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說謊!我肯定她在說謊!
如果她真的半路返回,那枚紐扣怎麼會出現在現場?
但更讓我恐懼的是,她為什麼要說謊?是為了保護我,還是......
……
爸爸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他看著我們母女相顧無言的樣子,愣了一瞬,隨即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又在說林暮的事了?」
我接過了父親的外套。
「警方又來了。」
父親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們說什麼?」
「問了一些細節而已,但是問了媽媽的事。」
父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猛地看向母親,眼神里充滿了我讀不懂的情緒。
是恐懼?是愧疚?
這個晚上,我們三個人各懷心事。
餐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深夜,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我起身想去倒水,經過父母臥室時,聽到裡面傳來壓抑的對話聲。
7
是爸爸的聲音。
「小燦那孩子為什麼要對警方說那些話。」
「是不是她知道了什麼?」
母親低聲說著。
「她只是在害怕。」
「我們都一樣。」
接下來的話,我再也聽不清了,我躡手躡腳的回了房間,依靠在門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
他們知道!
他們可能一直都知道真相。
原來僥倖活下去的這十年,家裡每個人都各懷鬼胎,我們一直生活在謊言里,維護著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第二天早上,我一夜無眠。
下樓時,看見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
自從林暮失蹤以後,母親患了嚴重的精神類疾病。
她對我事無巨細,辭退了保姆,一直照顧著我的生活起居。
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我第一次意識到母親老了。
「媽。」
「對不起。」
我輕聲說著。
母親轉過頭來,沖我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
那笑容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
一周之後,警方正式傳喚了母親。
警方出示了所有證據。
那顆紐扣,鄰居在案發下午看見母親回家的證詞和母親的請假記錄。
母親就這麼沉默著,一言不發。
隨後,她釋然的笑了,對這些罪行。
供認不韙。
她的聲音很輕,目光卻看向審訊室的玻璃外。
那裡有泣不成聲的我。
「是我做的。」
「那天我回家,看見了廚房裡摔爛的西瓜,我氣不打一處來。」
「和林暮起了爭執,我一失手……」
「她就這麼死了。」
「可我不能為她的死做任何事,我還有小燦。我還有那麼大好的前程,怎麼會為了這麼個死丫頭斷送了。」
「這時,我聽到了門口水泥攪拌機的聲音,心生一計……」
我旁邊的父親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聲,也是泣不成聲。
母親被判刑那天,我和父親辦完了手續,走出警局時,外邊的陽光照著人眼睛發痛。
「爸……」
父親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的的某種情緒,令我心驚。
那不是悲傷。
而是一種解脫。
「都結束了。」
他輕聲說,繼而又摸了摸我的頭。
他從未向現在這樣對過我,這樣親昵的動作我從沒得到過。
這一切應該是屬於她的。
這個本應無比溫暖的動作,卻令我遍體生寒。
8
母親認罪的消息在網絡上炸開了鍋。
大家說母親不配為人母。
有知情人士說早就看出母親偏愛小女兒。沒想到竟然這般喪心病狂。
父親在母親入獄後,開始酗酒。每天喝的酩酊大醉回家。
這個家還是破碎了。
案件似乎圓滿解決了。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
可事情會因此結束嗎。
一年之後,警方再次敲響了我家的房門。
這一次,我和父親都被帶到了審訊室。
一年過去,顧警官似乎更加沉穩了。
他的表情凝重,看著我。
拿出了一個證物袋。
袋子裡的是另外的紐扣。
「我們在調查另一起案件時,有了另外的發現。」
「這幾枚紐扣是在慣犯王強的倉庫里找到的。」
「據王強所說,案發當天下午,他到你家行竊,然而並沒有發現什麼值錢的東西,他見這衣服上的紐扣很獨特,就偷走了。」
「屍體附近的紐扣,是他那時候不小心遺落的。」
我愣住了,忽然又笑了。
「所以呢?」
「所以,那顆紐扣與案件無關,只是一個巧合。」
我看著他。
「那又如何?光憑這一點又能證明什麼。況且我媽媽已經認罪了。」
顧警官死死的盯著我。
「這就是一個關鍵!她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難道是為了保護誰?」
我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顧警官,你的想像力還真是很豐富。」
接著他遞給了我一張化驗單。
「林暮。」
「認罪吧。」
我愣住了。
渾身的血液衝上頭頂。
我偽裝了十年的平靜就這麼被打破了。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的說出了我反駁不了的鐵證。
「我們進一步取證調查。發現死者有佩戴牙套的痕跡。」
「而戴過牙套的是林燦。」
是啊,林暮並沒有戴過牙套。
我沒有戴過。
林暮在家裡是個小透明,爸爸媽媽都喜歡活潑開朗的林燦。又怎會在意她這種平常的小事。
我十年的偽裝在這一刻,徹底的被擊碎。
可我霎時間像是鬆了一口氣那般。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輕鬆過。
「你為什麼要殺害你妹妹。」
我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你們懂什麼?我只是在自救罷了。」
「憑什麼她是太陽,燦爛輝煌。」
「我和林燦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可爸爸媽媽就是喜歡她,就因為我是姥姥帶大的嗎?」
「姥姥去世了,我五歲時回到了那個家。可我融入不進去。他們才像是一家人。七歲那年,煤氣泄露。爸爸媽媽把林燦抱了出去。」
「可卻忘了,家裡還有個我。我自己用盡全力爬了出去,卻看到他們坐在外面慶幸林燦醒了過來。」
「我一直是這個家的邊緣人,生日那天,父母說好讓自己分開選禮物的。這是我唯一那天能做主的事了。」
「可林燦非要讓我選那對手鍊,父母也默認了,說姐姐讓著一點妹妹。」
「媽媽不給我報舞蹈班,卻轉頭給林燦報了更昂貴的畫畫班。」
「從那天我就知道,他們只是不愛我罷了,他們只是林燦的父母。」
「那天的西瓜,是前一天就分好的,林燦把自己那份吃了,還要吃我的。我摔碎了那西瓜,既然我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
「這是我第一次反抗了林燦, 她很生氣,沖了出去。我則是在靠在沙發上, 抹著眼淚。」
「這時候,媽媽回來了。她看見了地上的西瓜,看見了我。一切明了,她不聽我的解釋, 扇了我一巴掌, 讓我去找林燦道歉。」
「我在河邊看見了林燦, 她看著我紅紅的臉, 瞭然。她嬉皮笑臉的嘲笑著我, 說我就是沒人要的野孩子,還不如跟那個老太婆一起死了算了。」
「我不允許她這樣說姥姥,她怎麼對我都可以。但是不能這樣對姥姥。」
「我倆發生了爭執, 她掐著我的脖子。我呼吸不上來了。將她猛的一推。」
「她就這麼撞在了那凸起的石頭上。我當時害怕極了,想找母親救她。可又想到,我這樣對她,我還能在這個家待下去嗎?」
「我看著她斷了氣,將她拋入了河中。」
「從那之後,我就成為了她。」
「哈哈哈哈哈, 要是他們知道,我殺了他們最愛的女兒, 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呢。」
顧警官看著我, 嘆了一口氣。
說出來之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突然我又想是反應過來什麼一般, 急切的詢問。
「是誰!是誰把林燦撈上來的, 又是誰把她放進了水泥攪拌機里!」
顧警官嘆了口氣。
「是你爸爸。」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那般。
「不可能!」
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顧警官緩緩開口。
「是你爸爸。那天他路過, 看到了你哭著跑了出去。他不放心, 跟上去看了看。」
「等他趕到河邊時, 林燦已經被你投入了河中。他不敢聲張, 自己下去打撈。」
「等他找到林燦時,林燦早已沒了呼吸。他當時想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他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選擇替你隱瞞了下來。」
「其實他一直知道你是林暮。」
我的眼淚猝不及防的流了下來。
「還有你母親, 她早就知道你是林暮。她說一個母親是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的。」
「她一直以為是你殺了人, 所以她才替你頂罪。」
我愣住了, 忽然又笑了。
「真是賤。」
「他們又在自己感動誰啊?」
案件真相⼤⽩的那一刻, 整個專案組都沉默了。
⼀個父親為了保護⼥⼉, 用最極端的方式掩蓋了罪行。
一個母親為了保護⼥兒, ⼼⽢情願頂罪入獄。
⽽真正的兇手,卻因為家人的"愛", 背負上了更沉重的罪孽。
有些罪是無法被掩蓋的。
⽽有些畸形的愛會成為利刃。
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在獄中,我收到了⼀封信。
是她寫的。
【林暮,⻅信如面
我好久沒這麼叫過你了,其實我⼀直都知道。沒有哪個⺟親會認錯⾃己的孩⼦。我承認一直以來, 我確實偏愛⼩燦。我不知道這樣會對你造成傷害。
可是手指有⻓有短。
但是她死了, 被你親⼿殺死了。我分不清我對你是愛還是恨了。
你殺了我最愛的⼥⼉,可是當我發現的時候。我竟然還是可笑的幫你掩蓋了。
其實你很意外吧。看著你⼀天天在我眼底下扮演著小燦。我居然還默認了。我竟然萌⽣出了這樣⼀直欺騙下去也不錯的想法。
你現在償還了你的罪孽, 我也要償還我的,我這⼀輩子都要守著我的小燦。】
……
我抬頭望向天空,這一切似乎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現在只是林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