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好的天氣,他們父子也沒有把時間浪費在家裡。
遲雲謙把遲安帶去打網球了。
看後面的安排,還有擊劍、看展,日程排得密不透風。
他在轉移遲安的注意力。
我也沒閒著,因為林妙找上門了。
她就站在我家門外,看到我出去的時候,先是用力壓了壓短裙的裙擺,然後氣沖沖地瞪著我:
「嘉雪阿姨,你是不是想要讓我沒書讀啊?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我跟遲安當朋友,要真這樣,我不上學就正好,我每天都去找遲安。」
我沒直接回答,反而問她:「你跟遲安平時在一起,都幹什麼?」
她沒好氣地甩了一句:「能幹什麼?街上晃蕩,哪好玩去哪唄!」
3
正說著,手機響了,是跟著他們的司機打來的,語氣焦急:「太太,少爺打網球時摔了一跤,傷到手臂了,現在剛送到醫院。」
我立刻趕了過去。
醫院裡,遲安坐在處置室外的長椅上,手臂纏著紗布,看見我身後的林妙時,他眼睛瞬間睜大,意外且震驚。
「帶你朋友來看看你。」
可兩人看了看對方,又看了看我,一瞬間就都蔫了下來。
好像離開了他們熟悉的街頭,在別的地方看見連話都不會說了。
林妙突然掉頭就跑。
她衝出去時,差點撞上正從外面進來的遲雲謙。
他蹙眉看著那抹背影,問那是誰。
我說,是遲安在校外的朋友。
遲雲謙的目光追隨著林妙消失的方向,眉頭皺得更緊。
轉向我時,聲音里明顯有不滿:「他要休息,不適合帶外人過來。」
說完,就用眼神示意我到另一邊。
「遲安現在正是最關鍵的年紀。有些路一旦走偏,就回不了頭了。」
他最終沒有把話說得更明白,但我們都懂。
他擔心的從來不只是林妙,更是那個曾經走過彎路,如今卻似乎要放任兒子重蹈覆轍的我。
如果換作往常,我可能會句句帶刺地頂回去。
但這一次,我只是聽著,目光落在窗外,偶爾點點頭,反應平緩得近乎消極,一種長久爭鬥後的疲憊漫了上來。
林妙今天的出現,突然勾起一段幾乎被我遺忘的記憶。
當年,遲家雖然沒有干涉過,但遲雲謙身邊那些真正為他好的朋友,曾三番幾次地來找過我。
話里話外,無一不是圍繞著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讓我別把他帶歪這件事上。
而我那時,並不當回事,甚至還有些不屑。
但這種時候,突然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我看向他,輕聲問:「我在想……如果我們以前根本不認識,是不是對彼此都好?」
遲雲謙後面所有責備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他看著我,一時忘了反應。
「怎麼突然說這個?」他語氣裡帶著錯愕。
我猛地回過神,一改剛才的消沉,扯出一個不太正經的笑,語氣也帶上了幾分輕佻:
「那樣的話,你不就可以順理成章,跟那位 Amanda 有發展的機會了?又或者是 Emily?」
前者是他身邊那位精明幹練、對他仰慕已久的事業夥伴。後者則是家境優渥、舉止優雅,多年來明里暗裡示好的世交千金。
雖然她們現在已經各自有了歸宿,但偶爾還會有別人。
是啊,無論婚前婚後,追求遲雲謙的女人一直沒斷過。
「不認識?」遲雲謙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喑啞地反問,「那我們兒子是從哪兒來的?」
他這句話說得不輕,我下意識望了一眼遲安所在的方向。
遲雲謙顯然也意識到了,眼神浮上一絲懊惱,卻仍板著臉低聲道:
「你說這些也不怕被遲安聽見。」
是很不合時宜。
我伸手搭在他緊繃的小臂上,「走吧,別讓他一個人在那兒待太久。」
好在遲安應該是沒有聽到那些話的。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病歷,神色平淡。
回去之後,休息個幾天也就繼續上學了。
這個年紀,傷口好得很快,同樣的,精力沒兩天就回來了。
課後輔導日的晚上九點,司機緊張地告訴我,他沒接到遲安。
4
然後,是遲雲謙親自過去把人帶回來的。
遲安的確沒在學校。
他逃了晚輔導。
林妙把他拉進一家藏在地下室里的小酒吧,還混進了樂隊玩。
或許對遲安來說,那是個全然新鮮的世界;
可在遲雲謙眼裡,這已經觸碰到了他的紅線。
但這回,他沒有對遲安發作,也繞過了我,直接聯繫上林妙那個不著調的父親,給他開出了一個絕對無法拒絕的金額。
條件是立刻帶林妙離開這座城市,轉去外地讀書,從此徹底消失。
遲安得知這個消息後,衝進書房,第一次對著他父親紅了眼眶。
「你用錢打發她?你憑什麼決定她的人生!」
遲雲謙從文件上抬起眼,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憑我是你爸,憑她把你往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帶。」
吵著吵著,遲安突然摔上門,然後離開了家門。
這些,是我聽保姆說的。
我那時正在學校,誠懇地跟班主任做保證。
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誰也聯繫不上遲安。
大機率是用他自己的零花錢去哪裡待著了。
遲安的離家出走,像一盆冷水,讓遲雲謙的計劃被迫中止。
那筆已經承諾出去、幾乎能看見的錢,自然也懸在了半空。
眼見著到手的一大筆錢要飛,我繼母率先玩起了消失,把難題徹底甩給了我爸。
果然,沒過兩天,我爸找上了門。
幾個月沒見,他顯得更憔悴了些,一見我,就堆起小心翼翼的笑。
「嘉雪……」他搓著手,「你阿姨她……唉,家裡現在亂成一團。林妙那事,你看能不能跟雲謙說說,她們父女肯定走,那錢還是兌了吧。」
「你得去問他啊,錢在他手裡我又搶不來。」
他連忙搖頭。
邊端詳著我神色,邊繼續說自己年紀大了,身體這裡不舒服那裡痛,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
「你阿姨雖然有時候說話不中聽,但這幾年,畢竟是她忙前忙後地照顧這個家,她也不容易。」
我聽著他絮叨著苦衷,心裡沒泛起什麼漣漪。
「行,我知道了,」我打斷他,「既然她這麼在意這個家,那肯定會回來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
「但爸現在也真是沒辦法了,你總不能看著你爸孤零零一個人,沒人管吧?」
「你不也沒想過要管我?」
5
他的臉瞬間漲紅,嘴唇囁嚅著,想用「都過去了」把舊帳輕輕帶過。
我沒給他機會,直接轉身回去。
也是這會兒才發現,遲雲謙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回到家,先處理完各路人馬送來的消息,一回頭,遲雲謙坐在落地燈的暗影里,等我走過去,才開口:「要不拿筆錢,我直接給他們算了,省得後續還要糾纏。」
我腳步一頓,猛地瞪向他:「你敢!」
他大概很久沒聽過我用這種兇悍的語氣跟他說話,明顯怔了一下,抬起頭。
「遲雲謙我告訴你,我跟那一家子不共戴天。」我逼近一步,話語又快又脆,「你今天敢給他們一分錢,就是在跟我作對,你自己掂量清楚。」
他被我這劈頭蓋臉的氣勢鎮住了,靠在沙發里,一時竟忘了反駁。
過了好幾秒,他才像是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著像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但你之前不還主動把那個林妙帶去醫院看遲安?」
「那是兩碼事,」我抱起手臂復盤,「你以為那小子現在為什麼這麼來勁?一半是少年意氣,另一半,享受的就是這種跟我們作對的樂趣。你越壓,他反彈越厲害。不如把事兒擺到明面上,我看他還覺不覺得刺激。」
頓了頓,又嘆了口氣,聲音低下去:「不過,酒吧的事,我確實沒想到。是我疏忽了。」
客廳里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身邊傳來輕微的動靜。我轉過頭,看見遲雲謙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支煙,叼在嘴裡,正低頭點火。
橘色的火苗躥起,映亮他緊鎖的眉頭。
「你什麼時候又抽上了?」我問,語氣詫異,「不是早就不碰了嗎。」
他動作一頓,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有種近乎茫然的東西。
大概是想起很久以前,兩個中學生躲在牆角,笨拙地分享同一支煙,結果被嗆得眼淚直流,於是約定好再也不碰的事。
他沒回答,只是默默將剛點燃的煙摁熄在手邊的玻璃杯里。
又來了條簡訊。
這兩天,各路消息紛至沓來,真真假假。
但現在收到的,是林妙發來的。
內容很簡短,是一個在郊區的地址。
6
定神一看,這地方不是他爺爺奶奶以前住過的舊房子嗎?
遲雲謙也看到了信息,皺了皺眉:「怎麼突然這麼好心?」
懷疑歸懷疑,地址擺在眼前。
我獨自開車去的。
遲雲謙說,他出現,只怕會把人逼得更遠。
到了緊閉的門前,卻遲遲沒有進去。
就在猶豫的片刻,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側影。
但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不見了。
我心頭一動,跟了過去。
繞過轉角,林妙背對著我,正壓低聲音講電話。
「嗯,放心吧。以後她肯定會念著我今天這份好心的。」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鬆快。
但掛掉電話之後,一回頭看見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我輕聲問:「我阿姨,也就是你姑,就是這麼教你的?」
她咬了咬嘴唇,沒發出聲音。
「沒事,懂得為自己做人情,不算什麼壞事。」
林妙依舊緊抿著唇,倔強地沉默著。
「但是,你姑和你爸教你的那些,」我看著她,「有時候,不能全聽。」
這句話像是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猛地開口,聲音帶著被看輕的激動:「我姑她教我什麼了?是,她之前是想讓我多跟遲安打交道,但我沒聽!後來是我自己跟遲安熟起來的。」
她急著證明什麼,語速飛快:「那時候我在學校得罪了人,被好幾個混社會的跟著,是遲安路過,幫我攔了一下!跟我姑教不教我的都沒關係!」
「遲安跟那些人動手了?」我轉而問起更緊要的。
林妙眼神閃爍了一下,含含糊糊:「也……沒認真打起來,就推搡了幾下。」
我心裡有了數,沒再繼續追問她。
「知道了。」說完,我拿出手機,直接給她叫了輛車。
她似乎沒料到我這麼輕易就放她走,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張了張嘴,結果還是沒說什麼,低著頭快步走向了計程車停靠的地方。
我轉身走回去,拿鑰匙開了門。
客廳里,遲安正靠在沙發上,聽到動靜立刻警覺地看過來,像只受驚的小獸。
我上下打量他一遍,全乎的,也沒哪個地方挂彩,心裡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一陣困意席捲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無視他帶著防備和探究的目光,徑直走進裡間臥室,然後往床上一躺。
帶孩子真是太累了。
這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嬰兒時期夜裡鬧覺,想著上幼兒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