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遲完整後續

2025-11-0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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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這家我是不能待下去了。

寒假過後返校,高考的壓迫感驟然上升。

孫珩媽媽手術很成功,孫老師也回了家。

孫老師見孫珩成績下滑得厲害,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心撲在了兒子的功課上。

孫珩分身乏術,與我鮮少碰面。

我的成績還是那樣,孫老師連連嘆氣。

其他老師自然沒好意思去找孫老師興師問罪。

孫珩只說是我身體不大好,養好了自然成績會提上來的。

於是接下來半年,孫珩給我送意林、雜談,孫老師給我帶密卷、外刊。

我照單全收。

10

我成績下滑得厲害。

數理化老師一開始還急得團團轉,直到六月末模考成績下來,他們仿佛被高溫曬蔫的樹葉一般,紛紛泄了氣。

我突然察覺他們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情緒。

不忍、責備、惋惜。

只有我沒心肝一樣,還是在看些閒書雜誌,不斷被沒收,孫珩又不斷送來新的。

那些年高考還在最炎熱的七月。

高溫和悶熱把每個人都蒸得心浮氣躁,一邊抱怨學不完,一邊盼著趕緊考。

一場雨過後,高考終於來臨了。

考前要清理考場,住校的學生也都要回家。

孫老師邀我住在他家,被我拒絕了。

一則孫老師大約知道了我和孫珩的事,住一起未免尷尬。

二則他家太小,孫太太大病初癒還需要休養,我不能鳩占鵲巢占了臥室。

我推說家裡有人接送,孫老師才只得答應了。

囑託我放平心態,就算考不上名校,能考個大專也是好的。

我點點頭,提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伯娘興奮得不得了,做了一桌子菜,規格堪比年夜飯。

二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伸手就朝一塊排骨夾去。

卻被伯娘一巴掌拍掉,「沒良心的!你哥明天就要高考了知不知道?這都是給他補營養的,等他吃完你倆才許動筷子!」

二丫把嘴一撅,「憑什麼?我姐明天也要高考啊!」

伯娘哈哈大笑,「就她天天考大鴨蛋的水平,也配和你哥比?」

「我告訴你,我去山上找師父看過了,你哥可是有文曲星保佑,肯定能考上!」

二丫別過頭,「那又怎麼樣?孫老師可是說過我姐是天才呢。」

話音沒落,被伯娘敲了一筷子,「什麼天才?好賴話你聽不出來?人家的意思是說她是個天生的蠢材。」

林武被她倆吵得心煩,拍著桌子大喊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伯娘這才住了嘴。

我躲在裡屋,把證件縫進了衣服內口袋裡。

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文具和時鐘。

我沒學過騎車,明早要提前兩小時出發,才能按時趕到考場。

我正在心裡推演明天的安排,只聽外面又開始吵鬧。

是林武在大聲喊我出來吃飯。

我有些詫異,畢竟他鮮少和我說話。

伯娘出了門,二丫賭氣躺在床上。

林武臉上擠出笑意:「慧生,快吃飯吧。」

「我知道你比哥聰明多了,雖然和孫珩那小子談戀愛耽誤學習了,但底子肯定還在。」

「多吃點,明天好好考,哥先回屋休息了。」

屋子裡沒了人,我看著桌上被扒得亂糟糟的飯菜,和四周嗡嗡亂飛的蚊蠅,毫無食慾。

埋頭扒了半碗白飯,便把餐桌收拾了。

本想著早些睡覺,可不知怎的心裡發慌,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我只好翻身起來,找了套曾經做過的數學卷子,伏案動筆計算起來。

那張卷子委實有些難度,剛做完一道大題,我的頭便昏沉起來。

眼皮越來越重,桌上的煤油燈忽明忽暗,跳動的火苗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把我拖進暗無天日的噩夢裡。

11

我就這樣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夜,直到刺眼的陽光鋪滿桌面,我才猛然驚醒。

我衝出去看時鐘,發現時間已過八點!

那一瞬間,我似乎感到什麼東西在我腦中突然炸開,漆黑過後一片空白。

九點開始考試,我拼盡全力跑一路到考場也要一個多小時!

這怎麼來得及?

我在時鐘前愣了足有一分鐘,那一分鐘卻像一生那麼漫長。

我緊閉雙眼大口大口呼吸,努力讓理智回籠。

我不可能放棄!

我摸了一下衣服,證件安然無恙地躺在口袋裡。

我抓起文具袋就往外沖,卻發現屋門被反鎖了!

我的心,仿佛剛攀上懸崖,下一刻便墜進海底。

我想我要瘋了。

我抓起椅子向窗戶砸去,玻璃碎落一地。

我從窄小的窗戶里鑽出去,碎裂的玻璃渣劃出道道血痕。

但我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想著要往考場奔去。

剛跑出門,卻迎面撞上了二丫。

她驚呼,「姐,你怎麼還在家!你不是和我哥一起坐車去考場了嗎?」

我精神緊繃,幾乎說不出話來,拔腿就要跑。

二丫在後面急得大喊,「等等我!我有辦法!」

我還要跑,她沖我大吼,「你慢得像烏龜一樣,跑到考場人家卷子都交了!」

只見她衝進鄰居家,搶出一輛自行車,喊我快坐上來。

鄰居在身後破口大罵,喊她偷車賊。

一路上二丫咬著牙,一句話不說,只顧低頭騎車。

自行車被她踩成了風火輪,把流逝的時間甩在身後。

8:55

我們到了考場大門外。

校園裡靜悄悄,只有我一路狂奔。

進考場前我回頭看了一眼,二丫蹲在地上,艱難地喘著粗氣。

我驚覺原來我這樣冷漠的人,也會流下眼淚。

我坐進考場,閉著眼睛調整呼吸,然後開始提筆答題。

落筆收卷。

我的全身神經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

強撐著走出考場,發現自己沒帶錢,也沒帶飯。

只覺得飢腸轆轆,雙眼發黑。

恍惚間聽見二丫的聲音,在圍欄外舉著兩隻飯盒,大聲喊我的名字。

我們找了個樹蔭席地而坐。

狼吞虎咽地把所有飯菜一掃而光。

吃完了緩了許久,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這才想起問二丫,飯菜是哪裡來的?

二丫替我擦拭胳膊上的血痕,滿眼淚花,仿佛犯錯的是她。

「姐,是不是我哥?是他鎖了門……」

我替她抹了把眼淚,「別難過了,這不關你的事。」

二丫吸著鼻涕繼續說:「我看我們家,你還是別回去了,我怕他們再害你。」

「我本來想去找孫老師,但是我一想你如果願意,離開學校就應該直接去了,何必要回家呢?」

「我正糾結呢,正好碰見你們班主任秦老師,她認出我了。」

「我給她講了你差點遲到的事情,然後厚著臉皮問她,能不能給你帶些飯來?」

說著拿出一把鑰匙和一張字條。

「秦老師說她最近太忙了,沒考慮周全。還讓你去她的職工宿舍住,又近又安靜。」

我打開字條,上面寫著地址和宿舍號。

我把鑰匙收好,對二丫說:「你回家後,只說我睡過了頭,中午才醒來,瘋瘋癲癲地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千萬別說我來考試了。」

二丫有些不解,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嘆口氣,讓她早些回家去。

二丫執意不肯走,非要等我下午進了考場才回去。

萬事開頭難,剩下的兩天倒是平靜。

考完最後一科走出考場,下午悶熱褪去,溫煦的陽光包裹住全身,像沐浴後的一場新生。

我正不知道該去哪裡,卻見孫珩守在學校門口。

他滿臉堆笑朝我跑來,問我考得怎麼樣?

我說和平時差不多。

他笑說那太好了,孫老師替他估了分,上一志願那所大專絕對沒問題。

他臉色緋紅,「慧生,咱倆平時成績差不多,你一志願沒改吧?」

他低頭來牽我的手,「咱倆馬上就能一起去財稅學校了,以後沒準還能分配到一個單位去,你高不高興?」

我把他的手甩開。

「誰告訴你我一志願報的是大專?」

孫珩的笑凝固在臉上,隨即又柔聲問道:「高三這一年,你的成績還不如我,不報大專還能考什麼?」

12

那時候和現在不同,高考前兩個月就要開始報志願。

孫珩找了我好幾次,把孫老師給他選的幾所大專名單拿給我。

反覆確認讓我和他報同一所學校。

我當著他的面填好了志願單,他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立刻撕了志願單,去秦老師辦公室重新要了一份。

秦老師問我選了什麼學校。

我給她說了兩個名字,一所省內師範大學,一所隔壁省師範大學,都是數學專業。

她笑了,「這麼想當數學老師?」

我有些尷尬,實在想像不出我這樣的人適合什麼職業。

秦老師拿出我真實的歷史成績單,「這兩所大學算是好的了,依我說,你最好再選一個名校沖一把。」

「你把這兩個師範放在二三志願保底,再想個一志願吧。」

我思索了許久,一個名字久久縈繞在我腦海。

我沉默了半晌,提筆在一志願那欄寫下了復旦大學。

秦老師沒說話,把我的志願單放進抽屜里,上了鎖。

聽完我的話,孫珩徹底僵住。

對著我大吼,「你瘋了?你的成績,怎麼可能考得上復旦?」

我內心異常平靜,「孫珩,你不會真的以為總分 300 就是我的真實水平吧?」

「我數理化能考 100 分,不是因為我只能考 100 分,而是因為一中的卷面只有 100 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孫老師送來的上海題目讓我看到自己的局限。

但在一中這灣淺水裡,我還真沒什麼壓力。

然鵝孫珩一臉不可置信,嘴裡無意識地嘟囔著為什麼?

我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如遭雷劈。

「為什麼?你想問我為什麼把成績控制在中下游水平?」

「當然是因為你給我下毒啊。」

高三伊始,我便總是生病。

但我了解自己的身體,又找校醫院的大夫問了許多。

加上有二丫做參照,我暈倒絕不是醫生所說的什麼低血糖。

倒像是正常人服用了降血壓藥物。

我反覆梳理了近期的作息飲食,與以往沒有任何異常。

直到有一次孫珩帶來些肉菜,我吃不下,就分了一些給舍友,她也頭暈了一下午。

我這才敢確認,孫珩為了拖垮我的成績,和他上同一所學校,竟然會給我下毒!

其實如果只有孫珩一人想害我,我是不怕的。

我也不至於為了他去控分。

然而高三以來,我察覺到太多微妙而真實的惡意。

就像筐中螃蟹,每當有人向上攀爬,總有同類將其拽下深淵。

我一無所有,無所憑靠,為什麼要為一時意氣把自己懸掛於風口浪尖?

不如假裝遂了所有人的意,泯然眾人才能隱於眾人。

於是我沒有發作,反而假意與孫珩接近。

把他當成我成績下滑的完美解釋。

只是可憐了物理老師,到現在還以為我早戀耽誤了學習。

孫珩木在原地,愕然地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恐慌。

我告訴他,真相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就當是報答孫老師的賞識。

我轉身離開。

孫珩還僵在原地。

像一件被人丟棄的垃圾。

13

我回到家,窗戶已經被修好了。

林武在和伯娘吹噓自己的成績。

他說今年題目簡單,題目做著很是順手,估計比平時要高不少分。

我心裡冷笑,今年題目刁鑽,乍看簡單,實則到處是坑。

林武覷了我一眼,用不屑掩飾著心虛,打量我不會吵鬧。

如他所願,我們默契地沒提起這件事。

吵鬧有什麼用?真相又有什麼用?

這裡又沒有法官。

我不用再去上學,伯娘看不得我在家裡吃白飯。

把我和二丫打包送到了隔壁村的造紙廠里上班。

車間裡機器轟鳴,紙屑亂飛。

我和二丫常常加班到半夜才能回家。

林武仿佛已經做了狀元一般,在家裡養尊處優,連襪子都不肯自己洗。

工資半個月結一次,伯娘和會計打了招呼,直接由她領了去。

我沒計較,只在心裡默默倒數著出分的日子,想像著能夠離開這個閉塞山村的日子。

一日午飯過後,突然聽見外面人聲喧嚷,簡直比結婚還熱鬧。

那聲音越來越大,洪水一般湧進了家門口。

我和二丫聞聲出去,只見小院中烏泱泱站滿了人。

村長舉著一個信封,上面蓋滿了郵戳。

吳嬸向來嘴快,拉過來一臉懵的伯娘連連賀喜。

「桂芬你可真是好命啊!小武考上啦!這可是咱村第一個大學生啊!」

林武滿臉不可思議,奪過信封一看,竟然是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他本不敢報考大學,但伯娘日日念叨要他爭氣,怎麼著也得比我媽要強。

他一時激憤,也將復旦大學作為第一志願填了上去,想著碰一碰運氣。

二三志願還是報了兩所大專。

自己也沒想過真能考上。

他餘光掠過我,興許是想到二丫告訴他我沒去高考。

立刻接受了自己被錄取的事實。

林武就要撕開信封,被伯娘一把奪過去。

「這可是大學錄取通知書啊!我兒子真的考上了!」

「這不能拆!這得放到咱村祠堂里,讓老祖宗們都看看,我們家裡飛出個金鳳凰!」

伯娘激動得一句話破了兩次音,興奮到血脈僨張,雙臉通紅。

二丫看著她媽興奮到忘乎所以,幾次欲言又止,死死拽著我的衣角。

「姐,這怎麼辦?這應該是你的錄取通知書啊。」

我小聲說,等人群散了,我悄悄拿回來就好。

現在說破,伯娘可是一點顏面都不剩了。

可事情超出了我的預期。

伯娘一激動,大手一揮要連擺三天的升學宴,地點就設在祠堂門口。

既有吃喝,村裡人自然都要去湊熱鬧,於是這三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村長還讓林武為首,辦了個風光盛大的祭祖儀式。

林武擺起譜來,幾杯酒灌下去開始指點江山。

又是吹噓自己考試如有神助,又是嘲諷辱罵曾經和自己有過節的鄉親,惹得眾人窩一肚子火,又恐他前途無限,不好發作,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恭維著。

伯娘更是飄飄欲仙,日日往正席上一坐,便開始講自己的育兒經。

自不必說林武說話、學步都比我早得多等事。

就連林武比同齡男孩提前停止尿床都拉出來講了十遍。

從早到晚,祠堂前圍滿了人。

所有人都來瞻仰林武這個大學生的風光。

我幾次想進祠堂把錄取通知書偷出來,都被那些大吃大嚼的男人們罵了出去。

無奈,我只得等升學宴結束後再想辦法。

誰知最後一日,素日和伯娘有恩怨的鄰居喝多了酒,他們本就看不慣伯娘的輕狂樣,非要吵著看看錄取通知書裡面長什麼樣。

伯娘眉毛一立,便開始罵人。

「看什麼看,你們有幾個識字的?這麼多人,給我們弄壞了怎麼辦?」

鄰居不依不饒,「你這說的什麼話?一張紙而已,瞧瞧還能壞?」

伯娘抱著信封不撒手,鄰居便要上來搶。

村長看馬上要起衝突,忙跑過來調停。

「依我說,林武可是咱們村第一個大學生,大家沒見過錄取通知書,想看看長什麼樣也正常。」

「林武他娘說的也對,這麼多人,又都喝了酒,傳來傳去保不齊就碰壞了。」

「不如由我打開,給大家念一遍怎麼樣?」

眾人紛紛說是。

14

村長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展開內頁的錄取通知書。

正要開念,卻驀地愣住了。

林武見狀,以為他有字不認識,便笑著拿到自己手上。

下一秒突然發狂,大聲尖叫起來:「這不可能,林慧生?這一定是學校搞錯了!這不可能!」

我見狀忙悄悄走到他身後,怕他一激動毀壞通知書。

正要趁他不備奪來時,伯娘卻搶先一步,把內頁攥在手心裡。

緊接著狠狠朝我臉上扇了一巴掌。

「你這個小賤人!是不是你換了我兒子的試卷?你這個二傻子怎麼可能考得上大學,你肯定是偷卷子了!你等著,我這就去報警抓你!」

她歇斯底里地撒起潑來,作勢要撕毀錄取通知書。

「我兒子沒考上,你這個小賤人也別想去!」

我忙大聲喊道:「別撕!我給你錢,多少錢都行!」

伯娘被一聲錢叫回了些許理智。

暫停了要撕的動作,一臉諷刺地問我:「你一個丫頭片子,吃喝都用我家的,你哪來的錢?」

我咬咬牙,招手讓二丫過來,告訴她我去我書桌里側最下層抽屜里找第三本書,找到立刻拿過來。

二丫飛也似地往家裡奔去,氣喘吁吁地把書交到我手上。

我翻開封底,從裡面拿出一沓百元大鈔,把伯娘看直了眼。

「這是一千五百塊錢,是我爸單獨寄給我的。」

「你把通知書還給我,這錢全給你!」

這可是一千五百元,鄉下一家人兩年的生活費。

伯娘終究抵擋不了錢的誘惑,猶疑著上前,貪婪地盯著我手中的鈔票。

二丫瞅准了時機,將通知書從她媽手裡一把搶了下來,交到我手裡。

急得伯娘亂喊:「小兔崽子,你胳膊肘朝外拐?竟然把你哥的錄取通知書送給別人!看我不打死你!」

我把二丫拉到身後,二丫挺著脖子大聲喊:「這通知書本來就是我姐的!孫老師早說了她是個天才!」

林武怒吼道:「什麼天才!她高考都沒考成,哪裡有大學肯要她?」

二丫急紅了眼:「高考那天,是你給我姐下安眠藥,讓她睡過了點!也是你們鎖了家門,害她差點錯過考試!」

「我姐去高考了!是我親自騎車送她才趕上考試的!」

四周圍滿了鄉鄰,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雖然不乏有人嫉妒林武能「考上」大學,但更難以相信真正考上大學的,是我這個痴痴呆呆的「二傻子」。

又聽見二丫把林武下藥的事喊出來,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對著林武和伯娘指指點點。

他們哪裡受得了這個刺激,朝我倆撲過來就要亂打,卻被一眾鄉親攔住。

我拉著二丫衝出人群,向村外跑去。

見伯娘他們被人群圍住沒追上來,我停下來對二丫說:「這家我是一天也住不得了,你把林武的醜事當眾講了,現在回去也免不了挨頓打,你跟我走吧。」

二丫哭得喘不上氣來,點點頭拉著我一起走。

我倆連走帶跑,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城裡。

冒冒失失地敲開了秦老師宿舍的門,請求她讓我們留宿一夜,第二天再找地方住下。

我倆形容狼狽,把秦老師嚇了一跳。

她忙忙地替我們打水收拾,找出了自己兩身乾淨衣服給我倆換上。

又把被捏得皺巴巴的復旦錄取通知書一點點鋪平整好。

開心到合不攏嘴。

她說這麼多年,在這樣的小縣城裡,居然也能教出我這樣優秀的學生,這輩子沒白活。

又感嘆我的分數,說她還是保守了,沒敢讓我報清北,說著又怪起自己沒見識。

我打斷了她,直言自己能走出這個小鎮就已經很滿足了。

若不是她幫我出主意,在高三收斂鋒芒,連復旦也是奢望。

我和秦老師暢談到半夜,二丫撐不住睡了過去。

秦老師勸我安心住在這裡,她幫我介紹幾個學生來補習,攢一些大學的生活費。

15

大學的學費,一年一千塊。

上海物價要貴許多,我再節省,一個月也要五十塊錢。

原本藏在書里的那些錢,是夠大學第一年的開支的。

現在一分錢都沒了。

全縣第一的名頭還算有用,秦老師很快就介紹了幾個學生過來。

一節課兩塊錢,一共五個學生。

秦老師搬回了自己家,把宿舍留給我和二丫。

職工宿舍狹小,我只能日日走去學生的家裡講課。

二丫也樂得在鎮上,她嘴甜伶俐,找了個飯店服務員的活計。

錢雖少,但管三頓飯。

二丫每日偷偷給我往回帶一份,老闆娘看見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天天罵宋老闆肥頭大耳吃得多,把肉菜狠狠往二丫碗里夾。

有飯吃,有乾淨地方住,沒有吵鬧的打罵聲。

最重要的是心裡滿懷希望。

勞累一天,嗓子日日都沙啞刺痛,但晚上回宿舍躺在床上,看著通知書上的紅色印章,我所有的疲憊煙消雲散。

我暢想著大學生活,回憶著媽媽講過的大廈和園林,湖泊與天鵝……

儘管此後的人生我見過不少世面,我還是覺得大學前這一個月,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一日傍晚我講完課,去找二丫一起回家。

剛到飯店門口,老闆娘便匆匆衝出來,一臉焦急地拉住我。

「二丫他姐,你可來了,二丫被她哥綁回家嫁人了!」

我頓時五雷轟頂。

前些天有同村人來鎮上吃飯,見二丫在這裡打工。

回村後告訴了伯娘和林武。

升學宴幾乎花了伯娘半輩子的積蓄,誰知鬧到最後林武竟然連個大專都沒考上。

原本收上來的份子錢,也被眾人起鬨要了回去。

加上伯娘高興,打了幾日麻將,也被坑進去不少。

我的一千五填補上這些虧空後,竟然沒剩多少。

但林武顏面掃地,發誓一定要考上大學把面子掙回來,鬧著要回去復讀。

但他高考成績太差,必須要兩千元借讀費才有學校肯收。

母子倆就打起了二丫的主意。

收了造紙廠廠長家三千的禮金,把二丫嫁給他因耍流氓被打斷腿的兒子。

我求老闆娘幫幫我,老闆娘急得快要哭出來。

「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啊,比我女兒還小,怎麼能嫁人呢!」

說著就喊出宋老闆來,讓他騎上摩托車,趕緊跟我去救人。

回到村裡,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

我們熄了火,悄悄繞了房子一周。

我附耳在牆上,聽見南屋裡面有隱隱約約的啜泣聲,確定了二丫被鎖在裡面。

南屋是個小倉房,沒有窗戶。

我讓老闆把摩托推過來,停在房子後面,隨時準備走。

我溜進廚房,把油潑了滿牆,點起了一把火。

風也助我,本想著只燒廚房,誰知風一吹,竟然引到了伯娘和林武所在的堂屋。

我聽著裡面傳來的叫喊聲。

抄起一把斧頭,用盡全身力氣,砍向南屋的屋門。

來不及解開二丫手上的麻繩,拽起她就往外跑。

剛出門迎面碰上出來救火的林武。

頓時顧不上救火了,追著要打殺我倆。

我拉住二丫沒命地跑向屋後,老闆已經打著了火,招呼我倆快上車。

摩托車一路疾馳,火光和濃煙越來越遠。

林武和伯娘在後面瘋狂叫罵。

但我想,他們再也追不上我了。

16

我們逃回城裡,決定連夜逃走。

來不及和秦老師告別,只留下一張字條和二十塊錢,報答她的留宿。

老闆把我倆送到火車站,我買了兩張到上海的車票。

和二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故鄉。

我倆在車站盤點了一番,所有的錢加起來只有二百三十塊。

我把錢收好,和二丫商量好了輪流睡覺,坐了十六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終於到了上海。

我倆第一次坐火車,又緊張又好奇,巴巴地望著窗外向後飛移的山川樹木,連漆黑的夜景都別樣美麗。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火車的搖晃中消弭,坐了十幾個小時後,我和二丫都困得眼皮打架,二丫讓我先睡,半小時後叫我。

誰知二丫還沒來得及叫我,便伏在我身上睡著了。

直到列車員查票,我倆才被叫醒。

我從口袋裡掏出車票,驚出一身冷汗。

錢不見了!

我和二丫翻遍了全身,那二百三十塊錢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丫蹲在地上哇地大哭起來。

罵自己是豬腦子,怎麼就昏睡過去了。

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錢丟了怎麼能怪失主,應該怪小偷才是。

雖報了案,但那個年代扒手眾多,又少有攝像頭,從哪裡追回呢?

下了車,我們身無分文地在上海的街頭遊蕩了一天。

高樓大廈霓虹燈帶,車水馬龍的街頭是另一個新世界。

我倆餓著肚子逛了一天也不覺得累,這裡比想像中、比書本中描繪的還要新奇。

但沒錢,一切浮華都是海市蜃樓。

傍晚下起了雨,我倆還沒有著落,只好找了一個橋洞,躲在裡面避雨。

連綿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至天亮方停。

我和二丫灰頭土臉,飢腸轆轆。

也許是看上去狼狽極了,有個好心的阿嬤送了我倆一袋生煎,告訴我們街尾的飯店在招洗碗工。

沒錢,但管吃管住。

生存問題解決了。

學費怎麼辦呢?

開學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消沉。

四處詢問家教的兼職,偏遠縣狀元的名頭顯然是不夠用,上海家長對老師的學歷要求高,經驗要求更高,沒人肯要一個高中畢業生當家教。

我想起了孫老師,當時賣鐲子的錢我給了他三千。

我只好寫信,問他是否還有剩餘。

那時郵件極慢,直到開了學,也沒收到孫老師的回信。

二丫卻給了我二百塊錢,讓我買些生活用品。

她說是她求了老闆,預支了半年的工資。

我不信,那飯店本就不給工資,從哪裡預支?

我問二丫幾遍,她一口咬死就是工資。

我不再追問,只是在她離開後遠遠跟在後面,看她去了哪裡。

果然,她並沒回飯店,而是左拐右拐去了一家燈光曖昧的酒吧。

換了件緊身的衣服,瑟縮地站在衣著光鮮的一群人身邊,小心翼翼地倒酒。

那些不安分的眼光流轉在她身上,像一條條黏糊糊的蟲子。

我衝進去,把二丫拉了出來,盯著她不說話。

二丫一開始還扁著嘴,犟說這裡工資很高的。

「我又沒做不正經的事,而且這裡燈紅酒綠的,多新鮮多熱鬧呀!」

見我還是不語,二丫突然破防,哇哇哭了起來。

「都怪我,要是我撐住不睡覺,錢就不會丟。」

「我害得你當乞丐,我不能再害得你沒學上吧!」

「姐,你就讓我在這裡干吧,我賺錢供你上大學,你畢業以後再養我就行了。」

我抱住哭成花貓的二丫,「我再窮,也不會賣了自己的妹妹。」

17

那時沒有助學金,也沒有助學貸款。

學校催了一次又一次,讓我儘快交學費。

我幾乎生出了退學的念頭。

我甚至不再迴避自己想要考上復旦的初衷,在各個學院的教學樓里遊走,試圖重見媽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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