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妨礙他過幾日的襯衫,又會一如既往,沾染上不同的香水味。
媽媽嘆著氣勸我。
「不過是些花點錢就能打發的女人,總好過動真格的搞出來個私生子,你只要守住蔣太太的位置,偶爾鬧一鬧讓他知道你在乎,他早晚會收心的。」
最終。
憑藉做了三十多年黎太太的經驗。
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耐心教我,「鬧歸鬧,你也只能假裝在意,千萬別真的放在心裡。」
「男人再怎麼浪,到頭來也還是要回歸家庭的,你要學著糊塗一點,再抓緊時間懷個孩子,否則苦的只有你自己。」
她如今和爸爸恩愛和睦、人人稱羨。
卻也沒少向我念叨,說年輕時的爸爸和蔣聿比,荒唐程度過無不及。
她不知道,也或許是假裝沒看出來。
我是真的很在乎蔣聿。
懷揣著隱秘的憧憬和不甘,像對一場不知何時才能通關的攻略遊戲上了癮。
我期盼著、等待著。
回回都鬧得真心實意,被蔣聿死皮賴臉纏著哄過又復合。
周而復始。
折騰了一次又一次,三年又三年。
直到。
蔣聿身邊出現了Ŧúₛ洛恬。
——這個剛出場,就能被他記住名字的女人。
所有人。
包括蔣聿在內,都以為我會大鬧特鬧。
可我累了。
鬧不動,也等不住了。
我要放過自己了。
拎著行李箱出門時,路過空蕩蕩的玄關櫃,我駐足看了好一會兒。
那裡原本擺著一排彩色的小人偶。
每隻都胖乎乎的,招人疼。
是鬧得最凶的那兩年,蔣聿照著我的臉捏出來哄我的。
他知道我討厭他總想花錢解決一切。
特意紆尊降貴、克服潔癖,找非遺傳承人學了這種精細手藝逗我開心。
也是難為他,肯費這個時間和精力。
媽媽知道時笑得欣慰。
說,「只要他知道哄你,日子就能過下去,誰叫咱們都嫁到了這種家庭,總不能什麼都想要。」
這個道理我懂。
偶爾覺得堅持不下去了,便會看著它們發會兒呆。
只可惜,後來。
每逢吵架,總會有隻泥娃娃無辜遭殃。
如今最後一個也碎了。
我要飛往南半球的飛機,也快晚點了。
7
沒工夫再想東想西。
開車趕到機場,極限託運行李。
我踩著催促登機的語音播報,最後一個踏上飛機。
關閉手機的前一秒,螢幕上彈出一條消息。
「洛恬肺部感染需要住院,她在這裡沒有親人,你讓周媽收拾一下,來醫院照顧她。」
來自蔣聿。
我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直接按下了關機鍵。
周媽是照顧我的保姆阿姨。
婚後這五年,她陪我的時間比蔣聿都長。
昨天我特意給她放了長假,親自送她坐上了回老家的飛機。
蔣聿大概還不知道。
如今在我心裡。
他可以讓,保姆阿姨絕對不行。
長達 6 小時的飛行時間。
到達目的地海島時,正值下午。
陽光很好,無風無浪。
不是旅遊旺季,海邊也沒什麼人。
我用太陽帽遮著臉,躺在沙灘椅上放空自己。
電話來得突然。
我沒看是誰就按了接聽。
「黎醒,你人在哪?」
耳機中,傳來蔣聿的焦急聲音,「我發的信息你沒看到嗎?」
「唔。」
「看到了,忘了回。」
我忽略了前半句,懶聲回應。
「我問你人在哪裡?」
蔣聿倒像忘了自己來電的目的,揪著第一個問題不放。
以往每次吵架,我都會回家找媽媽。
次數多了。
蔣聿知道我躲在哪,便也不急著找。
只等著我被媽媽勸得消了氣,才來道歉求和,再接我回去。
「在家啊。」
我懶得多說話,平聲靜氣地撒著謊。
電話那頭靜默一瞬。
「你在你哪個家?」
蔣聿的咬字重了幾分,「我剛從家裡出來,現在就站在黎家客廳里!」
嗯?
我頭一次撒謊,居然暴露得這麼快。
果然還是缺少經驗。
尷尬半瞬。
我微微坐直,從臉上摘下了帽子。
正猶豫要不要在電話里攤牌。
便看到一個棕發碧眼的英俊男人緩步走來。
他眉眼含笑,紳士地停留在兩米外,望著我,嘰里咕嚕說了一串義大利語。
我微怔住幾秒,尷尬地用英語致歉。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義大利語,你會說英語嗎?」
義大利帥哥還沒來得及開口。
藍牙耳機里。
驟然響起蔣聿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低吼聲:「他說!你的泳衣很性感,非常適合你!」
「黎醒!」
「你他媽到底在哪裡!?」
8
老實說。
我有點震驚。
蔣聿這人雖然品行不端,素質卻高。
在一起這ṱūₑ麼些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爆粗口。
沉默好半晌。
在聽清他生氣到無法抑制的粗重呼吸聲時,我又冷不丁地有點想笑。
原來......是這種感覺。
數不清有多少次。
蔣聿在外面玩到凌晨也不回來。
我等得著急,一遍遍打去電話問他位置,催他回家。
被他多次敷衍後,總是難免演變成詛咒怒罵。
那時他怎麼回我來著?
噢。
想起來了。
「幹嘛呀?」
我唇角一勾,學著他往常慣用的散漫語氣,「我就出來玩玩,你又在生什麼氣?」
「你——」
蔣聿呼吸陡然急促,意識到什麼似的,語調急轉,「黎醒,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洛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可以當面跟你解釋!」
怕我拒絕似的,又緊跟上一句。
「你人到底在哪?告訴我,我現在就去接你!」
嗯。
這句耳熟。
是我的常用台詞。
往常這種時候蔣聿正玩得開心,回應我的除了「別掃興」,就是「不用管我,你早點睡」。
背景音次次不同,卻少不了拖長尾音勸酒的嬌媚女聲。
突然沒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
我冷扯唇角。
抬手準備掛電話的動作,被遞到眼前的一張房卡打斷。
我疑惑地上移視線。
眉目深邃的義大利帥哥笑得矜持。
「美麗的小姐。」
他不知何時走近了,垂眸凝視著我,用不甚熟練的英語磕磕巴巴。
「你真的很漂亮,不知我有沒有榮幸,能和你共度一個美好的夜晚?」
異國他鄉,用房卡搭訕。
這實在太符合我對義大利男人的刻板印象,也像極了在外面四處拈花惹草的某個混蛋。
近似於 PTSD 的微妙不適感迅速滋生,我當即冷了臉。
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
「我操了!」
電話那頭,蔣聿徹底失態。
他暴怒到幾近癲狂,扯著嗓子爆吼出聲:「他他媽誰啊!讓他給老子滾!」
「黎醒!」
「你男人還沒死!你他媽敢答應他試試!?」
聽起來像快氣死了。
我耳膜被震得嗡嗡直響。
不知來由的衝動像狂風驟起,猛地捲起滔天巨浪。
「當然可以。」
我緩緩捏緊手機,冷聲笑著。
抬頭望向還在等待我回應的義大利男人,用足以被蔣聿聽清的音量接受了邀請。
「這也是我的榮幸。」
隨即,不等蔣聿有所反應。
「嘟」地一下。
我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順手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9
世界變得好安靜。
仿佛在電話掛斷的瞬間被按下了靜止鍵。
只剩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逐漸占據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我抬手按住。
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顫抖。
「美人?」
隨著濃烈的古龍水ṱū₌味襲進鼻尖,義大利男人又欺近半步,沖我俯低了身子。
明晃晃的挑逗視ƭú₄線不斷地向我唇間游離。
「No!!」
我的胃猛然緊縮一下。
逃也似地從躺椅上彈起,近乎粗魯地呵斥他,「走開!離我遠一點!!」
眼眶脹得發燙。
莫名的悲憤情緒瘋狂上涌。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意識到剛才自己都乾了些什麼。
因為蔣聿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和憤怒。
在報復心的驅使下。
我居然用上了自己最不齒的荒唐手段,試圖以這種最低級、最幼稚的方式去刺痛蔣聿,逼他發瘋,看他吃醋。
就像......他這些年對待我那樣。
我怔愣著。
突然醍醐灌頂般,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是這樣嗎?
居然,是這麼回事?
無厘頭的自厭心理在極短時間內消散無蹤,盡數轉化成了磅礴怒意。
我緊捏著拳,渾身都開始無法自控地劇烈顫抖。
直到——
「美人,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賊心不死的義大利男再次出聲,將我從情緒漩渦中拽了出來。
「但是。」
他將房卡收回去,換成一張設計花哨的名片,重新遞到我面前,「我很願意等你改變心意,至少讓我請你喝杯咖啡。」
「......」
我啞然擰眉。
在手機嗡嗡震動時下意識垂眸看了一眼。
短暫失神後快速深呼吸一下,才伸手接過了那張名片,揚起個毫無誠意的淺淡笑臉。
「不。」
「如果你願意,晚上十一點,我請你喝酒。」
10
為了保證晚上能有充足的精神。
回到酒店,我關掉手機飽飽地睡了一覺。
直到天黑才起床。
洗澡、換衣服。
手機剛開機,便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
「就算再怎麼生氣,你至少也該告訴蔣聿你的去向,你一聲不吭憑空消失,讓他去哪裡哄你呢?」
她不住聲地埋怨我,「鬧也要有個分寸,適度一點叫情趣,太過火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又來了。
我無聲地扯了扯唇角。
每次我和蔣聿鬧得不可開交,媽媽都會這樣勸我。
以前,我把她的經驗之談當成救命稻草緊握著不放,支撐著我在絕望中浮沉掙扎。
蒙著雙眼騙自己說,這條路是對的,只Ṭű̂ₑ要堅持下去就能柳暗花明。
可現在,我一句都不想再聽了。
「媽。」
我打斷她,「我沒鬧,也不需要誰哄,我只是想通了。」
電話那頭靜了一瞬。
「想通什麼?」
媽媽下意識地問。
「媽,我想問你個問題。」
我沒回應她,平靜反問,「這些年和爸爸在一起,你過得幸福嗎?」
其實。
這是個不需要問,就知道答案有多扎心的問題。
我沒意識到自己在問出口時,夾帶著怎樣複雜的情緒。
或許像在報復,也像是怨懟。
電話那頭實打實地沉默了挺長時間。
直到我準備掛斷,才突然傳來媽媽的嘆氣聲。
「過日子,哪有什麼幸不幸福的,女人這輩子不就這麼回事?我熬了多少年才熬到現在,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話至尾音,她微微哽了哽。
我想說點什麼寬慰她,卻終究沒能開得了口。
兩相沉默中,媽媽先掛了電話。
我垂眸擦起了頭髮,突然,就想到了蔣聿的媽媽。
她常年吃齋念佛。
在我和蔣聿長達五年的婚姻里,我幾乎沒見她展露過極端情緒。
既不高興,也不生氣。
像她供奉的那座菩薩像一般,永遠緘默淡然。
印象中,蔣聿只主動向我提起過她一次,語帶怨恨地說她不是個好妻子,更不是個好母親。
「嗡嗡——」
手機再度亮起。
是媽媽發來的簡訊。
「醒醒,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只要你想好了,不後悔,媽媽永遠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
心頭酸軟了一下。
我簡短回復後,滑動手機螢幕。
往下一行,是一條來自航空公司的官方簡訊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