朋友。
就在周圍所有人都以為我冷心冷清、對男女之事不開竅的時候,我遇到了周硯。
那十年都沒開的情竅,突然就開了。
他家裡窮,我說:有情飲水飽。
他不懂心疼人,我說:他只是不會表達。
他一副大直男做派,我兩眼放光地念叨:真是率真得可愛啊。
現在想來,也不知當初怎麼就瞎了這雙狗眼。
甚至還為了嫁給他,不惜跟父母翻臉吵架。
我爸在見過他父母之後,只對我說了五個字:
「上不得台面。」
我媽更是苦口婆心地勸:
「沐沐,你年齡還小,不懂。他家不只是有錢沒錢的問題,你不要沒苦硬吃。」
我對他倆的意見十分不服,不就是生意做得好有幾個錢嗎,有什麼可高傲的!
那我們家周硯還有才有貌、吃苦上進呢。
他驕傲了嗎?
他低調得很!
於是在我爸媽的強烈反對之下,我意志堅決地嫁了。
呲著個大牙歡天喜地地搬進了周硯的出租屋。
木已成舟,我爸媽便不好再說什麼,轉而開始好吃好喝地托舉。
尤其是我懷孕以後,我媽安排了家裡最勤快靠譜的阿姨每天過來幫忙,連月嫂都是她提前一個個面試,親自敲定的。
我爸更是差人源源不斷地往我這裡送燕窩。
我自己吃不完,還寄了好多給公婆。
緩緩打開的電梯門將我拉回現實。
誰能想到,昔日那個堅定選擇愛情的女孩,如今會淪落到產後在醫院吃外賣,連出院都沒人接的地步。
我在心裡扯出一絲苦笑,突然有點想狠狠抽當初的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6
從醫院回到家以後,我把全部心思撲在照顧團團上。
月嫂洗衣做飯帶孩子,忙得腳不沾地。
至於婆婆嘛,主要負責心情好的時候抱一抱逗一逗。
幾天過去倒也相安無事。
就在我以為日子終於回歸平靜的時候,卻再次迎來婆婆的哭戲,而且是崩潰大哭的那種。
至於大哭的原因,是因為她來的時候沒帶夠衣服。
我原本天真地以為這事很好解決,於是大方地打開衣櫃:
「媽,您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隨便拿去穿。」
婆婆斜著眼看我,語氣不悅:
「沐沐你這是故意埋汰我呢吧,你那麼瘦,你的衣服我怎麼可能穿得下。總不至於讓我個老太婆穿孕婦裝出門吧。」
我有點尷尬,陪著笑臉道:
「那......您從網上挑幾件?我來付錢。」
「網上買的東西,哪有合身的。」
無奈,周硯只好請假陪她去附近的商場逛街買衣服。
逛了一整天,她一件都沒挑中。
第二天周硯請不下來假,便安撫了幾句跑去上班。
我忙著帶孩子,自然無暇顧得上她。
當晚,我接到附近派出所打來的電話,電話里傳來婆婆崩潰大哭的聲音。
警察說:「你家老人迷路,自己跑到派出所來了,趕緊接回家吧。」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迷路,反正她能找到附近的派出所,卻找不到家。
放下電話,我立刻通知了周硯。
他一聽急了,放下所有工作火急火燎地衝到派出所。
當天晚上家裡跟演舞台劇似的,熱鬧非凡。
周硯是連道歉帶哄,婆婆是連哭帶鬧,公公更是遠隔千里打電話過來連訓帶吼。
鬧到最後,公公說有話要跟我說,命令周硯把手機公放給我聽:
「沐沐,你家可不是什么小門小戶的人家,怎麼婆婆大老遠去伺候月子,連幾件厚衣服都沒給提前準備。」
「你覺得你這麼做合適嗎?」
「有你這麼做別人兒媳婦的嗎?」
他的聲音在最大音量公放的加持下,顯得尤為刺耳。
我張了張口,想罵人,但懷裡的團團突然哭了。
我心口軟了軟,瞬間便偃了旗,息了鼓。
周硯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說句軟話。
「爸,是我沒考慮周全,我以後注意。」
「您看這樣行嗎?我先從網上給她買幾件大牌,湊合穿幾天,等我出了月子,再跟周硯一起陪她去本地最大的商場好好逛逛。」
當這些話無力地從我口中說出時,沒有憤怒,只有悲傷。
無窮無盡的悲傷。
原來不知從何時起,這段婚姻已經慢慢將我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樣子,說出連自己都瞧不起的慫話。
7
我的奶水一直充沛,可後面幾天裡,我發現團團有些哭鬧,好像奶水突然就不夠吃了。
月嫂走上前幫我按了按,語氣無奈:
「有點回奶了,得熬點鯽魚湯補一補。」
「你別怪我多嘴,月子裡不能總憋著氣,這樣下去不行的,不光會回奶,你自己也會落病根。」
「女人一輩子就月子裡最脆弱,你如果實在難受,就讓你婆婆先回去吧,身體是你自己的,別把自己憋壞了。」
我不語,只是默默紅了眼眶。ťū́¹
月嫂嘆口氣,繼續道:
「你也真是的,受多少委屈都能忍住不哭。」
「多學學你婆婆,她那倆眼睛跟水龍頭成精似的。」
我翻出冰箱裡的鯽魚,是前陣子我媽買來的。
當時我沒吃完隨手凍在冰箱裡,現在已經過去小半年了。
按理這魚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但現在無論我吃什麼,都會直接影響到團團的口糧。
思前想後之下,我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跟婆婆開了口:
「媽,可以下樓幫我買條鯽魚嗎?就在樓下超市就有賣的。」
婆婆臉色一沉:
「啥?去超市?我是路痴啊,我哪認識路。」
「就樓下二三百米,之前你說想吃補品那陣子,我帶著你逛過很多次的那家。」
見婆婆拉著臉不做聲,我趕忙繼續解釋:
「我這兩天有點回奶,月嫂說給我熬鯽魚湯補補。」
「她現在在給團團洗澡走不開,我傷口還沒好不能出門。」
「所以......只能辛苦媽您跑一趟。」
婆婆出門的時候,眼圈泛著紅。
「砰!」
門是被摔上的,聲響極大。
團團嚇哭了,我抱起他,心裡一陣難過。
當晚我終於喝到了鯽魚湯,卻在半夜裡咬著被ťūₛ角,任由淚水浸濕枕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半夜三點,當喂奶的鬧鈴響起的時候,我掙扎著爬起身。
一不小心抻到刀口,鑽心地疼,我一個激靈清醒了。
我抱起團團,為了防止喂奶過程中不小心睡著,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堅持著喂完奶,我輕手輕腳走出房門想上個廁所。
婆婆的啜泣聲便是在這時傳進我耳朵里。
「今天你老婆讓我去超市買鯽魚,你也知道你媽是路痴,那個超市好幾百米遠,就算她帶我走過幾次,我也記不住啊。」
「差點迷路誒,嚇死人了,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她就是故意為難我。」
我借著燈光看到周硯心疼得紅了眼眶:
「委屈你了媽,明天一早我讓她來跟你道歉,否則這破日子我不跟她過了。」
那一刻,我腦子裡猛然閃出幾個字:
「賤人就是矯情。」
那幾個字火花四濺地直衝天靈蓋,令我覺得之前所有的隱忍都是喂了狗。
我一把推開門,大聲道:
「否則個鬼,現在就別過了,我哄不起你媽這尊嬌滴滴的小路痴!」
房內二人措手不及地愣了片刻。
周硯站起身,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婆婆臉上那倆水龍頭的開關先爆了。
她痛哭流涕地嚷嚷:
「沐沐,你也是當媽媽的人了,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教養的話。」
我冷笑:
「呵,教養。」
「我就是太有教養了,才能讓你Ťūₜ們一家子蹬鼻子上臉地欺負人。」
爭吵聲把月嫂吵醒了。
她急急忙忙跑出來勸架:
「周先生,你勸勸阿姨吧,沐沐還在坐月子,總受氣以後會落病根的。」
周硯突然暴怒,指著月嫂的鼻子吼:
「你還有臉在這攪渾水,明知道我媽是路痴,還說什麼要熬什麼破鯽魚湯,害得我媽跑去超市買鯽魚,你安的什麼心!」
我一把將月嫂拉到我身後護住,高聲反擊:
「安的什麼心?安的好心!我倒想問問你媽,哭著喊著要來伺候月子。結果呢?奶不能喂,飯不能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天就是抹著眼淚給別人添堵。那麼柔弱不能自理,跑來伺候什麼月子?」
「你出門隨便打聽打聽,有你們家這麼伺候月子的嗎?!」
周硯愣住了。
可能是沒見過我發這麼大的脾氣,他看著我暴怒的眸子,退縮了。
可與此同時,婆婆的動靜卻愈發哭天搶地起來。
「行行行,是我一個老太婆不識相了,大老遠跑來惹兒媳婦嫌。我給你跪下,給你跪下道歉總行了吧?」
說話間,婆婆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月嫂驚了,一整個目瞪口呆。
我卻氣笑了。
真諷刺啊,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人用這樣下三濫的招數威脅,我真覺得特別特別諷刺。
如果不是因為剛生了孩子行動不便,我高低在她頭上跨幾個欄留個紀念。
周硯慌了,急忙伸手去扶:
「媽,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老太太頭搖得像撥浪鼓,眼淚與鼻涕齊飛:
「只要你過得好,媽受點委屈不算啥。」
月嫂此刻反應過來了,也趕忙上前去扶:
「阿姨你別這樣,哪有長輩跪小輩的。」
周硯崩潰的情緒仿佛突然找到突破口,他再次把矛頭對準了月嫂:
「你別特麼裝好人,冰箱裡不是有鯽魚嗎?為什麼還要讓我媽去買!」
「周先生,冰箱裡的鯽魚凍太久了,不能給哺乳期的寶媽吃的。」
「凍太久怎麼了!她吃了能死嗎?!」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我走上前,緊緊盯著周硯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周硯怔了怔,深吸一口氣,語氣軟了幾分:
「沐沐,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是你看看你選的破月嫂,咱家的事哪輪得到她指手畫腳,我這是花錢雇了個判官來了?」
我冷笑:
「你花錢?」
「周先生,月嫂是你花錢雇的嗎?從我們談戀愛到結婚到懷孕,一直到現在孩子生下來,你給過我一分錢嗎?」
「不......不都是婚後財產嗎!分什麼彼此,你手裡的錢又不ẗű̂ₑ是不夠。如果你錢花完了問我要,我還能不給你嗎!」
我厲聲問:
「這話你自己信嗎?」
「很多事我忍了,是因為我有教養,不是為了讓你們一個個合起伙來把我當傻子欺負!」
跪在地上的婆婆此刻適時地發出哭嚎聲:
「我這把老骨頭真沒用,看著我兒子受氣啊。」
周硯額上青筋暴起,眼裡充斥著暴怒的戾氣:
「夠了!我媽還跪著,你還吵!」
「我溫沐沐行得端,做得正,受個心術不正的老綠茶的跪,我受得起。」
「啪!」
是手掌扇在皮肉上的聲音,帶著結結實實的悶響。
我張了張口,感受著口腔里充斥著的腥澀的血味,一字一句道:
「周硯,你聽清楚,我們離婚。」
8
周硯自然是沒有帶著婆婆自覺離開的。
準確地說,是前婆婆。
第二天,周硯特意請了假,苦口婆心地跟我談:
「沐沐,你昨晚是真的太過分了。」
「考慮到你月子裡情緒不穩定,我還是決定不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