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聿的衣櫃多了件衣服。
沾著長頭髮的蕾絲小弔帶,和他的襯衫卷在一起。
我罕見地沒哭沒鬧。
特意掛在了他衣櫃里最顯眼的位置。
蔣聿起床後,拎著它找到我。
「又在生什麼氣?這東西我可以解釋的。」
我輕笑,「不用解釋,我信你。」
1
「總是不問緣由就亂吃醋。」
大概早想好了藉口。
蔣聿壓根沒聽我說什麼,自顧自地開始狡辯。
「其實這是我上周出差看到覺得適合你,專門給你買的,只不過後來......」
遲鈍一秒後,他擰起了眉,「黎醒?」
「你說什麼?」
「我說,不用解釋。」
我忙著收拾行李,沒功夫搭理蔣聿。
邊往箱子裡塞反季節的單薄裙裝,邊隨口敷衍,「你說什麼我都信。」
話音一落,動作靜止。
我下意識抬頭,對上了蔣聿難以置信的眼睛。
怎麼說呢。
我和他一樣沒想到,這種話居然能從我嘴裡說出來。
太沉默,氣氛顯得有點尷尬。
對視幾秒後。
蔣聿瞭然於心似的,突然笑了。
「怎麼換套路了?」
他佯裝淡然走到我面前,用下巴點了點攤在地上的行李箱,「你這又是從哪學來的新節目?」
是調侃的語氣。
眼底卻很微妙地透著試探。
少女款的白色蕾絲小弔帶被他隨意地勾在指尖,在我眼前晃啊晃。
我整理箱子的手一頓。
盯著它,伸手。
從下擺的內側揪出來一根長頭髮。
暖棕色的細軟髮絲,在靜電的作用下迅速上卷,一圈圈地纏住了我的手指。
猶如菟絲子找到了可依傍的大樹。
像極了它的主人。
「......」
謊言敗露。
蔣聿也懶得裝了,埋怨似的輕「嘖」一聲。
「就為了件不知道誰塞過來的破衣服,你至於一大清早就跟我鬧離家出走麼?」
不知道誰的?
我沒忍住笑了,挑起眉尖揶揄他,「不是給我買的嗎?」
表情舒展,語氣平和。
任誰都能看出來,我一點兒都不生氣。
偏偏蔣聿是個瞎的。
「我沒想到你會放在心上。」
他眉蹙成了疙瘩,聲音也淡了幾分。
揚了揚手。
小弔帶划著弧線,被他無情地丟向了垃圾桶。
「這種東西你這些年見得還少嗎?到底有什麼好鬧的?」
這話屬實扎心。
若是以往,我早就跳起來衝過去扇他巴掌了。
會被蔣聿用雙手制服,再腆著臉,像狗皮膏藥一樣扒在我身上。
求我別生氣,說他沒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
控訴都是外面那些女人一廂情願,哀嘆他應付起來有多艱辛。
可țû⁺現在。
「沒跟你鬧。」
我只是平靜地,沖眉心隱現焦躁的蔣聿從容笑了。
「是誰的都不重要,我不在意的。」
2
實話實說。
在一起十年,蔣聿從沒見過我這樣。
慣常哄我的招數沒了用武之地。
他明顯懵了一下,反倒莫名其妙地生起了氣。
「黎醒!你跟我裝什麼!?」
手機被他從兜里掏出,順著茶几滑到我面前。
語氣臭臭的,像受了莫大委屈。
「微信、電話、消費記錄,行車記錄儀!公司的監控!你想查什麼隨便查!反正我告訴你,我什麼都沒做過!」
我注意力早已收回,正垂眸盯著箱子。
在腦海里仔細確認過沒落下什麼要緊東西,才仿若夢醒般抬頭,望向臉早已黑成炭的蔣聿。
「嗯?」
視線順勢下移,看到斜在茶几邊沿搖搖欲墜的手機。
「你這又在鬧什麼?」
我無語地把手機推回給他,「我都說了啊,我相信你。」
「黎醒你少來!」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不耐煩。
蔣聿看起來更生氣了,繃圓了眼睛瞪我,「你有完沒完了,到底要我說什麼你才能信!?」
憤怒會讓人失智。
現在的蔣聿,Ŧü¹簡直執拗到像聽不懂人話。
眼瞅著太陽都升起來了,我頭疼地扭臉望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
下一秒。
叮咚——
有人按響了門鈴。
3
還不到七點。
往常這個時間蔣聿才剛洗漱完,正準備吃早飯。
猜到是誰,我懶得應付。
穩穩地蹲在行李箱前,沒動。
正氣鼓鼓和我對峙的蔣聿見狀,深呼吸幾下,沉著臉親自去開了門。
門拉開。
「洛恬?」
他語氣驟然和軟幾分,「這麼早,你怎麼來了?」
聽到意料之中的耳熟名字。
我望過去。
是蔣聿新招的助理。
據說涉世未深,家境貧寒。
長著張楚楚動人的小巴掌臉,清純嬌弱惹人憐。
「對不起,蔣總。」
她來意明確。
咬白下唇,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昨天我在您車上換衣服時,不小心落下件貼身的衣服......我怕嫂子誤會生您的氣,所以......咳咳,特地來解釋。」
連咳帶喘,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紅。
看起來是在發燒。
亮晶晶的眼淚珠子墜在下睫,懸而不落。
像瓊瑤劇里的女主角,連登場的時機都如此巧合。
蔣聿大概心疼了,眉頭皺得死緊。
好半晌後才冷著臉轉向我。
語氣有點沖,「黎醒,現在你滿意了嗎?」
「需不需要我再給你解釋一下,她昨天到底為什麼要在我車上換衣服?」
他像是已經全然忘了,自己幾分鐘前是如何狡辯的。
「不用解釋。」
將行李箱關合。
我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我知道的。」
昨天傍晚,下了好大一場雨。
我出門跟好友約飯,沒開車又沒帶傘,見餐廳恰好在公司附近,便把電話打給了蔣聿。
本意是想麻煩他,下班回家時過來捎上我。
接電話的人卻是洛恬。
「蔣總在開會,我可以去給您送傘。」
「不需要!我可以等——」
我下意識地脫口拒絕。
電話卻被快速掛斷,再打過去便沒人接了。
幾分鐘後,洛恬出現在餐廳門口,卻只帶了一把傘。
往我手裡一塞,轉身便衝進雨里跑遠了。
我穿著高跟鞋追了她一路。
最終在公司樓下,目送渾身透濕的她抹著眼淚,撞進了蔣聿懷裡。
雨太大了。
蔣聿應該沒看到我。
手懸空片刻才落在洛恬顫抖的肩,將濕噠噠的她裹進了自己乾燥溫暖的大衣里。
他臉上的心疼神色那樣陌生。
我站在雨里很久。
第一次真切地感知到。
原來,北半球的深秋有這麼冷。
4
懶得再看蔣聿一眼。
我垂下視線,被掛在垃圾桶邊沿的那抹白色吸引了注意力。
蕾絲粗糙,面料廉價。
寒酸得堪比地攤貨。
這種東西,哪有資格出現在我的衣櫃里。
想來以蔣聿哄女人的闊綽程度,洛恬以後應該也沒機會再穿了。
想起什麼,我轉身去了衣帽間。
再出來,手裡多了套節省面料的白色比基尼。
放肆大膽的低 V 連體設計。
買回來只穿過一次,就被蔣聿打進了黑名單。
那時我們剛結婚,在模里西斯度蜜月。
在一堆熱衷把自己曬成大醬色的歐美人中,我白得堪稱耀眼。
蔣聿不怕我中暑,厚實浴巾兜頭裹下。
還要黑著臉翻我白眼,含酸帶醋地發牢騷,「你知不知道沙灘上所有男人都在看你?你是我老婆,不許他們看!」
如今,他也陰沉著臉瞪我。
卻是為了別的事。
「黎醒,你至少該道個歉。」
「洛恬是我的助理,又不是你的保姆!你有什麼資格使喚她替你做事?」
質問夾雜著指責。
是不問青紅皂白的維護和偏袒。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蔣聿這樣對待除我以外的其他女人。
空氣凝滯中。
我沉默地盯視他很久。
大概是終於看清了我眼底毫無遮掩的冷意。
「黎醒?」
蔣聿朝我的方向邁近半步,猶豫著出聲,「你今天怎麼——」
「蔣總......」
門外那道柔弱身影卻支撐不住般,猛地晃了兩晃。
「您別為了我......和嫂子生氣......」
話沒說完。
「噗通」一下,洛恬倒ţű̂ₗ在了蔣聿身後。
5
「你哪都不許去!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連外套都來不及穿。
匆匆甩下兩句近似命令的混帳話。
蔣聿抓起車鑰匙,抱著人事不省的洛恬就衝出了門。
他動作太急、太慌張。
玄關柜上的泥塑人偶被帶倒。
咕嚕嚕地一路滾。
最終「啪嗒」一聲摔落在地板上,身首分離。
我啞聲張了張口,猝然笑了。
人,是會一瞬間清醒的。
就像我。
昨晚突然就想通了,其實,真沒什麼好鬧的。
從戀愛,到結婚。
不打折扣地說,我和蔣聿互相折磨了整整十年。
都說信任是愛的基石。
可我沒有這個天賦。
更重要的是,蔣聿沒資格被我無條件信任。
他同時擁有優越的外形和傲人的家底,本該成為無人敢企及的高嶺之花,偏偏天性恣意愛玩,出手還大方。
又香又臭的,狗看見他都想舔兩口。
這些年我嚴防死守著。
查崗、翻手機,時不時就要為那些成天圍著他打轉的狂蜂浪蝶大鬧一場。
起初,蔣聿坦蕩得格外囂張。
他手機從不設密碼,敢拽著我去查監控。
甚至會打著「還他清白」的旗號,把那些對他心懷不軌、他卻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女人叫到我面前,替他還原真相。
求婚時,為了哄我答應。
他不惜親自給自己的車和手機裝好定位,把控制終端交給了我。
單膝跪地,哽著嗓音說:「黎醒,你是我認定的妻子,是我這輩子最終要停靠的港灣。」
我承認,當時我有點賭徒心態。
賭蔣聿結了婚就會對外面的女人失去吸引力。
賭他這頭劣犬,終有一天會浪子回頭,心甘情願地被我馴服。
哪料,婚後。
大概是被我鬧煩了。
蔣聿開始騙我。
費盡心思掩藏行蹤,學會了刪消費記錄。
因著他不知緣由的刻意縱容,有心上位的鶯鶯燕燕們變本加厲,頻頻找上門。
那些款式各異、穿過的內衣,色號不同、用過的口紅。
也像惱人的蒼蠅一樣。
無休止地被塞進我的生活,刻意出現在我能看到的任何地方。
一次兩次。
蔣聿纏著我賭咒發誓。
說:「我和她們真的不熟,就一起吃了次飯,下次一定不會了,你就再信我一回。」
十次八次。
蔣聿破罐子破摔。
說:「一沒接吻二沒上床,不過是喝個咖啡跳個舞,都是逢場作戲,傻子才當真。」
我可能真的是個傻子。
信了媽媽說的,「愛玩的男人只是晚熟。」
每次鬧完就去找她哭。
問她,蔣聿這個該死的混帳,到底要到多晚才能熟。
媽媽用手指戳我腦門,罵我沒出息。
「他畢竟是蔣家的獨子,家大業大的,被人惦記不是很正常?」
「但你怕什麼呢?他愛的人終歸是你。」
6
愛嗎?
當時我哭得腦袋直發懵,迷迷糊糊地想。
大概......是愛的吧。
告白是他,求婚是他,每次鬧完,主動道歉求和的還是他。
錢沒少給,禮物不斷。
床事頻率不低,也從沒敷衍過。
會在和好後緊抱住我,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一聲聲地貼在我耳邊說愛我,求我別總想著離開。
可是,即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