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看不下去,小聲對我說:「阿姨,勸勸你兒子吧,這麼拼,身體要垮的。」
我看著他那副樣子,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不是心疼,是憤怒。憤怒他的愚蠢,憤怒他的執迷不悟!
我一把奪過他旁邊剩餘沒發完的傳單。
他猛地睜眼,聲音嘶啞:「還給我!」
「你不要命了?!」我壓著怒火。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伸手來搶,眼神里是熟悉的抗拒和怨恨,「小柔住酒店的錢還差一點!我不能讓她失望!」
小柔,小柔,永遠都是小柔!
我將傳單扔回給他,「好,我不管。你的身體,你自己糟蹋。」
我轉身離開病房,沒有再回頭。
這四年,我並沒有停下腳步。
我的攝影作品在幾次比賽中獲獎,獎金優渥。
和葉老師結伴走了很多地方,從西北大漠到江南水鄉。
生命如此寶貴,不該浪費在無止境的付出和失望中。
畢業前夕,陳最用整整一個學期兼職攢下的錢,加上借了一筆網貸,給白小柔買了一條蒂芙尼項鍊,作為畢業禮物。
他發了朋友圈:「我能給你想要的生活。」配圖是項鍊和兩人緊握的手。
我知道,他不僅是在守護他的愛情,還是在向我炫耀示威。
而我,剛剛舉辦了第一次個人攝影展,主題是《重生》。
5
畢業證書拿到手還沒捂熱,陳最就帶著白小柔找我。
這一次,他腰杆挺直了些,臉上帶著一種熬出頭般的光。
「媽,我和小柔決定結婚了。」他開門見山。
我正在整理下一次攝影展的素材,頭也沒抬:「哦。」
我的平靜顯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頓了頓,「我們也不要求大辦,但該有的還是要有。彩禮,按照小柔老家那邊的標準,是三十八萬八。婚房就用您之前準備的那套,再簡單裝修一下就行。婚禮酒店……」
「啪。」我合上筆記本電腦。
「結婚我不反對。」
「但我之前說過,一切靠自己。」
我盯著他的眼睛,帶著一點報復般的快意,一字一句。
「我沒有彩禮給你們。」
「婚房,我早就賣掉了。」
「婚禮的所有費用,你們自己承擔。」
「另外,你已經畢業了,生活費我不會再打給你。你的生活,徹底與我無關。」
空氣像是凝固了。
房間裡落針可聞。
陳最瞪大了眼睛,像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賣……賣掉了?媽!那是我婚房!你怎麼能賣了?!」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
「你的婚房?」我輕輕笑了一下,「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的財產,我如何處置,需要向你彙報?」
「那你讓我們住哪裡?!讓我們怎麼結婚?!」他失控地吼道。
「租房,或者你們自己想辦法買。」我語氣毫無波瀾,「至於怎麼結婚?」
「那是你們的事。」
「阿姨!」白小柔終於忍不住了,聲音帶著哭腔,「您不能這樣!我和陳最這麼多年,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您這是要逼死我們嗎?哪家兒子結婚,父母不是傾盡所有幫忙的?您就真的這麼狠心,看著我們流落街頭嗎?」
好一個「傾盡所有」!
好一個「流落街頭」!
我看著她那副理直氣壯索取的模樣,只覺得無比可笑。
「白小柔。」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你吃過什麼苦?」
「難道不一直是我兒子拚命打工,供養你嗎?」
「當然!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怨你的意思!那是我兒子他蠢,他自願的,我不攔他。」
「但你如果以為我會因為他,成為你的錢袋子的話,那你想太多了。我的錢,是我辛苦掙來的,不是用來填無底洞的。」
我轉向臉色慘白、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的陳最,「我說過,祝你們有情飲水飽。現在,是時候證明你們的愛情到底有多純粹了。」
陳最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了一下。
「媽!你真要做得這麼絕?」他聲音嘶啞,「你就這麼恨我?恨不得我一無所有?」
我沒有回答。
答案,早已在那把水果刀刺入我腹部時,就有了。
6
陳最和白小柔在我這裡碰了一鼻子灰,灰頭土臉地離開了。
決裂,比我想像中來得更快,更徹底。
不到一周,陳最就像個遊魂一樣失魂落魄地回來了。他雙眼紅腫,布滿血絲,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酒氣,癱在門口。
「沒了……什麼都沒了……」他喃喃自語。
我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原來,從我這裡離開後,白小柔的嘴臉就徹底變了。
她明白我是真的說到做到,不會再給陳最一分錢,終於不再扮演溫柔小意,而是開始不停地抱怨、指責。
「連個婚房都沒有!你媽根本就沒把你當兒子!」
「三十八萬八的彩禮都拿不出,我跟你這麼多年算什麼?你知道我為了你拒絕了多少條件好的嗎?」
「我閨蜜男朋友畢業直接全款買了市中心的大平層!寫的還是我閨蜜的名字!你呢?」
爭吵日益激烈。
陳最試圖用「我們一起努力」來安撫她,換來的卻是更刻薄的嘲諷。
就在前天晚上。
已經被冷處理的陳最想緩和一下關係,用身上僅剩的錢買了她提過的一款香水,送到她租住的小區。
卻正好撞見她從一個男人的豪車上下來,兩人姿態親密。
那男人,是家裡開廠的富二代。
之前他們倆關係就不清不楚的,時常互相在對方的朋友圈言語曖昧。
陳最還吃過好幾次醋,被白小柔罵「心臟看什麼都髒」。
陳最瘋了一樣衝上去。
白小柔先是一驚,隨即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只有不耐煩:「你鬧什麼鬧?」
「小柔!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還沒分手!」陳最抓著她的胳膊,企圖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
白小柔用力甩開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輕蔑,「都是成年人了,不知道三天不聯繫就代表分手了嗎?」
「本來還想給你個體面,是你自己非要牽扯不清撞上來的!」
「他能給我的,你下輩子都給不起!看看你現在這副窮酸樣,連自己都養不活,拿什麼愛我?」
「那我這些年為你付出的呢?!我的錢呢?!」陳最嘶吼著。
他大學賺的錢都在白小柔那。
而且他為了滿足白小柔的「日常需求」還背上了不小數額的網貸。
白小柔嗤笑一聲,「你那點錢?早就花完了!至於網貸?你自己欠的債,關我什麼事?誰讓你蠢,心甘情願給我花?」
她挽住那個富二代的手臂,語氣冰冷:「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看見你就覺得噁心。」
陳最最後的理智,在那句「噁心」中,徹底崩斷。
他不僅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尊嚴,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真的身無分文,還背上了數萬元的債務。
催款簡訊和電話開始瘋狂地轟炸他的手機。
人財兩空,債務纏身,愛情幻滅。
他癱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我,「你幫幫我……幫我還了那些債……我以後一定聽話……」
看著他這副搖尾乞憐的模樣,我沒有絲毫動容。
我不是沒有錢替他還債。
只是我知道,他根本就沒放棄。
這些債,只要他努力,一兩年就能還清。若是他能拿出大學裡為了白小柔瘋狂兼職的勁,說不定更快。
可他沒有。
他只是想借這副可憐的樣子讓我同情他,重新獲得家裡經濟的支持,然後去找那個白小柔。
他根本。
就沒死心。
我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
「你的債,你自己還。」
「你的爛攤子,自己收拾。」
7
我的拒絕,像冰水澆透陳最。
他沒再說話,只是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踉蹌著離開了。
可我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
但那是他的事。
我報名參加了國家攝影大賽,並且開始籌備我的第二場個人影展。
生活被創作和旅行填滿,幾乎要將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擠出腦海。
直到那天,我無意中在清理舊物時,發現了一張被他遺落的、皺巴巴的名片。
上面印著「快速融資,無抵押貸款」的字樣,還有一個模糊不清的所謂「李經理」的電話。
我的心猛地一沉。
這種拙劣的騙局,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走投無路的陳最,會信。
我幾乎能想像出他是如何在網上瘋狂搜索「來錢快」的方法,如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聯繫上這些人,如何被對方天花亂墜的「高回報」、「無風險」所蠱惑。
果然,幾天後,我從他的一個朋友閃爍其詞的提醒中得知,陳最在外面的「小貸公司」借了錢,利息高得嚇人,現在被人堵在出租屋裡威脅。
我按捺住直接衝過去的衝動,強迫自己冷靜。
我不能介入,否則之前的決絕都將前功盡棄。這是他必須經歷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