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語氣平靜到連自己都害怕:
「那你可真夠寬宏大量的,你媽現在還在屋裡哭呢吧?她也能原諒我嗎?」
「我媽心軟,你去屋裡喊聲媽,她就原諒你了。」
「那確實比我心軟,你倆就是一起喊我媽,我也不會原諒你倆。」
「溫沐沐你別得寸進尺!你是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是嗎!」
我深吸一口氣,冷聲道:
「我已經決定離婚,爭論對錯沒有意義。給你和你媽一天時間,從我家裡搬出去。」
「沐沐,別拿氣話威脅我。況且你熬夜熬糊塗了吧,這房子是我租的,什麼時候成你家了?」
我真誠地看著他:
「忘記告訴你了,這房子我爸已經買下來了,就在我生團團的前幾天過的戶。」
「我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
「現在看來,你只配得到驚嚇。」
周硯猛地站起身,雙拳緊握。
「溫沐沐,你拿錢壓我?你從一開始就瞧不上我和我爸媽是不是!你除了會花你爸媽的錢,還會幹什麼!」
我抬眼看他,冷冷道:
「真有意思,我從小品學兼優,也有一份養得起自己和團團的工作,從不懈怠。現在卻連娘家有錢都要被拿來詬病了。」
「收入低被看不起,收入高被罵強勢,娘家窮被罵賣女兒,娘家有錢又被罵只會靠娘家。是不是一個女人,只要她Ŧū́₊生了孩子,就可以被隨意拿捏和貶低了?」
「周硯,我再說最後一次,今天之內帶著你那位嬌滴滴的路痴老媽從我家裡離開,否則別怪我報警請你們出去。」
「如果我說,我堅決不走呢?」
眼前的男人眼裡燃灼著怒氣,令那張俊秀的臉猙獰得有些變形。
我看著他,只覺得陌生得恍若隔世,眼裡一陣發酸,道:
「怎麼?打順手了,還想動手?」
僵持間,一個身影突然衝進來。
伴隨著一聲悶響,周硯臉上重重挨了一拳,跌坐在地上。
他抬起頭,懵了。
我也懵了。
9
等我醒過神的時候,陸辭已經高高大大地立在我面前,目光焦急而關切。
他指尖抬了抬,在幾乎觸到我紅腫臉頰的那一刻又遲疑著收了回去。
「沐沐,你的臉?」
我抬手遮了遮,別過臉道:
「我沒事。」
周硯的怒吼聲在此刻響起:
「陸!辭!你怎麼進來的?!」
「老子和自己家老婆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插手!」
「溫沐沐!你倆是不是有一腿!」
面對一連串的詰問,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鑰匙是我給他的。」
伴隨著渾厚的聲音,我爸和ŧų⁼我媽從門外踏了進來。
我爸走到周硯面前,目光炯然:
「我自己家的房子,想讓誰住就讓誰住。」
我媽眼圈紅紅的,大聲呵斥:
「周硯,我女兒剛生了孩子才幾天,你居然動手打她。是不是當我和她爸爸死了,任由女兒受你欺負?」
周硯面對我爸媽,氣勢明顯弱了下去:
「爸媽,你們聽我說。」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是誰在中間挑撥。別以為沐沐生了孩子就得受一輩子拿捏,我是她爸爸,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
我爸盯著周硯,威嚴的聲音又抬高几度:
「我女兒現在在坐月子需要靜養,請你立刻帶著你媽從這裡離開,否則我會報警,別以為家暴不會在你的履歷上留下污點。」
我看著擋在我身前的爸媽,似乎自己突然從孤軍奮戰的媽媽,變成一個受保護的孩子。
許多天沒掉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過去的這些天裡,我承受著產後的虛弱,傷口的疼痛,以及熬夜喂奶的崩潰。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月子裡最脆弱的時候,在他們一家人的圍攻下熬過來的。
而現在孤身被圍攻的那個人,變成了周硯。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沐沐,你真的想讓我走嗎?」
我長舒一口氣,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你走吧,我累了。」
10
周硯最終還是妥協了。
雖然過程里免不了充斥著婆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騰,但他還是帶著婆婆暫時住到了附近的酒店。
他們灰溜溜踏出家門的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陸辭雖是老友,但和月子裡的產婦長時間共處一室始終不太方便,便也很自覺地離開了。
月嫂在裡屋照顧團團,房裡Ţű̂⁰只剩我和爸媽三個人。
我爸卸了一身的威嚴與強勢,嘆口氣坐到我身邊。
他仔細看了看我紅腫的臉頰,道:
「早就跟你說過了,以前那個年代遍地是金,他爸媽能把日子過到分文沒有,還倒欠一屁股債,那就是要麼蠢,要麼懶,要麼壞,三樣里至少占兩樣。」
「而且越是那種賺不到錢的人,破規矩越多,面子比天大。」
「那樣的家庭你嫁進去能有好果子吃嗎?當初拚命攔著你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孩子都生了。」
我媽把一杯溫水端到我唇邊,語氣不悅地呵止我爸:
「行了!沐沐都受那麼大委屈了,你還數落她。」
我爸立刻噤了聲。
「沐沐,你跟媽媽說實話,還想繼續和周硯過嗎?如果是考慮團團,那你大可不必擔心,托舉也好,愛也好,咱們家都能給他。」
我低頭默了片刻,輕聲說:
「祖父母的愛和父愛是不同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別怕,你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無論做什麼決定,媽媽都支持你。」
我抬頭看著我媽,語氣堅定:
「離婚兩個字說出口,我就沒打算收回來。」
是的,父愛獨一無二。
但它不該跟婚姻捆綁在一起。
周硯如果是個好爸爸,離婚了也會對孩子好。
如果不是好爸爸,那這婚姻更沒有延續的必要。
頓了頓,我補上一句:
「放心吧媽,我現在雖然有點難過,但會很快讓自己好起來。我現在也是媽媽了,哪個小孩會喜歡整天愁眉苦臉的媽媽呢,對吧?」
我媽眼角有淚光閃了閃,抬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輕鬆了口氣。
她和我爸一起,兩個人迅速把周硯的所有物品打包好。
我看著他們忙裡忙外,將周硯的一點一滴從這個家裡一點點剝離。
很奇怪,並沒有特別心痛的感覺。
我原以為愛會是一點點減少的,但其實不是。
愛一個人是一種信仰,是當失望積攢到極限的時候,會一瞬間崩塌的那種信仰。
崩塌的那一刻,分毫不剩。
11
我美美地睡了一覺。
醒來時,隔著半敞的房門看到我媽正抱著團團,和月嫂坐在門外沙發上嘮嗑。
她們嘮得很歡樂,歡笑聲時不時飄進臥房裡。
我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舒適又暖和,是我媽新換的真絲被罩。
廚房裡燉著新鮮的鯽魚湯。
我吸了吸鼻子,飄香四溢。
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安全。
周硯的電話便是在這時打進來的。
我懶洋洋地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
「喂,沐沐,我剛把我媽送上飛機,她回老家了。」
「我現在去買鯽魚,親手給你燉湯。」
「以前沒做過鯽魚湯,不過可以現學現用,你不會嫌棄的對吧?」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終於忍不住打斷他:
「周硯,我已經預約了去民政局辦離婚。」
「哺乳期男方不能提離婚,但女方可以,我們之間沒有財產糾紛,辦理起來應該很快。」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周硯的聲音有些發啞: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是等不及投入陸辭懷抱了吧?」
他的話很可笑,我卻並不覺得生氣。
反而想起自己當初迫不及待想要嫁給他的樣子。
彼時我像小貓一般鑽進他懷裡,撒著嬌蹭了又蹭。
他啞聲笑著問: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對呀,迫不及待想成為周太太。」
我甜笑著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有一天那個把我圈在懷裡的人會在我月子裡說出:
「凍太久的鯽魚又怎樣?她吃了能死嗎!」
更沒想過那張十指緊扣的大手,有一天會扇在我臉上。
正如他也沒想過,當初那個熱烈地、一門心思愛著他的女孩,如今聽到他的聲音,會冷淡到情緒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當初奮不顧身的愛是真的。
如今不愛,也是真的。
周硯開始喋喋不休地道歉,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我真的已經讓我媽回老家了,要不這樣,我讓你打回來,你扇我一百個耳光都行。」
「沐沐,我愛你,我只是......壓力太大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婆媳矛盾。我其實知道我媽那人胡攪蠻纏,但讓你服軟是最省事的,我只是為了省事,不是不愛你。」
「沐沐,我錯了,你是我老婆,我本該護著你。」
「可是......我已經把我媽送回去了啊。我保證以後永遠不再讓你們見面,我保證!」
「想想團團,他才剛出生,不能沒有爸爸。」
我靜靜地聽他講完,溫聲道:
「你永遠是團團的爸爸,但從此刻起,你不再是我老公。」
「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周硯,我不愛你了,一丁點都不愛。」
「這並不是因為你媽,而是因為你作為丈夫的所作所為,已經不值得我愛了。」
「同樣的,我也不會因為有個共同的兒子,就重新愛上你。」
「周硯,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良久的沉默後,我聽到男人的啜泣聲,隱忍而壓抑。
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聽到他哭。
我不再囉嗦,只是淡淡說了最後一句話:
「等出了月子, 我們民政局見。」
12
掛斷電話後,我收到陸辭發來的消息:
【去機場送客戶碰巧遇到, 就錄了段視頻, 我想你可能會有興趣看看。】
對話框里緊接著發來一段視頻。
視頻里的人是周硯和他媽媽,地點是機場門口。
周硯的媽高高抬起手,一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大吼:
「沒出息的東西, 自己留不住老婆孩子,連房子都留不住!倒是有臉趕你媽回老家!」
周硯突然笑起來, 笑得直不起腰, 淚卻流了滿臉:
「路認不得, 鯽魚買不了, 打起兒子來可是利落得很。」
「我看你那天扇溫沐沐的時候, 手也是一點沒軟啊。怎麼?自己親手打的人, 現在想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是吧?」
周硯眼神里的痛苦隔著螢幕都看得清楚,他盯著眼前的老人道:
「我真是離家太久,都忘記從小你們是怎麼 pua 我的了, 現在同樣的招數,又來欺負我老婆。」
此時此刻,老人卻全然沒了當初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樣,而是滿面的嘲諷與戾氣:
「笑死人了,什麼你老婆, 人家現在帶著孩子跟野男人跑了。不對,是和野男人一起帶著孩子把你踢出家門!」
「你要真有點骨氣,就該拿把刀殺回去。」
「嘖嘖,真沒用,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貨。」
周硯自嘲地冷笑:
「我居然真的會相信, 你和我爸是為我好。」
「我真是全天下最蠢的人。」
說完這話,他扭頭就走。
「誒!你倒是送我進去啊!我不認識路啊!」
年輕的男人頭也不回, 擺擺手, 大聲道:
「自己問人。」
看完視頻, 手機里彈出一條新消息。
是陸辭, 他問:
【心疼了?】
我回:
【他是團團的爸爸。】
【但對於我來說,一個過路人罷了。】
手機靜了片刻, 又響起消息提示音: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重新考慮考慮我?】
團團在睡夢中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我抱起他輕輕拍了拍, 又親了親他可愛的小臉蛋。
他恬靜的睡顏令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厲害好勇敢,當初敢愛, 如今亦敢直面破碎, 以勇氣為膠,拼拼湊湊, 便是個完整的媽媽。
哄抱的間隙里,我拿起手機打出幾個字:
【已是寶媽, 勿擾。】
對面發來一條語音,點開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陸辭邊笑邊說:
「已經追了十年, 難道還怕再多追幾年嗎?跟你打個賭,總有一天, 我能有機會照顧你和團團。」
我沒有回覆。
畢竟我現在真的沒有精力談戀愛。
至於以後,誰知道呢?
畢竟天大地大,沒有我的幸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