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給兒子開家長會。
老師把我拉到一邊,說他最近跟校外的不良少女走得很近。
「不知道是怎麼認識的。那女孩,打架、喝酒、談戀愛,樣樣都來。」老師皺著眉,「這年紀的男生,有人一帶就學壞了。遲安媽媽,你得重視。」
到家,丈夫遲雲謙來電話說要加班。
我直接在電話里說了這事。
沒想到他開著免提,旁邊有人笑了聲:「遲安這點,隨他爸。」
空氣突然安靜。
我握著聽筒,想起我的過去——中專、打架、喝酒、談戀愛。
半晌,傳來遲雲謙沉重的聲音:
「嗯,是隨了我。」
1
電話掛斷後,忙音像一聲嘆息。
我在客廳獨坐到十點,遲安才回來。
今天是學校的課後輔導日。
「媽,還沒睡?」他若無其事地換鞋。
我壓著情緒:「還不是因為你。」
他動作一頓,隨即扯出個無所謂的笑:「老師又跟你說什麼了?」
「說你交了校外的朋友。」
遲安聳了聳肩,沒否認。
「怎麼認識的?」
「上學路上老碰見,就認識了。」
「家裡司機天天接送你,你還能在車上認識人啊?」
他瞬間不爽了:「你管這麼多幹什麼,我又不是小孩。」
玄關的燈昏昏地照著他年輕叛逆的臉。
有一瞬間,仿佛和當年的遲雲謙重疊在一起。
也是這樣的年紀,遲雲謙在同樣的重點中學裡念書。
成績好,顏值高,家境更是數一數二。
走到哪都是焦點。
所以當大家發現他竟然和我這種不良少女混在一起時,那些失望和不解的目光,幾乎要把他淹沒。
但遲雲謙才不 care 這些。
他覺得可新鮮了。
無論是幫我跟前男友打架,還是被我拽回家,衝著我爸和繼母叫板——
這些事他從前想都沒想過。
我也覺得挺好玩。
能拐來一個校園男神跟在自己身邊,多有面子。
有時候想,要是早點遇見他,我可能會循規蹈矩地考個高中。
但後悔沒用。
填志願那會兒,我滿腦子就一個念頭:趕緊把書讀完,然後立刻出來掙錢,就不用再回那個家了。
多一天都待不下去。
但遲雲謙比我想像的更講義氣。
我都已經收拾好包袱準備進廠了。
他攔下我,說可以借我錢,哄著我把高職給報了。
「讀完這個,以後進廠是不是就能當小組長了?」我問他。
他笑著點頭:「是。」
我高興得直接蹦起來,用力啵了他一口。
沒錯,我倆戀愛了。
熱情張揚,從不躲人。
但是,一切青春肆意的日子,都被一場叫作奉子成婚的意外給打斷了。
那年我二十一,他二十二。
已經走到分手邊緣。
畢竟叛逆期過了,人也成熟了。
結果沒想到,之前的擦槍走火,還是留下了後患。
得知我懷孕之後,一直忙於事業的遲家人這才慌了神。
因為放任而造成的苦果又沉又重,誰也攔不下來。
我就這樣當上了遲太太。
但結婚就像一道分水嶺,之前的轟轟烈烈,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圈子裡人人都知道,遲雲謙有個拿不出手的妻子,是他「年少無知時犯的錯」。
我們成了各個家族教育後生的經典反面案例,一年年,一遍遍,被反覆提起。
至於遲雲謙在外面有沒有別的女人。
我不知道,也從來沒去查過。
即使他總是在公司待到很晚才回來。
但我顧不上深究這些。
我的生活被遲安填得滿滿當當。
孩子就是這樣,每個階段都有操不完的心。
小時候陪他玩,上學了盯功課。當然,功課不用我輔導。
他有專門的家庭教師。
而且他總嫌我笨,說我什麼都不懂。
我聽了也只是笑笑:「那媽媽陪你一起學,好不好?」
他扭過頭,滿臉的不屑。
哎,叛逆期嘛,我也不至於真跟半大的孩子較勁。
但班主任白天說的話,確實讓我有些心煩意亂,躺床上好久都沒睡著。
快十二點的時候,身旁的床墊微微一陷。
遲雲謙躺下時帶進一陣微涼的空氣。
黑暗中,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還沒睡?」
我沒應聲。
他頓了頓,才接上後半句:「我工作忙,平時一直是你看著遲安的。」
言下之意是,我沒看好他。
我扭過頭盯著他,喉嚨發緊:「他是十六歲又不是六歲,難道交什麼朋友還會跟我打報告嗎?」
空氣凝住了幾秒。
遲雲謙突然開口說了句:「也是,難道我以前交朋友就會告訴家裡嗎?」
狀似無意。
但聽者有心。
我輕輕皺了皺眉,冷不丁伸手,將他那邊的蠶絲被一把卷了過來,嚴嚴實實地裹住自己,翻身蜷成一團。
他那邊一空,氣息明顯停滯了一下。
然後才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他沒搶回去,只拉了拉滑落的被角。
2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遲安學校附近。
還記得班主任說過,遲安一般是趁午休的時候往外跑。
所以我讓司機在學校對面街角停了車,然後落下車窗,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校門口那邊。
不過十幾分鐘,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溜了出來。
他快步穿過馬路,絲毫沒注意到陰影里的我。
我推開車門,跟了上去。
轉過街角,畫面豁然開朗。
女孩就站在一家便利店門前,穿著短格裙,頭髮染成惹眼的紅棕色。
她看見遲安的時候,眼神亮得灼人。
我沒跟太近,也沒上前。就在街對面,看著遲安跑到那女孩身邊。女孩把一瓶汽水遞給他,他仰頭就灌了大半瓶。
我看了會,就掉頭回去了。
晚上,遲安回來,沉著臉問我:「媽,你今天中午是不是跟蹤我了?」
我沒找藉口:「是。媽媽跟你道歉,是我不對。」
他愣在那兒,大概沒想到我認錯認得這麼乾脆。
那股預備吵架的勁兒,一下子泄了。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回了房間。
「明天周末,我回你外公家一趟。」我在他身後說。
他幾乎是本能地抗拒:「我不去!」
「沒讓你去。」我說。
別說他,我自己也沒多願意。
我當初拼了命想逃離那個家,原因很多,最難以啟齒的一條是:我爸為了討好繼母,讓她那個二十多歲、遊手好閒的弟弟也住了進來。
家裡就兩間房。怎麼辦?
我爸說,讓我跟他擠一間。
整整一個暑假,晚上睡覺都不敢睡死過去。
總是睜著眼睛,聽著上邊床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後來,我抱了被子去睡客廳的沙發,一睡就是幾年。
再後來,他們知道了要跟我結婚的人是遲雲謙。
那態度,變得天翻地覆。
他們立刻把那個男人的東西清了出去,把房間重新收拾出來,臉上堆著近乎諂媚的笑,說:「嘉雪,這永遠是你的家,你可以隨時回來住幾天。」
我沒怎麼搭理。
過了幾年,繼母開始頻繁以我爸身體這裡不好、那裡不舒服為由跟我要錢。
我一分現金不給,但會派人送我爸去醫院做體檢。
檢查結果通常沒什麼大問題。
我爸為此拉黑了我好幾次,後來又都悄悄拉了回來。
總之,他們沒能從遲家撈到什麼好處。
所以逐漸又開始不待見我。
我也樂得清靜。
但今天,有必要回去一趟。
我推開那扇熟悉的門,繼母從廚房裡端著水果出來,看到我,眼皮一翻:
「喲,貴客來了啊。」
我沒換鞋,也沒寒暄,就站在玄關說:
「林妙都這麼大了。」
林妙是我繼母她弟的女兒。
也是遲安身邊的那女孩。
繼母臉上的假笑一收。
「妙妙跟遲安年紀差不多吧?可惜啊,命不同。遲安念的學校多好,妙妙呢,只能隨便糊弄糊弄,誰讓她有個不著調的爸呢。」她眼睛往我這兒瞟,「說起來,你有沒有法子,把林妙也弄進遲安那種學校去?」
「調不了。」
她臉色立刻變了。
「但我可能有辦法,讓林妙連現在糊弄的地方都待不下去。」
聽見這話,繼母像被踩了尾巴,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
「你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你想想你自己,再想想她,怎麼能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以為自己嫁了個有錢人,就真變鳳凰了是不是?」
我沒糾纏下去,話帶到了就走。
厚重的鐵門在身後合上,罵聲隔著門板嗡嗡地傳出來。
我走下樓梯,那些尖銳的聲音在身後漸漸消散。
陽光有些刺眼。