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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麼被吊到後半夜,渾身疼,身子好像要被撕成兩半似的。
不過好在,我媽總算是逃出去了。
我在心裡暗暗乞求老天爺,讓我媽順利逃出村子。
可是,逃出了村子,她又能怎麼樣呢?
我心裡一片茫然。
雖然不知道前路該怎麼走,可留在村裡無疑只有死路一條。
想到這些,我還是感到一絲寬慰。
可老天爺卻要連這最後的寬慰都要打破。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跑來告訴我們,說媽弔死在村西頭的樹上了。
17
媽好不容易逃出去,怎麼可能會自殺呢?
奶奶把我放下來,讓我跟她一塊兒去抬屍體。
我顧不上渾身骨頭疼,跌跌撞撞跑過去一看,卻見媽是被一條白色的粗壯繩索吊住脖子,掛在樹上勒死的。
走進了一看,那白色的繩索,不是麻繩,而是由蘑菇絲一樣的東西擰結成的。
我們把媽的屍體抬回養菇房。
我對著屍體掉眼淚。
奶奶要隨便挖個坑把媽買了,我死活攔著不讓。
奶奶累得要死,罵了我幾句,就鑽進房裡睡覺去了。
傷心之餘,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無力,軟倒在媽身上,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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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叫罵聲把我吵醒。
睜眼一看,養菇房早已被憤怒的村民圍住。
村民們臉上、手上,所有露出來的皮膚上,都帶著破潰的瘡痕,有的上面甚至長出了狗尿才似的蘑菇。
四周還堆滿了,貓狗蛇鳥的屍體,毛都掉乾淨了,光溜溜的皮上,也長滿細密的「狗尿才」。
原來今天一早,村裡除人之外的活物,毛羽都掉光了,身上長出一個個小疙瘩,疙瘩破潰之後,就開始長蘑菇。
人的身上也同樣,長疙瘩,疙瘩破潰,一隻只蘑菇在手臂、小腿上綻放,只是還沒死罷了。
大家把我家圍了,讓我奶奶給個說法。
奶奶說,關她屁事。
村長站出來說:「老嫂子,這養菇房的事兒,你不是不知道。你媳婦在裡頭住了這麼久,現在她一死,村裡就鬧了蘑菇災。
「肯定是你們衝撞了養菇房裡的凶物。」
19
奶奶呸了一聲,打死不認:「永芳臨走的時候說了,等十九年那凶物就不能作怪了,這養菇房就能住人了。
「我是十九年之後,才住進來的。就算出了事兒,也該怪永芳。」
這時候,就聽見一個老婆子的聲音響起來:「啥事兒該怪我呀?」
村長他們吃了一驚,紛紛循聲望去,頓時,臉上露出大喜的神色:
「永芳嬸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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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傢伙兒自動讓開一條路,一個身材有些佝僂,頭髮花白的老婆婆就從人群中走出來。
這就是大家說的永芳嬸。
永芳嬸的名字,我也聽人說起過,據說她是村裡的老人,做神婆的,十里八鄉都很有名。
可自從那年村裡養菇房鬧鬼之後,她就離開了村子。
大家七嘴八舌,說起養菇房的往事。
21
養菇房本是村裡種蘑菇的地方。
那幾年鬧饑荒,愣是連蘑菇都長不出來,這地方就荒了。
村裡人吃不飽飯,生了孩子也養不起,男孩兒捨不得扔,就把女孩兒都丟棄在養菇房裡。
有點兒良心的,還隔三岔五丟兩口吃的進去,心稍微狠點兒的就把女兒給忘了。
沒想到養菇房一進了人,竟還長出了幾顆菇子。
女孩們靠著乾糧和菇子,在裡頭活了下來。
外面那些吃不飽飯的人,餓得眼裡生綠光,盯著養菇房直流口水。
終於在某天晚上,有個人拿了菜刀,摸進養菇房,出來時,手裡拿了塊肉。
半夜,村子裡飄滿了燉肉的香味兒。
入睡的村民,都給這香味兒給撩撥醒了。
從那往後,村裡隔三岔五,就發肉。
也不斷地有女孩兒被關進養菇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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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饑荒過去,村裡人的生活也漸漸好轉,也沒人把女兒扔進養菇房裡了。
可養菇房裡剩下的幾個女孩兒,臉上、身上都滿是刀疤,不成人形。
村長覺得,要是放出來,她們肯定會報復村子,對外面也不好交代,再加上大家已經吃那種肉吃上了癮,急切間戒不掉。
村長就讓人去養菇房裡數數,還剩多少頭「肉菇」。
一數,養菇房裡還剩七個,連人樣都快沒了的「肉菇」。
村長拍板說:「都弄出來,直接宰了,反正也不用它們長新肉出來吃了。
「剔吧剔吧,都燉了,大伙兒吃個痛快。」
大傢伙兒一聽,都非常高興。
村長卻又一臉嚴肅地說:「我可告訴你們,吃過這次之後,再也不許吃這玩意兒了。
「誰要破了戒,我就把他身上的肉,都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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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兒都被他嚇著了,紛紛表示再也不吃了。
那天村子裡篝火不斷,吃肉喝酒,樂了一個通宵。
第二天有村民去打掃養菇房的時候,忽然懵了,養菇房裡居然還有一個漏網之「菇」。
白花花地蜷縮在那裡,臉上依舊布滿傷疤,身上卻沒有一絲刀砍斧鑿的痕跡。
村長聽說了,冷哼一聲:「你倒是會藏,一直活到了最後。」
他舔舔嘴唇說:「昨晚上,村裡幾個後生崽子說沒吃夠。就讓這幫小王八蛋,再飽一回口福。」
他讓人把「肉菇」抬出去。
那肉菇不哭不鬧,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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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肉菇們的舌頭,早就已經被割了,可被捉走的時候,還是會咿咿呀呀地發出害怕的聲音。
她卻連根汗毛都不帶抖的,宛如一隻真正的大蘑菇似的,被抬走了。
抬走後,村長才發現她待過的地方,散著一地的碎蘑菇塊,好像她屁股下面,原本壓著兩隻蘑菇,被她壓碎了。
村長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把碎蘑菇也撿起來,扔進肉鍋里當佐料了。
那晚上大傢伙兒又吃了一頓肉。
打掃養菇房的事兒,就又拖到第二天。
結果還是昨天那位打開養菇房的門,正要幹活,一抬眼,又看到角落裡蜷著一個「肉菇」。
這傢伙就有點兒害怕了,通知了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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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打眼一看,就覺得這「肉菇」跟昨天那肉菇長得一模一樣。
就連動作也一樣,抱著膝蓋,蜷著身子,坐在地上。
村長仔細一看,她屁股和地面接觸的位置,好像連著幾根白森森的菌絲。
村長讓人把肉菇抱起來。
那幾根菌絲斷了,下面是一堆稀碎的菌子塊。
村長倒吸一口冷氣,找來一根鐵鍬,往下挖。
果然在那堆碎掉的蘑菇塊下面,挖出了更多、更粗的菌絲,像樹根似的,深扎進土裡。
村長挖了大半天,想看看下面到底埋著個什麼。
可坑都比他個頭還高了,依然沒找到這菌子的「根」,只是菌絲越來越粗。
越到下面,菌絲的顏色越像人的肉皮,上頭還布滿了暗紅色的血管一樣的東西。
村長連累帶嚇,力氣都沒了,拄著鐵鍬,瞪著菌絲喘粗氣。
這時候「砰」的一聲,門被人踢開。
村長嚇得魂兒都快飄走了,對著門口大喊:「操你媽誰啊?想死啊!」
一個村民急匆匆跑進來,對村長說:「村長,不,不好了,癱了,癱了,村長……癱了……」
「你他媽才癱了呢!」
「我,我是說,昨天晚上,吃過肉菇的那些小傢伙兒們,都,都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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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荒過後,村裡人都有種罪惡感。
不敢再吃「肉菇」了。
村長說讓大家戒,大伙兒就都戒了。
可還有幾個沒心沒肺的年輕人,嚷嚷著沒吃夠。
正好,昨天發現漏了一個,村長就讓人通知他們,把肉菇接走,燉了吃了。
沒想到他們吃完,兩條腿都軟得跟菇子似的,只有肉沒骨頭,站不起來了。
村長一聽,倆眼珠子一翻,就暈在他自個兒挖的坑裡了。
昨天肉菇燉出來的時候,他沒忍住,偷吃了一小塊兒。
好在村長吃得少,只瘸了一條腿,從此需要拄著拐走路。
那些大吃特吃的年輕人們,可就慘了,從此再也沒能下床。
而到了第二天,村長挖的那個大坑裡,又長出了一個「肉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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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饑荒的時候出村避禍的永芳嬸,從外面回來了。
村長把她請到養菇房,讓她看看裡頭到底長了個什麼東西。
永芳嬸看了那「肉菇」一眼,當時臉就綠了。
「把坑封上!」
她指著坑裡的肉菇,手指頭都在顫抖:「封得嚴嚴實實,舉村東遷,養菇房三里之內,不能有住家,更不能有農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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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照做。
永芳嬸又在附近設了陣法。
好在村子東邊是一片野地,村長動用了點兒關係,就把村子往東遷了三里。
永芳嬸用符火,把養菇房方圓三里內的房屋、莊稼、野樹、野草付之一炬。
養菇房也被大火吞沒。
裡頭傳出女孩子的哭聲,聲音比那場大火的氣勢還要灼人。
第一個吃「肉菇」的人,當場嚇瘋了,大笑著跑進火海把自個兒給燒死了。
周圍的火滅了之後,那養菇房還在冒著藍色的火光,最後是哭聲先停了,火才熄滅。
養菇房只是被燒得焦黑一片,卻沒有倒塌。
大家都說,這房子有鬼神護著。
永芳嬸對村民們說,十九年之內,這地方不能見人。
村民們早被嚇得跟小雞子似的,哪裡還敢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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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把這事兒,當成火災報上去,上頭還批下來一筆補貼款,幫村民重建家園。
永芳嬸自己的房子也被燒了,她沒蓋新房,拿了錢離開了村子,說她修為還不夠深,要去找師父重新修煉。
大家議論紛紛,說十九年後,那養菇房裡會長出一個厲害的惡鬼。
永芳嬸覺得自己打不過它,所以跑了。
也有人說,永芳嬸就是為了打敗那惡鬼,才去重新學本事的。
往後十多年,倒真的風平浪靜,大家慢慢也就把這事兒忘了。
直到我爸死後,媽想改嫁。
奶奶摸到養菇房裡,找到了那隻肉菇,割了兩片肉,給媽吃了。
時隔多年,沒想到肉菇的「藥性」還是那麼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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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芳嬸對著奶奶罵了一聲:「蠢貨!
「十九年,是取九天十地之數,需要滿十九個年頭,而不是滿足十九年的天數。
「你住進養菇房的那年是閏年,閏九月,需要過了第二個九月才算過去。
「而你足足早了一個月,就讓那菌子沾到了人氣兒,活了下來。
「還敢讓你媳婦接客、在養菇房常駐、種糧食種菜,讓那菇子有源源不斷的『活氣』可以吸。
「你這是怕自己命大啊!」
奶奶嚇得渾身打哆嗦,說:「是,是,有人提醒我,說可以用菌子,壞了我媳婦的兩條腿……她給了我很多符咒,讓我住進來的也是她,她……」
「她是誰?」
奶奶搖搖頭:「不,不知道,穿著黑衣服,我看他跟,跟你體型差不離,我還以為是你呢……」
「放屁!」永芳嬸罵了句粗話,「你不要命,我還想要呢。」
31
原來當年,養菇房裡多出來的那隻肉菇,本就是女孩們的怨氣所化。
永芳嬸把她埋起來,本想讓她上不接天,下只有灰燼可依。
過個十九年,魂氣耗盡,也就完了。
沒想到沒等她魂力耗盡,奶奶就打破了封印。
女孩們的煞氣,得了生人的魂氣,漸漸復甦。
後來媽在坑上面產子,見了血,菌菇恢復得就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