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猶豫,我扣掉手機:「師傅,隴城別墅區,謝謝。」
靳緒北在國內的住宅位於防衛體系最森嚴的西城區,其中當屬隴城別墅區最神秘。
據說因為靳緒北的個人喜好和生活習慣,這裡頭一整片別墅群都被他一個買下,就是確保不會有陌生人隨意進出他的主樓附近。
車子從大門進到主樓開了大約十五分鐘,打開門的那瞬間,一張開了花的人臉突然湊了上來,我險些從台階掉下一步。
露著八顆牙齒標準笑容的管家,雙手置於身前,看到我時眼睛一亮:「您是第一個被少爺帶回家的女人!」
……
我拒絕他過於熱情的服務,一路上了二樓書房。
靳緒北身上穿著的還是晚上那件衣服,只是脫了西服外套,襯衫領口也松懶地開著。
他長腿交疊著,搭在書桌上,懶散地靠在了辦公椅上,低著頭在把玩著什麼東西。
我走近一看,他兩根手指之間搭著一個竹蜻蜓,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
我對這個竹蜻蜓有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沒什麼印象。
「要睡覺,就快點。」我忍辱負重又小心翼翼地催促著。
「你確定嗎」他抬起頭看我,心情不錯,桃花眼瀲灩,「倘若我今晚就要兌現兩年前的那一夜呢?」
從未想過的答案,令我面色霎時一白。
兩年前,在英國偏僻的街頭,是他恰巧開車經過,車窗降落時恰巧看過來時的眼神。
而那時,我被身後的人劫持著,雙手桎梏,半張臉被膠布蓋上,我只能睜大眼睛流著淚拚命地看向他。
在車子毫無停留地離去那一刻,我也並不意外。
我同靳緒北僅有的幾次見面,也都是當年跟在梁予川身後時,乖乖叫他一聲「緒北哥」。
可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那輛遠去的黑車一個漂移落在身前。
英國不是他的地盤,而我對我下手的犯罪團伙在當地早有名氣,無人敢惹。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就那麼輕鬆地將我帶走。
再後來,幾次脫險,都是他護在身後。
我輾轉飄零多年,比誰都明白,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
我大著膽子問他的那天晚上,是從咖啡廳兼職回家,他一身精貴西服,束手束腳地坐在了狹小的租房內,格格不入。
我沒有問他想要什麼,而是問:「我有什麼能給您的?」
他並不常住英國,只是很經常地會飛過來,也許是出差。
顯然他剛落地不久,長時間的飛行讓他有些疲憊,他兩指撐著額頭,抬眸打量了我很久:「陪我睡覺。」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放開了五指間的下擺,儘量表現得像個成年人一樣:「那我去洗個澡。」
坐在床邊,緊裹的浴衣,顫抖的雙睫,不自覺揪緊衣服的雙手。
我沒有辦法平靜,一個二十歲人生中唯一跟情感有關的事只是偷偷暗戀自己哥哥的女生,卻要對一個毫不熟悉的人獻出第一次。
靳緒北的手指挑開我的浴巾,大約能聽到我牙齒打戰的聲音。
在我準備好接受審判時,他嗤笑了一聲,淡淡道:「起開。」
我不明所以地睜開眼,看向他。
直到,他真的自顧自地在那張擺放不下他長腿的床上睡過去時,我抱著自己的浴衣,蹲在一旁的地毯上,頭腦還昏昏漲漲的。
後來,他身邊的人才告訴我,陪他睡覺是真的睡覺,而不是那種睡覺。
聽說他小時候遭遇過意外,自此後,便很難入睡。
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但凡他找我,便是想要睡覺。
其實,我很不喜歡他來英國。
每次他占據了我的床,我便只能窩在沙發上地毯上,第二天一起渾身必定酸痛。
可我,又很喜歡他來英國。
他來時,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走動,不用再擔心半路會有人再對我實施報復。
而那時,他Ṭü₌總會跟在我身後,慢悠悠地走著。
我回頭看他時在想,也許過往的睡眠太過折磨他了,他才會這麼珍惜能讓他入睡的工具人。
7
如今面臨跟那夜同樣的情境,我也不是當初那個青澀無助的黎薇。
他能不動聲色地忍耐我兩年,早已是不可思議,我再推脫拿喬,倒顯得矯情。
我點點頭,還是那句話:「那我先去洗個澡。」
身後,靳緒北的臉色並不好看,陰冷得可怕,手裡的竹蜻蜓幾次想扔,最後被輕輕放在桌側,他抬腳走了出去。
靳緒北的主臥大得離譜,灰色調的裝修同他氣質很像,但這麼大的臥室,除了一張大得離譜的床,竟什麼都沒有。
沒有衣櫃,沒有沙發,沒有桌子,顯得那張床像是飄浮在宇宙中,孤零零地可憐。
我只能小心地坐在床沿,回頭看了一眼,一張床在我的ŧū́₇襯托下,顯得越發大了。
靳緒北出來時,下身只圍了一條浴巾,光裸著的上身,肌肉緊緻,線條迸發,該有的都有。
我沒怎麼看過裸男,一時呆愣住。
他將浴巾往我頭上一蓋,懶洋洋地問:「好看嗎?」
我扯下浴巾時,他掀開了被子,力道之大,差點將我一起掀了下去。
「自己找個地方睡。」他瞥了我一眼,補充道,「不准離開這個房間。」
房間裡連個地毯都沒有,除了這張床。
我知道他的病又犯了,想一出是一出,我認真提醒他:「我總不能睡地板吧。」
「隨你。」
從客房裡搬出兩床被子,我將就地在靳緒北房間裡搭了個睡覺的地方。
臨睡時,我腦子很清醒,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同兩年前那一夜一樣,那時他神色淡淡地看著我:「我不喜歡強迫人,尤其是心裡有人的。」
他的感情潔癖,比任何人都重。
8
第二天我是從靳緒北的大床上醒來的,擁著輕軟的被子起身時,我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我穿著拖鞋嗒嗒地跑下樓,看到靳緒北穿著一身休閒的衣服,站在島台中間。
他在做咖啡,一手插著兜,一手操作著。
我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才開口:「你是怕我昨天晚上沒地方去,所以才叫我過來的嗎?」
靳緒北按了一下咖啡機,眼都不抬,淡淡道:「別自作多情。」
「好吧,也請給我一杯咖啡,謝謝!」我坐上他對面的凳子上,撐著臉打量他。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是梁母發來的信息。
【給你安排了相親,地址和時間發你了,記得準時赴約。】
我原本想拒絕,可下一條信息跳了出來:【這是你哥哥為你挑選的人家,別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經過昨晚靳緒北的一番打岔,我都有些忘記在梁家的那些情緒,如今兩條信息而已,又捲土重來。
梁母大約是鐵了心要將我嫁出去的,即便梁予川訂婚,都不能讓她對我放心。
也許只有我真的嫁人,她才會信了我對她兒子,現在已經沒有了那種心思。
靳緒北的咖啡遞到手邊,我順手拿起喝了一口,無論是口感還是味道都和我的喜好一樣。
我抬頭看向他,男人英俊無比,除了脾氣有些不太好,嘴巴有些令人討厭。
其餘的,算得上是頂尖了。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心中萌生,但這個想法實在過於大膽。
在這個圈子裡,即便我真是梁家的親生女兒,都不一定有資格能和靳家結親。
更何況還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女,我按下心裡的念頭。
回了梁母的那條信息:【知道了。】
9
我沒想到的是,蔣之菡會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聚會。
「記得來哦,你哥哥也在呢。」
我沒道理拒絕,無論是為了破除從前的謠言,還是因為哥哥未婚妻的誠摯邀請。
蔣之菡的聚會在一個別墅里,到場的人有不少相熟的,唯獨意外的是靳緒北也在。
但他神色懶散,看起來興致缺缺,也不知道是誰請得動這尊大佛參與這麼小一個場子。
多日不見的梁予川站在酒桌旁,朝我招手,我立在原地,只是朝他點了點頭,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
他看到之後,神色明顯一愣。
我原本是要去找蔣之菡打聲招呼的,但她半路便攔下了我。
她身邊的同伴開口:「這就是那個,未成年勾引自己哥哥的?長得確實一臉狐媚樣子。」
蔣之菡象徵性地攔了一下:「別這麼說,這是予川妹妹。」
我突然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們:「我是跟我哥上床還是接吻被人拍下證據,還是你親眼看到我和他不清不楚?我既然敢站在這裡,就不怕你拿出證據。但你要是沒有證據……」
我抬了抬手機,「我可以把你說的話,發給我哥聽聽,看他有什麼看法。」
蔣之菡沒想到我會錄音,一瞬間慌張:「她口無遮攔,有些事全是道聽途說,快跟妹妹道歉。」
我並不稀罕她們的道歉,只是路過時,輕聲問道:「嫂子,你在怕什麼呢?你那麼有把握的婚姻,為什麼這麼心驚膽戰。
「你難道不知道,五年前的那個謠言傷害到的不僅是我,但凡你提一句,我哥也會受傷害一次。你不是愛他嗎?為什麼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勾引自己的哥哥上床……不管你信不信,那真的是一個謠言而已。我還等著,婚禮那天給你們送戒指。」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只是我沒想到蔣之菡會小心到這個程度。
她抱著我一同摔下泳池時,速度極快地說了一句:「就最後一次,你同我證明一下,讓我看看你哥哥到底會選擇救誰。」
泳池巨大的聲響引起了眾人的恐慌,我並不會游泳,連掙扎都來不及,就沉入池底。
這個泳池設計得同一般泳池不同,深度極深。
因而沒有人注意到,其實是兩個人落了水。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梁予川,毫不猶豫地救起了蔣之菡。
這時,但凡他回頭看一眼,就會看到在他身後,慢慢沉入池底的我。
窒息感襲來,比之當初被報復時施加的遮掩口鼻呼吸還令人恐懼,我甚至覺得大約會死在池底時。
一聲巨大的躍入聲響起,我半睜著眼,便看到靳緒北拼了命地向我游來。
而此時,泳池上方爆發了聲音:「臥槽黎薇也掉下去了!」
「靳緒北!他怎麼跳下去了?」
有人拉住臉色慘白的梁予川:「緒北下去了,你別去,之菡那邊需要你。」
吐出水睜眼的那一瞬,我下意識地環住靳緒北的脖子,將頭埋進他肩膀,身子顫抖不停。
就像兩年前,他救出我時,我也是這樣抱著他。
我太過害怕,以至於並沒有注意到,周邊的人群因為我抱著靳緒北而瞬間安靜。
這時段亦蕭打哈哈:「妹妹……是太害怕了,妹妹,這是你緒北哥,咱趕緊放手,再抱他要生氣了。」
我這才醒過神來,放開了他,但眼神還是呆愣愣地看著他。
靳緒北起身時,梁予川叫住他:「緒北,謝謝你。」
他腳步停了一下,轉身看向我和一旁的梁予川,淡淡:「用不著你謝。」
梁予川有幾次,想探究泳池的真相。
我都和蔣之菡保持統一說法。
至少,她測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了,應該不會再針對我。
10
這幾日我都住在靳緒北那裡,從前在國外他隔一段時間才需要睡覺,現在近在眼前,他幾乎每晚都需要人陪著。
也因為上次泳池的事,他突然就著了涼感冒,除了工作的時間,我都勤勤懇懇地照顧著他。
因而我也就理所當然,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考慮房子的問題。
其實我在長寧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只是這兩天還在打掃。
搬進去的這天,梁予川出現了。
他站在客廳,神情有些疲憊。
我沒有同他說話,梁母要我不見他,可我阻止不了他要來見我。
「為什麼搬家不跟哥哥說一聲?」他抬手將兩個紙箱收了起來,這時客房的房門剛好打開,能看到裡頭一覽無餘的裝飾風格。
梁予川定住了眼神:「我記得你不大喜歡深色系,怎麼把客房布置成了灰色?」
我聞聲看了過去,這個房間的色調同靳緒北主臥Ṱū⁴的一模一樣,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我下意識地就為他準備了一間房。
而肉眼可見,我所有的房間包括客廳幾乎全是原木風裝飾,便顯得那間房格格不入。
我有些磕絆:「我,我想著要是有客人,還是簡單點的顏色好。」
「薇薇有心事了。」他淡笑著,「以前從不跟哥哥撒謊。」
從前……我的從前有太多他參與存在的痕跡。
第一次初潮時,我害怕得不敢見人,連沾了血跡的內褲都是他幫我手洗的。
青春時期,那些男生往我課桌下塞的一封封情書,如今還藏在他的書桌下抽屜里。
我抬頭看他,第一次認真地同他說:「是,哥哥和妹妹再親密,也要有距離的,不是嗎?
「哥哥已經訂婚了,嫂子人也很好。從前是我不懂事,太依賴你了,現在大家都大了,有時候還是要保持些距離,免得別人說三道四。
「我希望哥哥跟嫂子能夠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我……我也有喜歡的人了,等確定關係了,我會帶他回家的。」
雖然我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將我這點喜歡放在心上。
不過他那樣的人,聽到喜歡這種幼稚的詞眼,大約是會發笑的吧。
說完後,我沒再看他一眼。
我也並未詢問他,為我介紹相親的事。
而相親那件事,我也因為急於投入工作,尤其是新入組的機器人項目太過繁忙,早就被我拋之腦後。
好幾日後,梁母打電話過來斥責我。
「既然你要留在國內,其他的話我也不多說了。
「我對你只有兩個要求,第一我會給你安排相親,直到你嫁出去為止。
「第二,在婚禮前,收起你的所有心思,不要搞小動作。」
「梁夫人……」這時已經臨近下班,我兩指摳著咖啡機的標籤,頭一次反抗她,「我是個成年人,我想回國出國都是我的自由。我很感謝梁家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我從未做過任何忘恩負義的事,以後更不會!」
我做得最出格的事,也只是將對梁予川的喜歡一筆一畫地寫下來,那些白紙黑字後來卻成了刺向我的所有刀刃。
「至於相親,您放心,我會儘快找到合適的人嫁出去。所以我會不同意您的安排,婚姻是我的自由,我可以選擇嫁人或不嫁人,但我不能被逼著嫁人。
「我至今仍然是獨立一個戶口本,無論是血緣和法律上,我都沒有義務聽從您的安排。」
說完這些,我認真地道了一句再見,掛掉了手機。
竟然都要找一個人結婚,為什麼不試試找一個有一點點喜歡的人?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靳緒北要是不同意……
於是當天晚上,我喝了一點小酒,隔著客廳長桌,看著他開口:「我想結婚了。」
有一瞬間,我感覺靳緒北的眼神像刀劃了過來,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和誰?」
我酒量不行,腦子昏昏的,大著膽子問:「你願意嗎?」
這話一落,我聽到椅子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一陣腳步聲。
靳緒北在我身前彎腰,抬起了我的下頜,打量了幾下:「喝酒了?」
「一點點。」我比了比大拇指和小拇指。
他似乎是不高興,大約覺得我太冒犯。
「ƭú³你憑什麼覺得——」他不輕不重捏著我的臉,淡淡道,「你想跟我結婚,我就得答應?」
我點點頭,我沒想到這酒後勁這麼大,我只是從他的酒櫃里隨手拿了一瓶。
雖然昏昏欲睡,但我也知道,他是不願意的意思。
「好的,我明白了。」我靠著枕頭,安心地睡了過去,臨睡前我還在想,這下真的只能去相親了。
11
第二天醒來時,我腦子裡的記憶全回籠。
那句「你憑什麼覺得想跟我結婚,我就得答應」似乎開了循環模式,在我腦中滾動。
我翻了下身,從灰撲撲的大床爬了下去。
路過另一個略小點的主臥,往裡看了一眼,再往客房看,靜悄悄都不像昨夜有人睡過的樣子。
他昨晚應該出門去了,我安心地下樓。
卻在看到沙發上的身影時,腳步停在半空。
靳緒北聽到聲響,仍是撐著頭,沒轉身,只說:「給你十分鐘時間,十分鐘後出門。」
「去哪?」
他沒回,直到坐上車時,他從我包里翻出了身份證。
「不是想結婚?」他側首看了我一眼,「除了民政局,還有哪裡可以結婚?」
「你不是……」我愣愣地看著他,不是不願意嗎?
靳緒北開車的速度很快,工作人員的辦事速度也很快。
直到坐上車,手上拿著兩個紅色本子時,我都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